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在何處?莫愁石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莫愁湖,因莫愁女曾居於湖濱而得名。燕三走在湖堤之上,天上弦月,湖上清波,湖畔輕風,深夜的湖上是這般的寂靜,深夜的湖景又是這般的美麗。
莫愁本是洛陽女,賣身葬父嫁金陵……燕三月下漫行,遠眺湖面,想著這位傳說中的同鄉美女,想著她那悽美動人的一生,不由一嘆,古往今來,多少悲傷,多少愁苦,又有幾人能人生坦途,一輩子和和順順?
燕三看到了湖畔上的一座小亭,那高掛著的一盞燈籠,照亮一個人的身影,那就是南宮豪。南宮豪負手獨立在亭中,他正翹首以望,欣賞著湖上的月色。而他身後的石桌之上,卻備了一桌酒席。
燕三走了過去,南宮豪回過首來,道:“三少爺果然守信,沒有失約。”燕三瞧向南宮豪,只見他的臉色異常平靜,居然不帶絲毫的憤怒與仇恨,不由幾分意外,道:“我確是不想守諾而來,可既來金陵,你我之隙自是無處可避。今日一會,希望我們之間有所了結。”
南宮豪冷聲一笑,道:“三少爺之言正合我意,只是南宮豪恩怨分明,三少請坐,我先敬你幾杯。”燕三瞧亭內宴席,更是大爲詫異,可他什麼也沒有說,走了進去,坐了下來。
南宮豪斟滿了一杯酒,道:“三少爺,請。”他舉起杯來,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燕三也不遲疑,跟著喝了一杯,冷瞧南宮豪。南宮豪卻是接著到酒,燕三無言,兩人連喝三杯,燕三這才停杯不飲。
南宮豪卻又獨自連飲了數杯,道:“三少爺,如果要你娶一個不喜歡的女人做妻子,如果你一生都要忍受著一個令人生厭的女人糾纏,丟也丟不了,甩也甩不掉,你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燕三一嘆,他當然明白,一個不幸的婚姻不僅將會帶來一生的痛苦,甚至會毀掉一個人。他想不到南宮豪會這麼厭惡凌秋波,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南宮豪的厭惡讓這注定悲劇的婚姻沒有產生更大的悲劇。
南宮豪的目光變得幽深起來,繼續道:“然而你的劫持,恰好造成了婚禮的中斷,讓那個女人不貞起來,雖然她最終還是進了我們南宮世家的家門,可卻給了我十足的理由,讓我從婚姻的桎梏裡解救出來,不用忍受她的的糾纏,所以我當再敬你三杯,感謝你的恩情!”
燕三從南宮豪有眼神中,讀到一種真摯的感激之情,他驟然發現,南宮豪並不象人們一直認爲的那般,只是個浪蕩子弟,也許是名門之後,南宮豪身上揹負的期望太多,而自我得到的張揚太少,所以只能放縱在風流煙花陣中,成爲了南宮世家的不肖。
南宮豪又舉起了杯,三杯連飲,眼神中居然又隱含出一種深深地痛苦。燕三暗歎,儘管南宮豪心懷感激,可這種感激是微不足到的,因爲人在江湖,無法擺脫的是身份名譽,自從他劫親的那日起,就註定了與南宮世家勢同水火,也註定了成爲南宮豪的生死仇敵。
果然,南宮豪的目光鋒利起來,他冷視著燕三,道:“三少爺,雖然我感激你將我從無奈的婚姻中解救出來,可是你知道,我是南宮世家的子弟,可卻在新婚之日被劫了新娘,你說那是什麼樣的恥辱?而當今武林最顯赫的南宮世家娶親卻進門的是□□,你說那是怎樣的侮辱?”
