翌日清晨，族長的三位長老早早就已在海神廟上候著。這是位于海岸邊上一塊高聳的礁石的寺廟，村里的人說將海神廟造在這里的話，是會被漲潮的海浪吞沒的。

然而第一代的海神守護者則聲稱海神會庇佑自己的住所，不用擔心這個問題。這種說法最后導致的結果，就是海神廟極為突兀地被建筑在這個地方，不過所幸的是，從來也沒有浪漲潮到這個地步。不知道是幸運還是海神自我庇佑的緣故，總之歷代以來都相安無事。

據迷信之人所言，是海神鎮壓了這一番水土，給村子里帶來了興旺和風調雨順。

清林村的人，歷代信仰海神，以魚為生，對海神廟報以了誠摯的情感，出于祈求家庭和睦財運亨通的祈禱，似乎也是有效的。

一縷檀香飄散入云，是大長老天還未亮就立下的，眼前的一片海域，用一張網兜著，網里面則是各式各樣的魚，還有蝦蟹，神前料理的題目，就會從這里面產生。

天又亮了幾分，幾絲魚肚白映射出了幾道人影，是蘇從霜和司空瑤等人，他們來的也很早。出于一種對海神的敬仰，蘇從霜不敢怠慢。

大長老依稀分辨出蘇從霜一行人，村子里不會再有人更他們一樣的打扮，以漁為生的村民，大抵上穿著都很樸素簡單。

大長老遠遠認出了是蘇從霜，本就干癟的臉色又難堪了幾分，對于將蘇家陷入如此窘境的蘇業成的女兒，大長老顯然并不待見。

蘇從霜對遠處的三位長老行了個禮，不再上前。而是走入海神廟內，上了一株香。

由于清林村民對海神的虔誠信仰，盡管海神廟建立在一個相對險峻的位置，但還是無法阻擋村民們對它的呵護。四周的墻漆沒有因為歷史的歲月沖刷而掉色，亦或者說常常有人來為之翻新。

將海神廟支撐起來的四道鍍著金箔的柱子也完好如初，再不濟的村民也不至于打起海神廟的下落，這是極為難得的一件事情。在別的地方。或許不會有這么好的傳承。

海神的雕像。是一座魚尾人身的神靈，靜謐而又安祥，司空瑤一眼看著。發現心靈都是變得祥和許多。和外頭盤卷著拍打海岸的浪潮喧囂不同，那是極為平靜而有著包容之意的海洋之意。

蘇從霜跪在神像前的蒲團之上，吟誦著一些經文，一開始是虔誠的祈禱。而后則是海神的祭文，從小時候。她就作為海神的下一任守護者養育著，這些祭文都是蘇業成交給她的。

太陽已經完全探出一個腦袋來了，海神廟外的人越來越多地聚集起來，神前料理對決的時刻。即將到來，然而卻令人打不起一絲激情。

到底也是只有蘇從霜一個人的比賽而已，蘇家再找不出有人會去搶這個族長一位。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的，在族長之位上。不會有人會去和蘇從霜爭奪。

無奈而悲涼的一件事，一個家族淪落到無人有意去擔任族長一位，其失敗沒落不言而喻。

蘇從霜虔誠地叩拜三個頭，隨后起身，祈禱的經文已經吟誦完畢，接下來，就是神前料理的試煉了。

又過了半晌，所有的人都聚集起來了，蘇業盛微微皺眉，這人數似乎比歷屆的神前料理對決時候要多，很奇怪。

“這些人……都是來看蘇家的笑話的嗎？”蘇業盛在心里呢喃躊躇，家道中落的心酸難以啟齒，他所能夠想到的答案，就是這些人均是來看蘇家的熱鬧的。

看這一場，蘇家的年輕一輩都爭著做出最爛的料理的神前對決。

想到這里，蘇業盛的心里有著說不出的難受，惋惜著嘆了一口氣，將身旁正欲亂跑的胞弟按住，像哄小孩子一樣地道：“二弟，不要亂動，乖乖在這里坐著。”

“嘻嘻，哈哈，好多人，看熱鬧……”半癲半癡的蘇業成，看著周圍不斷聚集著的人數，發出了囈語。不知道他的神智是否尚存，如果還有思考的能力，應該也會覺得痛心吧？他的眼里，也會流露出一絲哀傷之意。

蘇業盛嘆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了蘇從霜，那是一個鼓勵的眼神。

蘇從霜點了點頭，心中并無雜念，海神的守護者這一職位，還有蘇家族長之責，她都不會推脫的，以虔誠之心。

三長老對大長老道：“老大，時間差不多了，海神的題目也已經選出來了，差不多就開始神前料理了吧。”

