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苒兒等身體恢復元氣後準備去久久閣時, 才知道自己已經被禁足了。
這禁足禁得有些毫無道理。她擔的是西域來的貴賓之名,並且還救了墨塵殤之命,雖然是虛名。墨塵殤怎樣也不應該禁她的足。
可惜, 現在整個王宮表面看起來歌舞昇平, 一片泰和, 暗地裡卻開始風雲變色, 沒有人有時間, 也沒人敢來招惹凌雲殿的主。
“紫影,我那裡也不去。你去告訴墨塵殤,告訴他, 我只去久久閣,好嗎?”
紫影看著他, 臉上有些動容, 卻還是不語。
亦苒兒咬了咬脣, 聲音帶著祈求:“你告訴他,汣汣是我在宮外認識的一個姐妹, 唯一的姐妹。”
紫影聽到這裡,轉身離開了。不一會兒便回來了,說墨塵殤答應了。
亦苒兒興高彩烈,提步便往久久閣跑去。
“汣汣,汣汣……”一把推開久久閣的大門, 頓了頓, 空蕩蕩的大庭青煙嫋嫋, 卻並不見人。
“稟易姑娘, 主子正在後山陪王上賞菊。”一旁的紅箋輕聲回答。
後山?人煙稀少, 棠菊,亂花迷人!亦苒兒一刻也不敢耽誤, 拔腿往後山跑去。
初秋的風有些大,吹起她臉上的面紗,偶爾還會掉下來幾次。她也顧不著那麼多了,撿起來捂在臉上便拼命地往前跑。
她怕,怕她去晚一步,後山便會傳出什麼壞的消息。
叢畫提著一個竹藍從後山走下,竹藍裡裝滿了菊花,白的、紫的、黃的,迎接不霞。拿回去曬乾了泡茶,對殿下的寒疾一定會有幫助的。想到這裡,叢畫不由得笑了笑。
遠遠的便看到了一名白衣女子朝這邊急匆匆跑來,一看那身上的打扮,不是西域來的易姑娘又是誰?叢畫臉上的笑容僵住,下覺站向一邊,正準備假裝沒看到她。卻又突然間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躲在了一旁的竹林裡,並悄悄扔出一根枯樹枝,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越跑越近的人。
亦苒兒一路急跑過來,一隻手還緊緊扶著臉上的面紗,自然而然沒有注意到地面上的東西。一腳踢向橫著的枯樹枝:“啊……”整個身子一個不穩,狠狠往前傾去,膝蓋磨向堅硬的地面,一股鑽心疼痛傳來。
臉上的面紗滑落,被風吹到了遠處。她皺了皺眉,下意識提起裙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膝蓋:“噝……”倒抽一口涼氣,紅色的血珠一點一點浸出,好痛。
前後看看,狠狠瞪了一眼害自己摔跤的枯樹枝,忍住膝蓋上的劇痛慢慢站起身,一步一瘸撿去地上的面紗帶好。又猶豫了一會兒,繼續朝後山走去。
直到亦苒兒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路頭,叢畫這才緩緩從竹林裡走出來。籃子不知何時已經掉在地面上,裡面的菊花灑落一地,黃的,白的,紫的……觸目驚心。
後山,亦苒兒還沒看到人,便先聞到了箏聲。
一曲高山流水,沒有了婉轉清脆的女聲,取而代之的是林間真正的鳥鳴,沒有人伴舞,四周菊花叢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卻比任何一支舞都美。
亦苒兒轉過假山一角,一眼便瞧見了涼亭子裡的兩人。男子長身玉立,一身玄紫色長袍,衣角於風中翻飛,伏手而立。女子安靜坐在一旁,一身淡粉色宮服,裙罷繡著幾朵幽雅的菊花,如蔥般的指在箏上挑起一個個優美的音符,遠遠看去,竟像是一副會動的山水畫。
“易姑娘,王上吩咐了,誰也不能打擾。”
還沒走到半路,便被候著的丫鬟給攔住了。
亦苒兒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兩個小丫鬟,又看了一眼亭中的天作之合。如此良宵美景,她要不進去插一腳,簡直是太不像話了。
“你怎麼在這裡?”亦苒兒故作驚訝地看著左右的小丫鬟。“紅箋正四處找你,說是汣汣的一個什麼東西找不到了。”
紅箋,便是一直跟在汣汣娘子身邊的貼身丫鬟,身份遠在他們之上。而且紅箋的名字在宮中知道的人並不多。想到這裡,小丫鬟不疑有她,轉過身急忙忙跑了出去。
調走了一個,還有另外一個。亦苒兒雙手抱胸,伸出食指習慣性地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然後轉身瘸一拐的離開,走之前還不忘一瘸一錠的掉下銀子。嗯,出門前帶銀子這個好習慣一直還保留著。
