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瀅和姚清書站在後面都看呆了,沒有想到葉挽會將茶壺裡的熱油倒到畫舫後面毫不起眼的蘆葦桿子裡。若不是她油潑的方向指引,她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那個地方還有這麼多桿子。
油滴落入空心的蘆葦桿中的一剎那,湖面頓時撲騰起了巨大的水花,“嘩啦”的水聲引起了舫上不少人的注意力,紛紛好奇地朝船尾看來。
一個眨眼的功夫,伴隨著水花的白絛,一個黑影猛地衝出水面,慘叫連連地跌落在船尾處。他捂著自己的嘴不斷地在船尾翻滾,淒厲的嚎叫聲頓時讓舫上的侍衛戒備起來。侍衛提刀靠近查看的同時,湖面又是幾聲破浪之聲,嗖地冒出了數條黑影。
“有刺客!”侍衛大喊了起來。
葉挽朝一臉震驚的花瀅和姚清書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聽她說的去內艙找地方躲起來。隨即回過頭面對著那十幾個手提刀劍正以十分痛恨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黑衣人。
“看來是我的客人啊。”葉挽敏銳地聽到船側也有不少破水而出的聲響,顯然不止船尾這十幾個人。她輕笑一聲,將手中的銅壺扔到了先前倒地慘叫的黑衣人身上,灑出的熱油頓時又潑了他一身,引來了更加慘烈的叫聲。
“以後可別學人家用蘆葦桿在水裡呼吸了,碰到調皮的熊孩子給你們慣熱油可怎麼辦?”白衣少年風姿蹁躚,笑的邪惡,面若惡鬼。
畫舫只能容納百人,除卻各位公子小姐、曾後和葉挽褚洄等人,各人所帶的侍衛和大內侍衛加起來也不過四十人左右。而這四面八方從湖中破水而出的黑衣人竟然也有百人之多,且個個身手不凡,武器也不侷限於刀劍,還有淬毒的暗器等。
看著那些黑衣人拼了命的無差別攻擊,葉挽一時間說不準他們到底是不是衝著自己來的。
葉挽拔出了從不離身的匕首,將一個叫不出名字的公子從黑衣人的刀下救出扔回船艙的時候,想了想自己有多少仇敵。能有能耐請的動這麼多殺手,並且不動聲色地潛伏在水底,連大內暗衛的視線都躲過的人,無非就那麼幾個,齊王,康王,曾後,還有暗中不知名的敵人。
她胳膊上的傷中午剛因爲燕悅又崩裂開,還有身上無數還沒長全的傷口,一時間對敵有些吃緊。又在分神思考仇敵的問題,被那些黑衣人打的有些手忙腳亂。
“哼,功夫不到家還敢分心。”一個清冽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緊接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大刀一側,替葉挽擋住了一枚暗角處射來的冷釘。
“你這是從誰那搶來的武器?”墨衣黑髮的男子提刀卻絲毫不顯粗獷,反而帶著隱隱匪氣的美感。第一次看褚洄用刀,大開大合的刀法一點都不生疏,彷彿他天生就是練刀法的人才。據葉挽所知,褚洄最擅長的是弓與槍,連刀劍都會用,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什麼能難得倒他的武器麼?不知道他拿狙擊槍是什麼模樣……
“還敢走神?”褚洄冷哼。
葉挽也覺得不對勁,爲什麼有褚洄在她就絲毫不擔心這些黑衣人的問題,竟然在戰場上光明正大地在自家將軍的旁邊胡思亂想。她暗自一甩頭,將雜念拋開,提起匕首一個旋身就要衝上前去。卻在腳步剛動的同時被一股大力拎住了衣領。
大力的主人聲音裡透著濃濃的鄙夷和不屑:“滾去一邊。”褚洄沒好氣地捏了一把她的胳膊,中午受的傷到現在都沒有換繃帶,也不知道這一下午他不在旁邊,她都做了些什麼好事?