燕三看到南宮豪眼中漸燃起來的仇恨怒火,嘆道:“看來我們終究還要放手一搏,只有用鮮血才能解決一切了。”南宮豪將一口氣將一壺酒全部飲下,忽而狂笑起來,道:“不錯,劫妻之仇,辱門之恨,唯有用你的血,才能洗刷乾淨。”他走到了亭外,雙手居然多了兩隻奇異的金環,放出奪目燦爛的光芒。
燕三跟了出去,他的目光被那雙環吸引住了。那不是普通的金環,那金環之上隱現著神秘的圖譜,只見右環之上是一隻從雲而飛的黑色玄龍,張牙舞爪,神態驕狂;左環卻是一隻霧中飛翔的藍翅鳳凰,藍光時濃時淡,透露出詭異之氣。而最奇異的是那鳳目龍眼中卻含著一顆血淚,泛起殷殷的血光,讓人瞧得覺得悽然中泛著陰森。
南宮豪手握著那雙金環,冷聲道:“三少爺,你總該知道這雙環的來歷吧。”燕三一嘆,道:“玄龍藍鳳,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龍鳳環,又名多情環了。”南宮豪神色也有幾分寂寥,道:“多情環,無情淚,三少爺一定聽說過那個悽婉動人的故事。可惜前人已去,空留下這悽情之物,讓人懷悼了。”
這多情環已隔世甚久,這番在南宮豪手中,血氣猶重。而那鳳目龍眼發出的妖冶之氣,更是惑人心智,引發燕三胸中殺機。燕三猛然覺醒,忙收斂心神,壓制住心中的狂躁之氣。
南宮豪看燕三的神色變化,暗喜這多情環果是一件武林寶物,道:“這環久不飲血,飢渴異常,今天只有拿三少爺之血相祭了。”燕三想起這多情環昔年嗜血之下,冤魂無數,不由嘆道:“南宮公子是想以其血氣來與我相抗,不過此物過於暴戾,公子還是棄之爲好。”
“今日之戰,不死不休,三少爺,無需多話了。”南宮豪兇物在手,心中殺機更是大熾,目中怒火也燃燒成無數殺氣。燕三頓時感到南宮的身上發出一股強悍的威猛氣勢,知道南宮豪搏殺的情緒已被那多情環完全催發。
南宮豪猛然一聲暴喝,雙環齊發,連環疾攻,環環相扣。如雷點、如狂風、如暴雨……瞬息之間,已連出二十招,激起層層殺浪,挽起陣陣波瀾。燕三隻覺對方雙環快速絕倫,他長劍隨之而出,以快擊快,以力降力,每擊一劍,都點在那金環之上。
只聽得金戈交響聲不斷,驚得樹上鳥飛,湖中蛙跳。而此時南宮豪手中雙環上的玄龍藍鳳更是在一片金光中翻騰飛舞吞雲吐霧,構成一幅幅幻景,交織在燕三面前,混淆著燕三的視線。
燕三隻覺怒龍舞爪,似要把他吞噬在這一片金光之中,而那血色斑珊的鳳目龍眼更是具有一種奇異的魔力,每每發出眩目的血光刺向他的雙目,只迫得他感覺到面前血光重重,幾乎令他無法睜眼。
南宮豪咆哮著,如一頭嗜血的野獸,要將燕三殘殺致死。燕三被那多情環上奇異的血光幾乎攪得頭昏目眩,可他並沒有閉眼,而是拼命地瞪著雙目,他知道此時此刻,只要稍有疏忽,他就會成爲環下之魂。
燕三的長劍進擊著,他的每一劍都擊在那發出妖光的鳳目龍眼上,而每在那擊中的一瞬,他就可以堪破血色幻影,瞧見雙環之後南宮豪是一副什麼樣的神情。燕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因爲無論多情環再多麼暴戾,他已經找到了破解的方法。
南宮豪的額頭已經開始出汗,因爲他發覺手中的雙環已經變成了一對無用的錘子,每發出振天的一擊,可最終碰到的只是一堵銅牆鐵壁,無論他費多大力氣,始終無法砸開一絲縫隙,而他那握環的雙手已疲憊的開始脫力。
燕三雖然越戰越鎮定,可他戰得也不輕鬆。面對南宮豪排山倒海的攻勢,他消耗的體力太多,他已感覺到自己喘息的呼吸。然而燕三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笑容,他開始用他那身經百戰的經驗,去誘導南宮豪走向失敗的深淵。
南宮豪的心開始下沉,他本想借助多情環可這奇特可怕的武器來剋制燕三,可現在他發現多情環在燕三面前遠沒有他想像的威力。南宮豪的心愈加地暴躁起來,他心牽動著多情環,雙環更加地金光閃動血色暴漲起來,他要以最後的瘋狂,將燕三斃於環下。
燕三突然屹立不動,他已發出了最後一擊——無形之劍。頓時他的長劍幾乎化成了無質無形,擊散了那妖冶的血光。“叮噹”兩聲輕響,南宮豪手中的雙環墜落在地,而那鳳目龍睛更是血色慘淡,隱射血色淚光,透出了無限淒涼。
“我敗了嗎?”南宮豪道,他盯著燕三,臉色變幻著,可眼中卻透出了一份特別的冷峻,有一種令人心寒的感覺。他默然而視了良久,目光最終落到了地上的雙環上,一聲嘆息,道:“多情環,無情淚,傳說中你縱橫無敵,可你終究是個不祥的東西。”
燕三長劍歸鞘,他贏了,可又怎樣,他在這場勝利中找不到半點快樂。他望著月下亭角上燈籠的淡淡紅光,道:“南宮公子,今日之會,到此爲止吧。”南宮豪一陣沉默,忽而眼中寒光冷射,沉聲道:“燕三少,多謝你剛纔手下留情,可我不會欠你的情!”
