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這裡麼?”知念樹酒吧的老闆,理查德,對坐在面前的新客人介紹著酒吧。他是一個合格的老闆——說他優(yōu)秀也不爲過,大家都說知念樹的服務員是態(tài)度最好的,因爲老闆教導有方。事實上他做酒吧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這一行的規(guī)矩,他摸得非常透。而理查德本人也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五官端正,棱角分明,還留著絡腮鬍。他也會經(jīng)常和酒吧裡的客人聊聊天。比如今天,他發(fā)現(xiàn)酒吧裡來了一個新客人,是個年輕女孩,以前沒見過,又是一個人來。她坐在那兒,從晚上八點半一直到現(xiàn)在——現(xiàn)在是晚上十一點半。理查德就上去跟她聊天。也不是有什麼別的居心,只是他怕客人一個人悶。
“喜歡!”女孩興奮地點點頭,滿臉帶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這裡。理查德細細打量她,她和很多走在街上的小姑娘一樣,披散著長髮、大毛衣、打底褲、雪地靴。她沒怎麼化妝,身上也沒什麼繁瑣的裝飾。只是她的鼻樑上架了一副沒有鏡片的眼鏡框子,這是潮流,他知道。女孩好奇而充滿欣喜地打量著酒吧。作爲老闆,他對客人的這種表情非常滿意,甚至有那麼一些優(yōu)越感。
“你第一次來?”理查德問她。女孩重重點了點頭:“是啊!我好喜歡這裡!這吊燈……這木窗……還有那個樓梯!”理查德笑了,真是個天真的女孩子。他看了看手錶,已經(jīng)十二點了。周圍的客人已經(jīng)差不多都走了——明天是週一,大家大概都回去準備上班了吧。只有三個常客還坐著。剛纔服務員也跟他彙報了一下,說樓上已經(jīng)沒有客人了,他就批準了那幾個服務員走了,只留下希爾和尤里卡還在酒吧。希爾是最早在這裡工作的服務員,小小的個子,還有一張娃娃臉,挺激靈的一個小夥子。而尤里卡,纔來了一年。他平常話不多,但是做事情很賣力,這讓理查德感到,他是一個可靠的人。
女孩定睛,看著小舞臺上唱歌的樂隊。他們是三年前來這裡唱歌的。小小的樂隊由三個成員組成。吉他手路易斯,鍵盤手艾什和薩克斯風亨利。說來這三個人也很有意思。路易斯是個高高壯壯的魁梧男人,艾什乾乾淨淨,斯斯文文,亨利跟他們比起來,有點不起眼,所以他總是戴著一頂禮帽表演。有時候理查德甚至會覺得,亨利這麼做是爲了讓人注意到他麼?不過知念樹的生意火爆,也有他們的一份功勞。尤其是艾什,據(jù)他所知,酒吧有蠻多女熟客都是衝著他來的。不過這也許並不是什麼好事。兩年前就有一個喜歡艾什的女熟客在酒吧服毒自盡了。雖然這件事並沒有大肆傳播開來,但是酒吧的生意還是受到了影響。理查德也是想了好多辦法,搞了好多活動,才讓酒吧的生意又好起來的。每每想到這件事,理查德都是一陣頭痛。
“那個鍵盤手……”理查德聽到女孩在喃喃自語。他也從兩年前的那件事當中回過神來:“怎麼了?”女孩笑了笑:“那個鍵盤手真可愛啊!”理查德也回頭看了看艾什:“噢……是啊,他是挺討人喜歡的……”理查德有點不安,那女孩兒託著腮看著艾什的樣子,總是讓他想起兩年前死在酒吧裡的那個女人。
“你們酒吧什麼時候打烊?”女孩問他。
“沒準兒,等最後的客人走了吧。”
“噢……”女孩站了起來,又打量起酒吧,“您這兒的生意可真好,我姐姐說八點以後、十一點以前來根本找不到座兒!”
“那你可以早點來嘛。對了,你姐姐也是這裡的常客?”
“是啊,我姐姐很喜歡你的酒吧。”
“那真是我的榮幸!如果是常客,我應該記得的。你姐姐叫什麼?”
“我姐姐叫——呂蓓卡。”女孩轉身,看著理查德,臉上依舊是那好奇而天真的笑,“有印象麼?”
怎麼可能沒有印象!理查德這纔想起,爲什麼他會覺得眼前女孩子那麼眼熟:呂蓓卡就是兩年前那個自殺的女人!“真是噩夢啊!”理查德這麼想著。突然,他覺得呂蓓卡又回來了。
女孩不等他說什麼,已經(jīng)從腰際拔出了一把槍,並拿槍口對準了他的額頭。也就在此時,坐在旁邊一桌的一對男女也拿出了手槍。男的拿槍指著小舞臺上的歌手,而女的用槍指著兩個服務員還有另一桌上的一個女客人。希爾和尤里卡立刻蹲了下來。女客人似乎還有點沒明白情況,不過看到樂隊停止演出,服務員蹲在地上,自己也抱住頭,蹲了下來。
“誰都不準亂動!”女孩子完全沒了剛纔天真的樣子,聲音似乎也變了,變得冷峻,“誰敢亂動,我就一槍打爆他的頭!”
她發(fā)號施令的樣子,讓在場所有認識呂蓓卡的人,都想起了她。理查德知道來者不善,於是小心翼翼地說:“你殺了我們,自己也活不了。”
“我沒說過要殺你們。不過,你提醒我了。服務員!關上酒吧的門窗!我要讓所有人都以爲知念樹已經(jīng)打烊了!”
