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 春花拿過來一個笛子,竹制的,有些老舊, 看起來沒什么光澤。春花很興奮, 說是好朋友送的生日禮物。
鐘離便讓她遞過來看, 問她會不會吹。春花說不會, 自己只聽過, 沒人教。于是鐘離便說:“反正也累了,不如我給你吹一曲,當我送你的禮物?”
“好啊?!眱扇俗谠鹤拥氖琅? 春花捧著臉頰聽鐘離吹曲子,身后一棵桃花樹, 月光皎潔, 落英繽紛, 涼風習習,仿佛夢境一般。
慕容頊堇站在她們身后, 看著眼前夢幻的一幕,兩個女孩青春洋溢,柔和溫婉,她們的曲子很平靜,如溫水一般雖沒什么滋味, 偏偏無形中滋潤了人的心扉。
真美。
鼻頭一癢, 他驀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被嚇到的兩人齊齊扭頭, 看到的是一個衣衫不整的陌生男人。鐘離雖見過皇帝, 可是當時她萬念俱灰心不在焉, 根本記不得他是什么樣子,再加上時間這么久了, 更是想不起來。
“你們……”
他摸摸鼻頭,被這樣純潔的眼神看著,他也感到些不自在。兩個人都不說話,就等著這個陌生人先開口。
“朕渴了,給朕倒杯水去?!?
不管怎么尷尬,他是皇帝,有霸道的資本。兩個人面面相覷,朕?那不就是……
春花率先反應過來,嚇得立刻跪下了:“皇,皇上吉祥?!?
鐘離也傻了,跟著腿一塊兒跪下了。
“還不麻利的去給朕倒水?!甭犓麤]有責怪的意思,春花立刻連滾帶爬去屋里接水。
他走近,看著她誠惶誠恐戰戰兢兢的模樣,有些奇怪:“你怎么不說話?”
鐘離六神無主,說什么呀?她跟皇帝沒什么交情,也沒怎么學過宮中禮數,那不然……她抬頭,小鹿一般的眼瞳水靈靈的,試探著,她開口:
“皇上……吉祥?”
慕容頊堇一下子就繃不住笑了,這哪里來的女人,怎么這么好玩?怎么他印象全無?
“你什么時候進的宮?”
“奴婢……二月份進的宮?!?
“奴婢?你不是皇妃?”他奇怪了,這身打扮,看著就不是個宮女。
“呃,皇上恕罪,臣妾口誤。”她的一顆心簡直跳到了嗓子眼,腦子里一片混沌,再這樣下去,要完蛋。
“好了,你起來吧,坐這,陪朕說說話?!?
“是?!?
今晚的他似乎格外好脾氣,他自己這么想著,春花把茶端了過來,恭恭敬敬遞給他,他接過,小飲了一口,立刻皺了眉,厲聲道:“這什么茶,怎么這樣苦澀難喝?你糊弄朕是不是?”
“奴婢不敢?!贝夯ɑ琶蛳拢骸皩嵲谑菍m里沒有好的茶葉了,只有這些,娘娘平常都舍不得喝。”
“胡說,這些東西每個月宮里都給分放的,怎么會沒有?”他不滿。
“真的沒有,皇上,奴婢沒有撒謊。最近兩個月來這些東西都沒有送過來,連這些都是娘娘省下來的?!?
春花解釋,可是醉酒的他也不怎么在意,話鋒一轉,又問:“娘娘?哪個娘娘?”
“回稟皇上,這是離妃娘娘。”
他渴了,也不管多難喝了,反正以前再難喝的都喝過,還怕這些?仰脖,一飲而盡。
“管你哪個娘娘,朕困了,要睡覺,你來伺候朕?!?
“是。”
鐘離小心翼翼地扶他進房,他很高,很重,還很強勢,鐘離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不滿意。好在他是真困了,倒頭便要睡了。
“你吹的那首曲子不錯,再吹,朕要聽著它入眠?!?
不敢不從,鐘離拿出笛子,誠惶誠恐的吹奏,整整一夜。
第二天,鐘離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他什么時候走的也不知道。春花正在給她準備洗臉水,滿面愁色。
“春花。”
春花立刻過來:“怎么了?娘娘?”
“皇上什么時候走的?”
“有一會兒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了?!?
“他……什么臉色?”
這也是鐘離最擔心的,因為不了解慕容頊堇,她們都很害怕觸怒他,萬一他生氣,他倆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看不出來,應該……沒事吧,感覺皇上挺平靜的,臉上很正常,沒什么表情?!?
