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胸口傳來一陣刺痛。墨塵殤整個人從夢中驚醒,直覺呼痛出聲。
帳外,雪已經停了,徒留一地雪白在黑夜中發出詭異的光芒。
他聽見軍營中歡呼雀悅的慶祝聲還在繼續,慶祝今天他帶著將士打出邊關第一勝仗,這是個好兆頭。
“殿下,你怎麼了,殿下。”進來的是叢琴,一臉擔憂之色。
他只是呆呆坐在牀上,只是癡癡地望著前方。汗水,順著他冷俊的側臉滑下,一滴,兩滴,打溼身下的白色被子,暈開一層層沉重的黃色。腦海裡浮出剛剛的夢——
他看見她半個身子浸泡於水中,胸口插著一把銀灰色的長劍;他看見鮮紅的血液順著她的傷口緩緩流出,染紅了她的雙眸,染紅她身下的碧譚。
大片一大片,如火如荼,燒紅了她身後低低翻滾的烏雲。
他看見她伸出滿是鮮血的纖纖玉手,蒼白的小臉上佈滿哀怨,她說:“墨大叔,你爲什麼不帶我一起走,爲什麼要放棄我,爲什麼……”
夢到這裡嘎然而止!!!
“殿下,你沒事吧。”叢琴輕輕扭幹手中的帕子,輕輕擦拭著墨塵殤額頭的汗珠,見後者半天沒有反映,不由得擔憂的開口。“要不要我叫叢棋過來。”
墨塵殤回過神,墨黑色的眸子左右上下不安地轉轉,最終對著叢琴擺了擺手:“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叢琴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墨塵殤蒼白的臉頰,最終還是俯了俯身:“奴婢先告退了。”
墨塵殤撫了撫依舊冷汗潺潺的額頭。雖是做夢,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左胸上傳來的刺痛,一陣,一陣,隨著她眼底那顆淺褐色的淚痣,痛不欲生。
她到底怎麼樣了?他想起她在宮中的迷糊樣,她那麼笨,除了他,還有誰會事事遷就她,保護她?
他開始後悔了!
後悔沒將她從宮中帶出,後悔沒有命令紫影繼續尋找,後悔向天下人宣佈她的死訊,更加後悔自己如此輕而易舉的放手……
是的,他後悔了!可是,如今,該怎麼辦呢?
“殿下,黃影、澄影求見。”外面有人稟報。
墨塵殤深深吸了一口氣,雙眸緊閉,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再次睜開眼,墨色的眼底看不出一絲起伏,恢復一慣的深不見了底,整個人又散發出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王者之氣來了。似乎剛纔那個一臉蒼白,冷汗潺潺的男子是另外一個。
“喧。”墨塵殤來到主將桌後坐下,對著帳外吩咐了一句。
“殿下。”黃影與澄影走了進來,對著墨塵殤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
“講。”
“外面所有人都在慶祝殿下初開得勝,殿下怎麼不出去?”開口的是澄影,個子有些高,一臉的絡腮鬍子,算是七個俊男暗影裡的一大奇葩。
“講重點。”
澄影泄氣地低下頭,表情有些大男孩。
“周國的老王爺似乎是病了,很嚴重。現在正到處派人尋找軻殿下。”講話是黃影,臉上同樣沒有任何表情。
“你們想講什麼?”墨塵殤坐直了身子,一臉的好整以待,口氣卻分明有些不悅。
一旁的澄影跪下了身子:“殿下旗開得勝,桑隅兩國短時間內肯定不敢再犯。周國內部又出了這樣的事,殿下何不一鼓作氣,揮師南下,先吞併了周……”
“住嘴!”墨塵殤站起身,一聲怒吼,高大的身子來到澄影話,冷聲提醒。“孤王好像有講過,沒有孤的吩咐,誰也不能動周國。”
“殿下,這個機會的確是千載難逢。”講話的是黃影,也跪下了身子。
“同樣的話孤不想再講第三遍。”
“是。”兩人低頭應答。
“宮中可有何動靜?”墨塵殤坐回了主位。
黃影搖了搖頭:“紅影來信稱宮中安靜得有些匪夷所思,到是殿下這邊需要多加小心,還有紫影上次回宮後就出了宮,說是要去找白衣男子決一死戰。”
墨塵殤並沒有多想,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吧。”
“是。”兩人退了出去。
墨塵殤整個身體無力地癱倒在椅子上,腦海裡浮出七歲那年的場景。他因爲給打瞌睡的夫子的臉上畫了一隻大大的烏龜被父王罰跪在院中,還不準吃晚飯。
母妃悄悄從房裡端出一碗他曾經最喜歡吃水晶冬瓜餃,一邊餵給他吃還一邊憤憤不平地說:你父王死不講理,夫子教你的時候睡覺,畫烏龜算是便宜他了。
母妃長得很漂亮,是父王衆多美人中最年輕、亦是最受寵的一一位。脾氣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常常帶著他偷偷溜出宮外,玩得不亦樂乎,然後回去以後一起被父王罰……這樣母妃,他連恨都找不到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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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瀝瀝的雨從早上開始就沒有停過,初春的南方,空氣裡帶著一層溼溼的霧氣。
