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百萬,長安首富,販賣馬匹出身,目前產業涉及銀號、金礦、玉器、瓷器、古董、絲綢等十八個行業,資產無數,人稱當今四大財神之西北財神。秦麻子望著錦衣老人,早已驚得目瞪口呆,他早就聽說過長安這位神仙班的人物,長安之人大多幻想著能像金百萬一樣富甲天下。
燕三不明白金百萬為何突然到此,看來今天有太多奇怪的事,道:“財神爺來此,有何指教?”金百萬滿身珠光,一臉佛像,笑口常開,道:“老夫來者是客,燕公子吝于老夫入門一敘嗎?” 燕三只有應道:“燕某失禮了,財神爺請進。”
金百萬進屋,道:“老夫久聞燕公子大名,仰慕已久,可公子居此困頓,老夫至今方知,未能援手,慚愧之至,今日特來請罪。”躬身陪禮,這才入座。燕三心中更奇,不愿受禮,側身讓開,道:“燕某與財神爺素無來往,財神爺何需此言?”金百萬朗聲笑道:“燕公子人中之龍,西北之璀燦明珠,老夫久盼一睹公子風采,今日能與公子相見,真是大快人意!”
燕三道:“過去之事早已成為昨日黃花,燕某如今不過是長安街頭一馬夫,不勞財神爺費心了。”金百萬哈哈一笑,道:“公子自謙了,世事難料,人生變幻,誰無失意之時?所謂同根連理,老夫添為西北之人,自當略盡綿薄之力,請公子不要拒人與千里之外。”
金百萬抬手輕拍,擊了三掌,只聽腳聲又起,從門外走進兩個壯漢,各捧一銀盤,上罩紅布,放到桌上,躬身退出。金百萬揭開紅布,頓時金光燦爛。秦麻子望去,不由心神恍惚,只見盤中俱是黃金,每盤五十錠,錠錠閃閃發光。秦麻子何從見過這么多黃金,幾乎想上前搶來一錠,可手伸到半空,不由醒悟過來,又嚇的趕緊收回。
金百萬笑道:“老夫知公子清高,不意黃白之物,僅備黃金千兩。為方便公子行事,老夫特制玉印一牧,老夫金記錢莊遍布天下,公子可持此印可在任何一家金記錢莊隨意支取金銀。”金百萬又取出一個錦盒,打開盒蓋,掀開盒中紫緞,顯出一塊淡青色的方印,乃漢田美玉所刻,放出晶瑩光芒。
秦麻子瞪著金百萬,似在看著一個老狂子。如此一來,金百萬一生千辛萬苦掙來的財產不都拱手相讓給燕三了嗎?金百萬將玉印連盒放在黃金之上,似在隨手扔了個小元寶。
今晨以來,事事蹊蹺,這金百萬來的突然,所做更是古怪,燕三輕輕一嘆,無意于錢財!感謝財神爺高義,可財神爺之物,燕某受之無用,還是完璧歸趙,財神爺帶回吧。”起身拱手送客。
金百萬一臉和氣,端坐不動,笑道:“公子這是攆客了嗎?”燕三接口道:“燕某不敢,只是秦大哥在此相候已久,我等還要出車拉貨,不可誤了時間。”秦麻子不由瞧著燕三,這么多金子不要,還要去拉車,看來今天的人都出毛病了,也我也出毛病了,遇到這種見鬼事。
金百萬依然如故,不緊不慢地清了清喉嚨,道:“天下一家,本應互助,老夫親自上門,實是誠心誠意,公子何必矯情,如若公子不受,老夫可無顏出門了。”燕三已不愿再和他糾纏,冷冷地道:“較燕某一人,天下困苦之人多矣,財神爺如此仗義,何不散盡千金,救天下百姓于疾苦,德澤萬世,功傳千古呢?”
金百萬聞言擊掌,大喜道:“妙!妙!妙!公子以天下為己任,果然氣度非凡,令人佩服!老夫也早有此意,可惜老夫老矣,心有余而力不足!公子既有此鴻愿,何不收下玉印,助老夫一臂之力,散盡老夫錢財,為老夫了卻這一夙愿呢?”