希爾還愣在那裡,尤里卡已經(jīng)站了起來,按照她說的,關上了門窗。希爾也慌忙站起來,跟著尤里卡去關門窗。給理查德打工這麼多年,除了兩年前呂蓓卡在酒吧自殺,他還真沒見過什麼大風大浪。沒想到再一次遇到大風大浪,還是爲了呂蓓卡的事。這大概就叫陰魂不散吧。希爾和尤里卡關上門窗,又跑回原地蹲下。
路易斯這樣的塊頭,在打架的時候都是衝在最前線的,而這一次,也是如此。剛纔理查德和女孩對話那陣,他正陶醉在他的音樂世界裡面,根本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麼。眼前這個小女孩拿著槍指著老闆,路易斯只是覺得可笑:“小姑娘,比起槍,我覺得你手裡拿個仙女棒更合適。”一邊說一邊走下舞臺,想要去搶過她手中的槍,看看到底是真是僞。不過他似乎忘了,她還找了兩個幫手。那個跟著女孩來的男人用槍對準了路易斯,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你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路易斯。”女孩故意撅起了嘴,裝出一臉無辜的表情。
“你認識我?”路易斯有些詫異。
“我不但認識你,還認識你,鍵盤手艾什——”她用槍指了指一臉驚詫的艾什,“你,薩克斯風亨利——老闆理查德——”她一個一個指過來,“蹲在地上的是瑰拉小姐——那兩個侍應生,希爾,尤里卡。”正好一圈。大家面面相覷。
“那你是誰?”艾什終於忍不住問。
女孩看了看艾什,眼神中有那麼一些不屑:“我叫蘿茜。”
“她是呂蓓卡的妹妹。”理查德幫她註釋一下。他發(fā)現(xiàn)他的這個註解一下將所有人的思緒都帶回了兩年前呂蓓卡自殺的那個夜晚。因爲他發(fā)現(xiàn)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震驚、恐懼、緊張、閃爍。就連剛纔還理直氣壯的路易斯,都是一臉心虛的表情,還忍不住斜斜看了一眼艾什。理查德相信,蘿茜也捕捉到了這個表情。
“看來大家記性都不錯,都還記得我姐姐。”蘿茜滿意地點了點頭,“沒錯,我是呂蓓卡的妹妹。而我的姐姐,呂蓓卡,兩年前就在這個酒吧被殺。”
這在大家看來無疑是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理查德對於警察得出的官方結論其實將信將疑。他覺得像呂蓓卡那樣的心理狀態(tài)是不會自殺的,但是如果不是自殺,她就是被人殺害的。那麼兇手會是誰呢?這是一個可怕的想法。這就意味著那天晚上酒吧裡,有一個人,出於某種動機,殺了呂蓓卡。這個動機會是什麼?桃色緋聞?金錢糾紛?殺父之仇?到底是什麼原因會有人殺了她?不管什麼原因,呂蓓卡死在了知念樹,兇手可能是酒吧裡的人,也可能是酒吧裡的客人。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想法!這會造成酒吧里人人自危的局面好麼!理查德不能讓酒吧變成那樣,所以儘管心中仍有疑惑,他還是接受了警方的說法——呂蓓卡是自殺,她一定是自殺!而且就呂蓓卡本人來說,理查德一開始還覺得這個女人很可愛,很開朗,可是接觸多了,他發(fā)現(xiàn),呂蓓卡是一個個性很奇怪的人。她很自我,甚至說是自私。而且她總是有一些很奇怪的想法。她是一個演員,理查德總是覺得她在說話的時候,像是在演戲,那種狀態(tài),那種神情,讓他覺得這個女人——怎麼說呢,要不就是很假,要不就是腦子有毛病。興許她真的有想不開的事情要自殺也說不定。於是他就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個說法。而酒吧裡的人出於自己的小私心,也接受了這個結論。
但是眼前這個女孩子,蘿茜,她卻堅信自己的姐姐是死於他殺的。這當中有她對她姐姐之死的不甘,但大家相信這不是空穴來風。不過人都是很懶的,一旦接受了一種說法,就不想去推翻,並且會找出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來支持這個說法。比如說對於呂蓓卡的死,一旦接受了警方對於其自殺的說法,大家就都會說:“是啊,呂蓓卡這個人,有點怪怪的,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會自殺很正常啊”或者“每個人都會遇到自己不順心的事,我跟她也不怎麼熟,她也不至於會把心裡真實的想法告訴酒吧裡的人或者表現(xiàn)得過於明顯”。大家認識,但不熟,這是一個很好的託詞。的確是這樣,人與人之間愈加冷漠的狀況下,共住同一屋檐下,還不常說話,有事就在MSN、短信或者微博上交流的例子很多。可是對於蘿茜來說,呂蓓卡是她的姐姐,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姐姐會自尋短見也是非常正常的。酒吧裡的人對於她的魯莽舉動有了一些理解,但是他們無法容忍她爲了她的不甘心,而折騰自己。尤其是槍頂住了腦門,這是生命威脅啊!
亨利忍不住說了一句大家都想說的話:“可是……警察說……說你姐姐是……是自殺的……”他的聲音弱弱的,和他吹起薩克斯時那個投入專注的樣子完全不在一個軌道上。蘿茜看了看他,想笑。她慢慢走向亨利,像是在對亨利說話,實際上卻是在解答在場所有人的疑問:“因爲警察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證明我姐姐死於謀殺。”
“難道你有麼?”路易斯反問。
“這就是我此來的目的。我有證據(jù)證明我姐姐不是自殺,而是死於謀殺。而且我確定,兇手,現(xiàn)在就在這個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