葉挽被嫌棄了很受傷,乖巧地在褚洄身後站定,時不時地小幅度伸出匕首解決幾個從背後摸過來的敵人。她目光掃向背後內艙和二樓亭子,見大部分的火力已經被他們兩個人吸引,其餘一些騷擾別人的黑衣人處也有侍衛控制,微微鬆了口氣。
微風鼓動著墨色錦袍,在船尾獵獵作響。
表情冷峻的男子每一個動作都毫不猶豫,大刀揮舞出罡氣準確地落到每一個黑衣人的致命之處,半點多餘的動作也無。
簡約,利落,霸氣。
就像他的人一樣,乾脆又冷硬。
那雙凌厲的眼眸在不經意間蘊含著冷意,所及之處如冰霜漸凍。
在卻州人多繁雜,看不清楚褚洄的身手。
此時葉挽才真正瞭解到自家將軍年紀輕輕就已臻化境的武功。無論是刀槍劍戟,在他手中都恍若自帶的手臂,瀟灑自若,半點違和之處也無。即使沒有刻意花哨的刀法,卻也潑墨成了一幅驚天動地的畫卷。
那撲面而至的殺手無一不在利索的刀鋒之下發出悶哼慘叫。
葉挽定定地站在原地,那熟悉地氣息就縈繞在自己身前。一絲劍刃血氣也沒有透過他的刀勢落到自己身邊半分。他手中不知何處而來的長刀落下,彷彿一把保護傘將葉挽死死地護在身後。
髮絲凌厲地隨著動作飄飛,拂過葉挽的下巴和鼻尖。
黑衣如黑雲壓城般伴著落日的餘暉,在葉挽的面前遮天蔽日。
衣者褚,水回洄。葉挽的表情有些怔愣,一時間覺得眼前的黑衣男子像夢境一般不夠真實。他武功卓絕,天生將才,面容俊美,氣質冷傲。
除了性格有時有點扭曲。
葉挽輕笑,只聽自己聲音有些低啞:“你不去保護太后真的沒事嗎?”
褚洄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將手中捲了刃的長刀隨意地拋進河裡,欺身接過葉挽手中的匕首。粗糙的手指劃過葉挽的掌心,帶起了一陣微弱的電流。
“曾後身邊那個內監,是個高手。”褚洄反抄匕首,摸索著手指上傳來的細膩觸感,將匕首送入已經人數驟減的黑衣人的胸口。“況且他們的目標是你。”
“……”葉挽默然。無論是誰三天內遇到了兩次刺殺心情都不會太好,甚至這次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光明正大的要她的命。
她忽然理解了褚洄讓自己站在後方乖乖別動的意圖。
一百人的畫舫,刺客不盯著別人光盯著她殺,那有心之人例如齊王康王之流一定會想盡了辦法去挖自己的老底。因爲他們好奇自己到底是個什麼人物,身負什麼秘密,會被數目這麼大的刺客羣圍攻。
所以褚洄纔要親自動手,不一定是因爲擔心她的傷勢,同樣的是在前方起到了一個混淆耳目的作用。百人刺客殺一個小小的校尉令人懷疑,殺一國將軍就不是什麼惹人矚目的事情了。完全可以歸結於外國探子肆意報復的行爲。
但是……褚洄這麼做,同時也表明了他對自己的身份存疑。不管他知道什麼,在他看來,她的身份是不可以被外人查探仔細推敲的。葉挽抿脣,她到底身負著什麼樣的秘密,讓褚洄有此擔心?
加上已經將零散的刺客解決掉之後的侍衛,褚洄的壓力一下子鬆了下來。他將剩餘幾個活口交給下來幫忙的侍衛,將場面控制下來之後,一手提起葉挽飛身直接上了畫舫二樓。
二樓的場面就沒有船尾這麼可怖了,只是桌椅打翻了東西都有些散亂。曾後被婉妃和曾零露擁著坐在最角落處,身前站著一個面無表情的內監,將用餘下的暗器收回自己內袖。
此時的褚洄墨色的衣袍上浸著不少血花,臉上也有沾染的不少血跡,冷淡的眉目竟然有一些邪氣。
曾零露掩脣驚呼道:“洄哥哥,你受傷了?”說罷便推開內監掏出帕子就要衝上來爲褚洄擦拭身上的血跡。
葉挽當時目不轉睛地盯著褚洄的每一個舉動,她敢保證褚洄一點傷都沒有。身上的全都是別人的血跡。她不動聲色地攔在褚洄身前,拱手道:“縣主放心,將軍沒有受傷。不知太后娘娘和縣主還有婉妃娘娘可有受傷?”
看著她的舉動,褚洄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面上卻不顯,冷硬地朝曾後稽首:“太后可有恙?”
曾後被婉妃攙扶著站起,神色複雜地從葉挽身上略過,半晌才搖頭道:“無礙,只是有些驚嚇罷了。馮憑,派人去看看各家可有公子小姐們受傷?再去查查到底是什麼人敢這麼放肆,動曾家的畫舫!”
那名叫馮憑的內監恭敬地低頭應是,目不斜視地從葉挽和褚洄的身邊路過下樓。
葉挽注意到他的步伐身法,果然如褚洄所說,他是個練家子。不過太后身邊帶著會武功的內監也說明不了什麼。
“你們這次立了功,回去哀家定請陛下好好嘉獎與你們。這次宴會倒是嚇著不少人,露兒,一會兒定要好好安撫各家千金們。”曾後彷彿累極了一般揉了揉額角,任由婉妃扶著自己晃了晃身子。她翹著尾甲撫摸著自己胸口,聲音溫柔卻虛弱,“婉妃,扶哀家去內間躺會兒。回岸上了再喊哀家起來。”
曾零露福了福身子,轉頭委屈又靦腆地看向褚洄:“洄哥哥,今日真是麻煩你了……”
“分內之事。”褚洄不鹹不淡地回答道,目光所及是一片略微有些散亂的髮髻和毛茸茸的腦袋。葉挽大喇喇地站在自己身前,彷彿看不懂曾零露哀婉的目光一般,令他心情大好。
曾零露咬牙瞥了葉挽一眼,這才幽幽道:“洄哥哥先在這兒坐會兒,我下去看看各位小姐們。畫舫還有不少時間才能靠岸,你不妨先在這兒休息片刻。”她轉身盈盈走下樓梯。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從受刺的驚嚇中反應過來,曾零露也不失爲一個膽大的女子。只是葉挽總覺得和中午相比,曾零露對褚洄的態度好像發生了一些改變,竟然透著絲絲哀怨癡纏,而不是那副羸弱害羞的做派。他們下午在上面聊了些什麼?