鐘離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了一點,沒生氣就好,看來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發怒的。
其實慕容頊堇不僅不生氣,相反他還很高興。這一晚睡得真是好,連骨頭都酥了,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心里有一口濁氣呼出去了,整個人都爽到不行。
“皇上昨晚去哪兒了?要奴才好找。”高海跟他多年,自然是明白他心情好,才敢大著膽子問兩句,從昨晚現在,他快被后宮的那些娘娘們鬧死了,一個兩個都在問去了誰宮里,生怕別人搶了自己風頭。
“要你管,”他順口回了一句,似乎不想說,然而又不打自招,自己又自顧自說了:“一個好地方,能睡覺的好地方?!?
“今晚你不要管朕,該干嘛干嘛去,聽到了沒有?!?
“那多危險,您總得有個人在身邊伺候吧?!备吆:闷?,就是不想依他,他也想知道是哪個娘娘讓皇上這么魂不守舍,舉止異常的。
“你再多說一個字朕就把你腦袋砍下來當凳子?!?
果然,高海立刻閉嘴了。
“陛下,殿外宰相大人求見?!毙√O來傳。
“宣?!?
長林一身官服,頭發一絲不茍還帶了帽子,儒雅而又貴氣。他低著頭,先行了禮,然后問:“皇上,昨天……”
“哦,昨天,昨天辛苦愛卿白跑一趟,沒事,朕已經解決了。”他大大咧咧的坐著,滿不在乎的說著。好像昨天對一個女人的摧殘完全理所當然。
可長林擔心的根本不是這個,他擔心的另有其事。今早聽到通傳,昨晚皇上去了上陽宮。高海不能跟,可是這宮里到處有他長林的眼線,怎么會不知道他去哪兒。
看他臉色平和,不像生氣,長林放下半顆心,可是他又怕他太高興,萬一他看上鐘離,那不是更糟糕。
“還有事嗎?”這位心思深沉的男人問。
“最近天氣干燥,久不下雨,京畿地區麥苗多黃死。臣準備挖溝修渠,引圣河水過去灌溉,敢問皇上是否可行?”
“這些事有你做主就好,不必事事告訴朕,你是朕的宰相,你有這個權利,不然朕要你干嘛?”他滿不在乎,似乎根本不是事,可旱災是多大的事,他居然問都不問一聲。
“是?!?
“還有事嗎?”
他不敢問,可他又忍不住。不,不能問,他沒有資格,忍不了只會讓他注意到她,會害了她的。
“沒事了?!?
“下去吧。”
“是?!?
慕容頊堇無所事事就想去找鐘離,她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讓人感覺很安寧,很平靜。他很久沒有這樣輕松過,他貪戀這種感覺。
“陛下,”高海進來了,“昭儀娘娘派人過來?!?
“什么事?”怎么這些人這么煩,一個兩個不讓人歇著。
“她說有驚喜,想讓您去一趟?!?
他本想一口拒絕,突然想到,昭儀她的宮殿離上陽宮還是挺近的,去完還可以直接去上陽宮,嗯,就這么決定吧。
于是他攬了衣袍,眼神冷漠,一顆淚痣孤傲性,感。
韓昭儀的宮里裝的特別豪華奢侈,什么都是最好的,紅線毯溫且柔,繡鞋羅襪隨步沒,龍涎香甘甜順氣,整棟屋子用金箔裝飾,顯得輝煌無比。她一身最時興最漂亮的薄紗織布,上面的花鳥朦朦朧朧,若隱若現,美的讓人看不清楚。
而她云鬢花顏,金釵花鈿,打扮的光彩奪目。
他不笑,絲毫沒有平日里的放蕩不羈。美人連梅忐忑地看著他,不懂他的意思。她今日穿了他上次夸贊的衣服,梳了最漂亮的發髻,怎么他不喜歡?這么嚴肅?
他抬手,取下一根金釵,說了句:“這釵真好看?!?
她大喜,以為那個狂放張揚的皇帝又回來了,立刻纏上他的臂,嬌滴滴地說:“皇上喜歡?這是您上次送過來的,臣妾今日特地帶來給皇上瞧瞧的。”
他嗤笑,不對,一切都不對。
他沒有那種感覺,那種平和的感覺。那個屋里沒有紅線毯,那個屋里沒有龍涎香,那個屋子不金碧輝煌。她沒有金釵,沒有花鈿,沒有華美的衣裳,她有的是苦澀的茶,有的是一支短笛,有的是傻氣,她素著一張臉,像個丫頭。
雖然昨晚他醉得厲害,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什么都記得,昨晚的一切一切,他清清楚楚。就連她臉上一個晃神,話語里一個停頓,手指的一個哆嗦,都清清楚楚。
可在這樣熱鬧的場合下,他很浮躁,他覺得自己很無聊,來這里干嘛呢?這些庸脂俗粉,真是倒人胃口。
于是他把金釵又帶回連梅頭上:“給你了就是你的東西,好生帶著吧?!?
說完,頭也不回的要走。
“皇上去哪?”連梅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做錯了什么,連忙問。
他頓也不頓,徑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