走了幾步,確定那小丫鬟看不見自己了,立即轉過身,悄悄往後探去,果不其然,小丫鬟正蹲下身子一點一點拾起地上銀子,走出一步伸手拾起一兩,再走幾步……
亦苒兒滿意的笑笑,悄悄往亭子走去。
汣汣娘子見到她的倒來,手中的動作停止,箏聲嘎然而止。
背對著她的墨塵殤疑惑地轉過身,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亦苒兒,嘴角勾了勾:“你臉上又是怎麼回事?”口氣是以往寵溺與溫暖。
亦苒兒徵徵站在遠地,睜著兩隻大眼睛無辜地看著她,額頭因爲剛纔摔跤的緣故沾上了些許泥土。他的語氣似乎又回到了在邊關的日子,難道是他又回來了……
汣汣娘子坐在一邊,奇怪地看著兩人,沒有出聲。
“易姑娘,你怎麼進來了?”墨塵殤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口氣裡的溫和,話鋒一轉,換了一種語氣。看著她的眼神冷漠而幽深。
亦苒兒低下頭,剛纔的一腔熱血就這樣被他漫不經心的態度給淋了個透心涼。
“易姑娘,你怎麼來了?”汣汣娘子站起身,笑著打了圓場。“回王上,臣妾在宮外曾與易姑娘見過一面,算是舊識。”說完,還示意亦苒兒擦擦自己的額頭。
亦苒兒直覺性地拿手擦了擦額頭,拿下來一看,滿手是泥。臉色囧了囧,她剛剛就這樣一路跑了過來?將額頭的泥胡亂擦拭一通,點點頭,附合:“我與汣汣娘子有過幾面之交。”
“是嗎?孤還一直擔心汣汣才入宮,閒得慌,如今有易姑娘陪著在好不過了。”墨塵殤一臉滿意地點點頭。身後的兩個丫鬟都已經回來了,知道自己是中計了,憤憤不平地看著亦苒兒。
亦苒兒看看天,看看地,一臉的不關我的事。等眼神再次回到對面兩人身上時,卻硬生生頓住了。
墨塵殤此時已經轉過身,大手輕輕握住了汣汣娘子的手:“今日風這樣大,你可有覺得冷?”滿臉的關懷神色。
那明明是曾專屬於她的溫柔。亦苒兒藏在袖中的手握緊,握緊,再握緊。一陣秋風襲來,湖邊吹起一皺池水,她衣著單薄地站在原地,還真的有些冷。
特別是受過傷後的膝蓋,冷得讓人直打擅。
她用手扶住一旁的柱子,慢慢坐下,儘量將眼神放在眼前那一大片菊花上。
“剛纔的曲子應該還沒完吧,孤還想聽。”墨塵殤放開汣汣娘子的手,坐在了另一邊。
汣汣娘子緩緩一笑,坐回原處,開始彈奏剛剛被迫中斷《高山流水》。
他與她坐在另一邊,郎才女貌,亭前綠水幽幽,亭後菊花燦爛。
亦苒兒獨自一人百無聊懶地坐在另一邊,偶爾悄悄擡眸頭偷偷瞥一眼對面的朗才女貌,小嘴微嘟。他連一個斜眼都不曾給她,又只好失望低下頭。
膝蓋上的傷還有些疼,她看了一眼對面完全活在兩人世界正你濃我濃的兩人。悄悄掀起裙裝,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的傷口,更紅更腫了……痛得她倒抽一口涼氣。真不知道對面這兩人還要賞菊賞到何時,哭喪著臉擡起頭,正好撞進墨塵殤幽深的雙眸中,整個身子渾身一徵。以爲自己看錯了,疑惑地眨了眨眼,他的眼神已然離開,亭外正值初秋。
亦苒兒放下裙裝,正準備八年抗戰,誓死也要站在他們兩旁邊。
墨塵殤已經站起了身,拍了拍衣袖:“好了,汣汣不愧是殤城第一才女,孤今天也見識到了。這裡風大,孤先送你回久久閣吧。”又轉過頭看了一眼亦苒兒。“易姑娘,你可還要繼續賞菊。”
“啊?”這就要離開了?亦苒兒也跟著站起身,牽扯到膝蓋上的傷口,眉頭皺了皺。“這裡風大,我也先回宮了。”
汣汣娘子與墨塵殤走在前面,偶爾用手指著兩邊的景色輕聲交談兩句。亦苒兒提著裙子一瘸一拐走在後面,覺得自己簡直是犯賤,纔會覺得汣汣娘子會刺殺墨塵殤。
經過那一大片竹林時,一滴雨落在亦苒兒鼻間,然後是兩滴,三滴,無數滴。
墨塵殤因是獨自來賞菊,身邊只跟了一個丫鬟,再加上跟在汣汣娘子身邊的丫鬟,籠統不過兩人。大雨傾盆,她們連自保都有問題,更何況顧這兩個主子了。
亦苒兒只好放下手中的裙子,雙後抱頭,忍住膝蓋上的劇痛加快了步伐。一擡頭,便看見他將身上的外衣披在了她肩上,他護著她也加快了腳步。
亦苒兒滯留在原地,雙手還可笑地高高舉著,感覺心突然間像是破開了一個洞,裡面是深不見底的疼痛,被一陣陣風吹過,發現詭異的嗚咽聲。
直到墨塵殤與汣汣娘子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亦苒兒這才提起腳步往凌雲殿跑去。手也忘了遮擋頭上的雨,索性淋了個落燙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