一時間二樓亭內只剩下了葉挽和褚洄兩人,葉挽鼻尖充斥著褚洄身上的血腥味道,還有離他極近噴在自己脖頸之處的溫熱呼吸。她心中一凜,三兩步地拉開和褚洄的距離,連忙指著樓下鎮定淡笑道:“我去看看姚小姐她們有沒有事。”說罷便頭也不回地緊跟著曾零露的步伐跑下了樓梯,那瘦削的背脊梗著,彷彿背後有惡鬼在追。
褚洄定定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微微勾起嘴角。
此次夏荷宴發生的刺殺事情轟動了燕京,瑞嘉帝聽聞此事大爲震怒。
據當日目擊的衆人稱,那些刺客緊盯著褚洄將軍,就是爲刺殺他而來。萬幸的是將軍英明神武,武功卓絕,竟然在未傷一分一毫的情況之下將近百刺客殲滅了乾淨。幾個剩下的活口被大內侍衛帶走,交於京兆尹和刑部一同刑訊,卻一個個都半字未吐就咬舌自盡了。
瑞嘉帝更怒,逼京兆尹和刑部一定要將此事探查清楚,不得委屈了將軍。並且賜瓊宴於各家受驚子女,以示安撫。
同時賞賜嘲風將軍黃金萬兩,並在曾後的建議之下賜了當日一同在場功勞顯著的葉校尉一座三進府邸。
一時間百姓譁然,驚歎陛下對將軍厚愛,葉校尉得重用在即。
重重深宮之中,一隻鑲金的翠玉茶杯被擲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都是一羣廢物!爲何半點都沒有傷到葉挽?”冰冷清脆的女聲緊接著茶杯落地的聲音在靜謐無聲的宮殿之中乍然凸起,隱蘊著絲絲怒意。
殿中還有兩人,一人鬚髮皆白,正是宮宴之上出現過的曾老國公。另一人是一位年將半百的中年男子,鬢角已有斑白,神色卻異常恭敬,是現任慶國公,曾後的親哥哥。
“太后,褚洄武功高強,大燕境內已罕見敵手,有他護著,我們的人根本接近不了葉挽半分。”慶國公曾如琥面色凝重,聲音低沉。是太后說到時有她牽制褚洄,卻沒想到沒等她做出什麼舉動,刺殺提前就被葉挽發現了,太后和不少死士都措手不及,所以行動失敗。曾家損失了一百死士也是頗爲慘重了。“到底爲何……要不惜一切代價殺葉挽這個區區校尉?”曾如琥問道。曾後只吩咐他一定要想辦法殺了葉挽,卻並未告訴他原因。他實在不明白,即使這個少年天資卓絕,站在鎮西軍一方對他們不利,卻也並非需要付出大的代價去除纔是。
曾後絕豔的面容沉寂片刻,幽幽道:“哀家有預感,葉挽此人若是不除,以後或將成爲我們的心腹大患。”
曾老國公捋胡不贊同道:“要說心腹大患,眼下最大的禍患應是豫王和褚洄纔是,葉挽畢竟年幼,官職低微,現下並不棘手。倒是褚洄這小子,武功日漸精進,又用兵如神,心思縝密,豫王麾下有此人才是我們最大的麻煩。若是不得以策反此人,只怕於皇室有礙。”
褚洄這個人能力太過強大,屢立戰功,在民間聲望已逐漸有與豫王齊平的趨勢。若是放任他繼續如此,只怕民心皆會導向豫王。
曾後也知道自己父親分析的有理,不滿地看向自己親哥哥慶國公:“露兒這孩子心思單純,手段太嫩,只怕哥哥和嫂子還要多費些心思纔是。實在拉攏不了褚洄,只怕咱們還要儘早除了這人才是。”得知曾零露對褚洄有意他們也有過考慮,如果褚洄的心能被曾零露把握在手那確實是一大妙事,然現在情況看來並不樂觀。
“是,我會請孃親和夫人多加教導露兒。”曾如琥點頭。
“對了,哀家今日欲賜婚於露兒和褚洄,褚洄卻說自己在隴西已有婚約。哀家估摸著是搪塞之詞,去查查有沒有此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