軒轅軻坐在牀前,雙手緊握亦苒兒的小手。一向精神換髮的面容有憔悴。已經整整五天了,自上一次她在青水譚受傷,她昏迷了整整五日,高燒不斷……
直到現在,軒轅軻回想起當天的情況還是一臉的後怕。
那天,待他找好衣服再次踏進密林時,遠遠地就聽見了她驚慌失措的呼救聲。
他以爲是有野獸出沒,來不及多想,飛身便往青水譚飛去。可是,已經晚了,他看見那個男子手中的銀色的寶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刺入她的胸口,他看見她的鮮血染紅了她的眸子,看見她的身體緩緩往後倒去,看見她身下的水開始出現大面積的豔紅……
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心當時究竟是有多害怕,纔會衝過去一把將她抱住,完全忘了先收拾傷害她的兩名男子。
不可避免的,他的腰上受了一刀。他緩慢地轉過頭,看了一眼出刀的男子,極其悲哀地嘆息一聲,然後手中的摺扇打開,又合攏。那兩個男人的身子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抱起她的身子瘋一樣地爬出青水譚,腰上的血液順著她胸口上的鮮血一起滑落地面,染紅了一地的野花、青草。
他抱著她跑出森林時,天已經開始下雨了。細細密密,斜織如網,伴隨著和諧的春風。他沒有告訴她的是,穿過饒過對面那座大山下彎彎曲曲的小路便是落山鎮了,所以,氣候自然不再似殤國那般寒冷。
出了森林,看著遠處鐵青著的大山與遙遠的炊煙,他從沒有一刻這樣恨過自己,爲什麼要帶她去看青水譚,爲什麼要丟下她獨自一人去拿衣服,而現在,更恨的時,爲什麼要帶她住進這偏僻的山林裡來?
他看著她平日紅潤的小臉因爲失血的緣故越發蒼白,在雨水的洗滌下,竟然像隨時會消失般,他突然間就哭了出來,像是預感到自己將要失去什麼寶貴的東西,左心房一抽一抽的痛著。
“丫頭,你醒醒,你醒醒,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你別嚇我。”他一路呼喊,一路往城中跑去。等趕到城中的醫館時,他的嗓子也喊啞了。
醫館裡,他一直緊握著她的手坐在牀邊,看著那些大夫們手忙腳亂地替她上藥,擦拭傷口,儘管意識也因身上的傷越來越迷糊。
直到最後,一位老者來到他面長吁了一口氣:“幸好公子你送來的及時,這位姑娘算是救回了半條命。”注意到他腰上血流不住的傷口,驚呼:“公子,你也受傷了。”
直到這時,他才放心讓自己暈了過去。
……
掌中心的小手微微動了動。他回過神,牀上的她又開始冒冷汗了。不過五天,她的臉竟然像是瘦了一圈,越發襯得眼底那顆淚痣惹人心疼。
他端來一旁的水盆,扭幹手中的帕子,輕輕地爲她擦拭著臉上的冷汗,動作自然而嫺熟。後來大夫告訴他,她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因爲身子本就弱,那天又淋了雨,可能要緩和好幾天才能醒過來。他才知道她的身子比一般人要弱很多,可是,這一路走來,將近四個月的跋山涉水,她從不抱怨,也不會要求作多停留,一直笑得很開心,很開心。
他也一直以爲她很開心,可是,如今,看著她毫無血色的小臉,乾渴的嘴脣,還有被冷汗浸溼的秀髮,他的心裡不可避免地又泛起一陣陣絞痛。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伴隨著越來越急促的風聲,一個勁兒拍著木質的窗門,“啪啪”的響聲打斷他的思緒。他趕緊站起身,來到窗前,街上已經撐起了一把把五顏六色的傘。他望著那些煙雪江南,發了一小會兒愣,然後纔將窗戶關緊。再次回到牀上,他聽到了一個細微的聲音:
“軒哥哥,軒哥哥……”
一股巨大的喜悅自心中生起,他伸出雙手回握緊她的雙手,語氣裡難掩激動:“我在這裡,我在。”
她緊閉雙眼下的捲曲睫毛微微顫了顫,用力反握緊她的手:“軒哥哥,不要……不要……不要趕苒兒走。”臉上又開始冒冷汗。
原來她的小名叫苒兒,他皺了皺俊眉,心裡突然涌起一股很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昏迷中的亦苒兒脫口而出:“軒哥哥,不要喜歡木瓜。”
他鬆開她的手,整個身體無力地向後倒去,一臉煞白地望著牀上的她,還是胡話不斷:“軒哥哥,不要趕苒兒走,不要喜歡木瓜。”
“啪”的一聲,緊閉的窗扉在細雨的拍打下,打開了。春風攜帶著春天的味道鑽進屋子,一點一點的打溼原本乾燥的地面。
屋裡的光線還是有些暗,已經看不出他的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了。他想起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興奮,失望,再到掩飾,想起她一句又一句順口的“軒哥哥”,想起她莫明的依賴與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