大長老凝望遠處的海平線，像是在思索什么，而后緩緩起身，道：“準備開始。”

主持神前料理的人，乃是清林村的村長，每家每戶更替族位的時候，都是由村長支持的。對于儀式的準備，還有事前的安排，他都有著任何人都不能披靡的經驗。

看著人數不再增加的人潮，清林村百分之七十的人都聚集在這里了，難得的熱鬧，大長老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

“這人數未免太多了些……”

三長老也有一樣的疑問，道：“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二長老攆著胡須，疑惑道：“看村長的表情，好像格外嚴肅？”

大長老心中有些輾轉難安，而后發現了一些端倪，道：“儀式似乎有些不同？”

族長移位的前奏，是由村長向海神上香，隨后吟誦經文。但這一次村長并沒有這么做，反而對著海神行跪拜禮。

虔誠地磕叩之后，村長緩緩起身，年老的身體行動多有不便，但還不需要別人的攙扶。

村長忽而開口，道：“今日，乃是海神守護者更替之日，但凡清林村人，有意者皆可上前試煉，最終勝出者，將成為海神守護者的易主。”

大長老眼中駭然頓生，立刻站了起來，干瘦的身體都是爆發出一股驚人的氣勢來，半怒道：“村長！這是什么意思！”

蘇家乃是清林村第一戶人家，一直傳承著海神的守護者的身份，由歷代族長出任。然而此時村長確實要更替海神守護者的職位歸屬，這讓大長老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蘇從霜突然發現了，周圍的人，各家大戶都紛紛投來了覬覦的目光。她發現了，那如同餓狼一般的眼神。是了，海神，清林村的守護者，海神的守護者，清林村人的驕傲。能夠擔任海神守護者的家族，在村子里的地位也會隨著上漲。

而且隱藏在這背后的，還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馬鮫魚場。

馬鮫魚場是賴以海神庇佑的一處漁場，其水質環境極為特殊，可以養殖其他地區無法勝任的這一種要求極為苛刻，但是價值奇高的魚類。成為海神守護者，同時也意味著可以將馬鮫魚場攬入懷中，在支付高昂的購置費情況下。

如果海神守護者一直由蘇家擔任的話，那么誰也不敢從徐家人手中將馬鮫魚場買下來，但如果更替了海神守護者這一職位歸屬的話，那么就有了理由將馬鮫魚場收入懷中了，美其名曰，不負神恩。

就是這樣，蘇從霜看出來，這聚集在海神廟前的人，不是來看蘇家族長移位的神情料理，而是來爭奪海神守護者這一職位的啊。

大長老也明白了，二長老也明白了，蘇家人都明白了。蘇家不僅在潮汕地區餐飲業的地位一落千丈，就連在村中的地位也開始被剝奪了。

大長老斥道：“村長，為何從來沒有與我們蘇家商討過這件事情，海神守護者，歷來都是由我們蘇家之人出任的！”

村長冷冷地看著蘇家大長老，道：“蘇邢鄴，你也說了，既然你知道歷代都是由蘇家人出任的話，那么也該知道這海神的守護者，本就不是你們蘇家所屬，何況你們連馬鮫魚場都變賣了，還好意思賴著這個位置不走嗎？村子需要發展，需要有能力的家族來帶領我們清林村，而你們蘇家，現在顯然做不到啊。”

大長老咬著牙，在蘇家利益受到侵害之時，這個嚴厲的老人眼里迸射出了火光，憤怒的火光。

這些聚集過來的人，都是想要來分一杯羹的啊，蘇家已經淪落到，連販賣青花魚的小戶也敢來叫囂的地步了。大長老氣順不到一塊，怒斥道：“村長，這樣太過分了，怎么說也應該先和我們蘇家商量一下！”

村長冷哼一聲，道：“我想沒有這個必要，這是全村人投票選舉出來的方式，從這一年開始，每三年一屆，更替海神守護者一位，同時享有馬鮫魚場的歸屬權。參與神前料理對決的人，必須是有份出錢贖回馬鮫魚場的族氏。而出賽的名額，則由出錢的分量所決定。”

大長老氣喘如牛，黃瘦的臉色都是漲得通紅，斥道：“全村人投票？我蘇家怎不知道這件事情！”

大長老明白了，蘇家已經徹徹底底地完了，現在他們只不過是居住在清林村的一戶人家罷了，他們昔日享有的一切，從今天開始，都會一點點被剝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