燕三轉首冷視金百萬,金百萬商賈之人,視金錢高過萬物,說出這番話實在大出意外。若是三年前,無論金百萬有何居心,燕三也會義無反顧應下此事,可是今日——燕三想起往事,只覺喉中一堵,臉泛紅潮,一陣猛咳,紅潮轉白。燕三早已心灰意懶,不愿再去沾惹那些是是非非,一陣喘息,忍住咳嗽,道:“財神爺義舉,燕某本當鼎力相助,可惜燕某舊疾纏身,憔悴至此,更是有心無力了,還請財神爺只有另請高明!”
“公子些須小疾,何足掛齒?”一聲朗笑,門外走進一位青衣老者,腰懸醫壺,背負醫囊,紅光滿面,精神矍爍。金百萬見來人,起身相迎,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薛神醫薛老爺子,薛老爺子一向逍遙江南,怎么有空來到西北一覽長安風光啊?”
薛神醫頷首微笑,道:“行醫者,一為濟世,二為求財。今日既逢燕公子有癢,自當略盡醫者之心,又逢財神爺下凡,不可不小賺一筆。”金百萬哈哈大笑,道:“薛老兒算盤果然打的精,燕公子有神醫相助,貴體定當無恙了。”
薛神醫目光轉向燕三,審視良久,道:“公子左肺為利器所傷,雖本無大礙,可庸醫害人,誤診已久,若不及時治療,再拖上一二年,必將久病成癆,即使大羅神仙也救治無望了。”秦麻子大吃一驚,失聲叫道:“這么嚴重?”金百萬也不由面顯驚愕,道:“如此嚴重,薛老爺還不快快診治!”
薛神醫神色遲疑,道:“各位不必著急,燕公子之疾老夫必然手到病除,只是薛某為人治病向來有個規矩,想必各位都很清楚。”秦麻子想到燕三生死,不由一急,插口問道:“什么規矩?”薛神醫道:“薛某為人治病,向來每次診金黃金千兩,從不多收一分,也不少收一厘!”金百萬接口道:“薛老爺子此次來得正巧,恰好這兒有黃金千兩,充作診金,可否滿意?”
秦麻子本待張開嘴巴再問話,這下嘴巴張開再也合不攏了,一次診斷診金千兩黃金,天下又有幾人請得起這樣的醫生?金百萬這千兩黃金還沒到燕三口袋中,就被這個郎中賺去了,看來這飛來的橫財來得快去得更快。
薛神醫道:“如此正好”轉身對燕三道:“請公子伸出左手,薛某替你把脈。” 燕三淡淡答道:“神醫今日是專程為燕某而來了!”他旁聽良久,一直無語,許多之事,漸漸了然于心,明白有人設了一個連環局,無論誰人設局,設局是何用意,自己已漸漸陷入其中。
薛神醫正色道:“濟世救人,醫者本份,薛某雖非專程,卻也是天作巧合,難道燕公子有所疑慮嗎?”燕三又是一陣咳嗽,想起那個殘月之夜,想起人生變幻,輕輕一嘆,道:“薛神醫請回吧,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的病不用治了。”
薛神醫目光詫異,不好再說。金百萬面色微變,出言勸道:“公子正值壯年,風華正茂,何出此言?人之膚發,受之父母,公子如不愛護,豈不愧對先人?公子切不可諱病忌醫,遺憾終生。”燕三應道:“我意已決,兩位自便吧!”緩緩閉上眼睛,不愿再多費口舌。
薛金二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一時之間,屋內一片沉悶。薛神醫道:“既然燕公子無意,薛某也該告辭了。”金百萬哈哈一笑,道:“燕公子或許改變心意呢,神醫何必性急?” 薛神醫笑答道:“正是!正是!”也坐了下來。秦麻子看著三人,燕三閉口不言,薛金二人居然也端座屋內,不愿離去,三人成心耗著,秦麻子不由氣悶,想出口說話,可又不敢多語,憋在這小屋之中,苦不堪言。
“燕三少高朋滿座,本候來的正是時候!”一陣長笑,忽聽一人朗聲道。燕三聽來者話音,隱隱有風雷之聲,威然振人。燕三不由睜開眼來,尋聲望去,只見從門外跨進一人,三旬有余,虎背熊腰,錦衣玉戴,黑面長髯,鳳眉龍眼,雙目炯炯,一臉豪氣。
金百萬一瞧來人,起身拜到,道:“小民拜見候爺。”薛神醫也起身見禮,秦麻子俯身行禮,讓位側立一旁,惴惴不安,誠惶誠恐。燕三見來人是武候郭太平,只得起身相迎。郭太平三出西北平胡,威振天下,功高封侯,如今坐鎮長安,圣眷正隆。
燕三恭請武侯入座,道:“候爺千金之體,光顧燕某蝸居陋室,有何見教?”心中暗嘆:“今日之事,武侯居然介入,看來更加難測。”郭太平坐定,道:“洛陽燕氏,劍道之首!三少之劍,天下之冠!三少名揚天下,本候與三少神交已久,卻苦于一直無緣相聚,今日可謂了卻本候人生一大憾事。”燕三接口道:“龍門一戰,三少已去,燕氏已亡,候爺來此,必無所得。”
郭太平哈哈一笑,道:“三少不必為龍門一役耿耿于懷,勝敗乃兵家常事,如以一戰論敗,本候哪有今日?龍門一戰于三少如皓月之微斑,根本不值一提。三少既在,燕氏何來言亡?三少當擊劍長歌,再揚神威。”金百萬接口道:“候爺一番高論,讓我等毛塞頓開。一戰勝敗不墮公子威名,公子舊疾,有薛神醫在此,更是不值一提。”薛神醫插口道:“公子舊疾不可久拖,望公子不可自誤。”
郭太平目光一寒,不怒而威,道:“三少既有舊疾,有本候在此,薛神醫還不快快診治!”薛神醫應了一聲,向燕三道:“公子請!”燕三略一遲疑,道:“既然三位如此甚情,燕某恭敬不如從命了。”郭太平哈哈大笑道:“大丈夫不拘小節,如此才是男兒本色。”
薛神醫醫者圣手,早已胸有成竹,為燕三一陣望聞問切之后,道:“公子舊疾久痼,造成肺壁血脈阻塞,需施以金針渡劫,再輔以藥物,方可根治。” 薛神醫讓燕三脫去上衣,打開醫囊,從內取出數十根金針,或長或短,或粗或細,分別刺入燕三胸前背后。頓時燕三身上針尾密密麻麻,金光閃閃,似乎變成了個金刺猬。
燕三只覺左肺隱痛,胸中氣悶,張口欲嘔,喉中干咳,痰涌氣堵,喘息淚流,連吐數口淤血。薛神醫雙手運氣,又在燕三背后連扎十二針,燕三喘息漸定,肺內污血吐盡,漸覺胸口氣順,神清氣爽。然而薛神醫雙手變幻更快,時而輕拍針尾,時而指挑金針,時而輕挪針身……大約又忙了一個時辰,這才一一收回金針,擦去滿頭汗水。
燕三著衣起身,只覺全身無力,有幾分虛脫。薛神醫長長吁了一口氣,露出了滿意笑容,道:“公子無礙了,薛某再留下一瓶藥劑,公子一日三次,連服一個月,便可全愈了。”金百萬拍手相慶,道:“燕公子舊疾已去,可喜可賀!薛神醫,診費在此,盡可取去。”
薛神醫拿出一皮袋,將玉印錦盒放到桌上,黃金盡數裝入袋中,笑道:“薛某心愿已了,就此告辭了。”背負起黃金,滿載而去。金百萬也跟著起身,道:“侯爺駕到,必有要事要談,金某不再打擾了。”留下玉印而去。秦麻子呆在這古怪荒誕的屋內,一直敝得難受,片刻也不想再在里面,此時也借機對燕三道:“巧兒明天出嫁,我還要為她備些嫁妝,先走了,你忙完后去幫我。”生怕燕三再留他下來,快速轉身離去。
屋內只剩下燕郭二人,郭太平望著燕三,微笑不語。燕三抬目對視,道:“候爺來此,僅為看望燕某嗎?”郭太平臉上的笑意更濃,隱隱有股讓人無法捕捉的古怪之色。燕三望去,心中疑慮更甚。郭太平隱去臉上笑容,道:“本候來見三少,確有一件要事!”燕三定下心來,一臉平靜,問道:“不知候爺所為何事?”
郭太平臉色突變,神色俱肅,逼視燕三,目有龍虎之威,果是候爺本色。燕三不明郭太平所思所謀,也不愿去想他,心中一片靜寂。郭太平忽而縱聲大笑,道:“本候偶得寶劍一柄,三少是此道高手,特請三少共鑒。”笑聲未落,從門外閃入一藍衣少年,跪到在地,雙手奉上一檀木長盒。郭太平接過錦盒,那少年躬身出門,身影一閃而逝。
郭太平打開長盒,盒內黃綾掩映,他掀開黃綾,露出劍來。郭太平將長劍連盒向燕三遞去,道:“請三少鑒賞!”燕三一見那劍,不由神色俱變。燕三忘了接盒,取劍在手,那白玉的柄,那白玉的鞘,竟然與屋內燕三少的那柄斷劍一模一樣!燕三心中一震,抽劍出鞘,劍刃完好,寒刃如霜,薄如蟬翼,明靜如水,皎潔如月……
“此劍如何?”郭太平問道。燕三緊握劍柄,心神俱動,燕三少的斷劍仍在劍龕上,可手中的這柄劍為何又與三少之劍如此相像?燕三強斂心神,澀聲道:“果是好劍,天下無雙!”郭太平接著問道:“較三少昔日之劍,又當如何?”
燕三穩住心中思緒,扣起中指,輕彈劍刃,劍刃彈動,發出隱隱龍吟之聲。燕三凝神閉目,細辨其音,聆聽良久,睜開眼來,道:“此劍劍魄得之西域精鐵,經雷電天火、昆侖地火、乾坤人火鍛煉而成,質地致密,剛柔相濟,其質卻在昔日之劍其上。”
郭太平大快,暢笑道:“此劍由當今鑄劍第一高手歐陽冶所鑄,人道此劍一出,天下無與爭鋒,今聽三少一評,果然人不欺我!”燕三手握寶劍,又引出無限心思,道:“侯爺所說要事,僅要燕某鑒賞此劍嗎?”郭太平臉色曖昧起來,目光含笑,道:“你說呢?”忽而微笑不語,笑望燕三。
燕三寶劍在手,心神不定,忽聽打斗聲起,抬頭望去,只見對面小巷左側屋頂上一具棺材在空中翻飛,數個人影緊圍木棺,呼喝聲不斷,纏斗不已。再瞧那木棺,時豎時橫,時跳時轉,時起時落,將圍攻之人逼得不能近前,只能隨著那木棺團團轉。而那圍攻之人,也極有章法,忽攻忽守,攻守配合,協調得當,一時之間,木棺也無法突圍而出。
燕三見那圍攻之人,與剛才進屋少年服飾相同,知是郭太平衛士,再瞧小巷,人影晃動,馳進十數衛士,或護在木屋前,或飛身縱上兩邊屋頂,全神戒備,在旁側應。郭太平目光一掃從衛士,笑道:“本侯追風三十六衛在此,誰人可越雷池一步?”
屋頂戰況轉烈,木棺翻飛,衛士激斗,刀光劍影,不分勝負。郭太平忽而喝道:“不可毀壞民房,讓其過來!”眾位士應聲,進退有序,分批撤退,瞬時小巷一片空蕩,眾衛士已不知隱入何處。只有一尊木棺,豎立屋頂,頗為詭秘。
忽聽一聲長嘯,豎棺橫墜,砸向小巷,眼看就要砸個棺毀地動,忽然從棺后伸手一手,托起棺底,木棺高舉,下現一大漢,身高八尺,面目黝黑,腰系一根草繩,背負一柄鐵劍,昂首闊步,向木屋行來。
“來人面惡的狠。”郭太平道。話音剛落,那壯漢高聲叫道:“怒劍常杰特來領教三少劍法!” 忽而一聲暴喝,木棺從壯漢手中飛出,直撲木屋。木屋一陣顫動,幾乎被撞塌。木棺已撞碎門框,余勢未衰,直撲郭太平。
郭太平身體端坐沒動,雙手拍在棺頭,右手一拔一托,左手一擋一按,巨棺頓停,落入室中,雙目含笑,望向燕三。燕三苦笑道:“今天什么日子,不僅財神駕到,連這棺材也進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