南宮豪忽而左掌劈在右肩上,活生生地將右臂劈了下來。斷臂跌落在地上,鮮血濺到了地上,濺到那那地上的雙環上。頓時那環上的血跡被吸而幹,而環上的鳳目龍睛血色更濃,射出的血淚之光更加悽迷動人。
燕三看著地上的斷臂,心中一顫,苦笑道:“南宮公子,你這又是何苦?”他那一劍的確是可以將南宮豪的右臂斬斷,可他與南宮豪又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呢?他實在不忍一劍將南宮豪造成終身殘廢,所以劍到半途,終於改成了擊落雙環。可他想不到南宮豪如此自傲性烈,居然會自斷右臂。
南宮豪冷笑道:“我南宮豪,流的是南宮世家的血,縱是一死,也絕不會接受侮辱過南宮世家的人的憐憫與施捨。” 斷臂之處,鮮血涌出,已染紅了他整個右半身的衣衫,可他咬牙舉起左手,自點了右肩上的幾處穴道,止住了斷臂處的流血,臉上卻無絲毫變色。
燕三唯有無言一嘆,南宮豪卻又冷聲道:“三少爺何不再拔劍!”燕三望著斷臂之後南宮豪那半身血染的模樣,道:“南宮公子,你還有再戰一局的能力嗎?”南宮豪臉色一片冷漠,接口道:“我若不死,今日之仇,有朝一日,定要三少爺加倍奉還。”燕三心中又涌出了一種江湖人生的悲涼,淡淡地道:“南宮公子,我會等著這一天。”
南宮豪走了,他沒有拾起地上的斷臂,更沒有拾起跌落在地的那雙多情環。因爲他知道,既然這一切已脫離了他的身體,從此就不會再屬於他的了,即使他拾起來帶走,又有何用?
燕三凝視著南宮豪遠去的背影,望著地上的斑斑血跡,他似乎聽到了夜蟲的悲鳴,感覺到了一種月色的清冷。他不願再瞧地上的血環殘肢一眼,挪動了腳步,想盡快逃離這片血腥。
燕三剛走了數步,卻聽到一陣聲響,難道是南宮豪去而復返?他尋聲望去,只見黑暗中又悄然竄出一個人影,黑衣勁裝,卻沒蒙面,看清眉目,居然是霹靂火秦明的兒子秦炎,他也來了了金陵。
“三少爺,今天可以討債嗎?”秦炎道。他清楚只有在燕三身心最疲憊的時刻,纔有報仇血恨的機會。而一個人的體力是有限的,他相信剛纔的一戰,定會消耗不少燕三的體力與精力。
秦炎目光陰冷地盯著燕三,他很快從燕三的眼神中捕捉到了那種剛剛經過一場劇鬥而留下的無比倦意。他滿意極了,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笑容。這笑容中蘊含著冷酷與譏誚,更透露出了對燕三的痛恨與咒罵。
秦炎的目光又掃到了不遠處那一灘血水和南宮豪的斷臂是,他的心更加地沉穩了。因爲他找到了這一戰免脫南宮世家追究的合理理由,他是爲了收回南宮豪的殘肢而受到了燕三的阻撓,才與燕三一場血戰。
燕三早已洞穿了秦炎的心機,只是淡淡地道:“你出手吧。”秦炎既然尋到了出手的機會,他當然不會再有猶豫,只見他雙手連動,霹靂子轟聲隆隆,空中瀰漫起了濃濃的火藥味,那燃燒的火焰發出滋滋的烈響,席捲向燕三。
燕三沒有拔劍,他根本沒有出手,只是身影連動,閃開那空中燃燒的火焰,便又靜立下來。因爲他看到了硝煙之後現出的一顆碩大的頭顱,一張俊逸文雅的笑容,那是公孫雲龍。
公孫雲龍無聲無息地走到秦炎身後,猛然伸出了他那潔淨白潤的手,如鬼魅般地點到了秦炎脅下。秦炎便身體一顫,愕然回頭,可沒看清身後公孫雲龍的面容,便仰跌到了地上,只覺身如爛泥,再也無法發出第二輪攻擊。
燕三臉上掠過一絲驚容,他終於看到公孫雲龍使出了絕技——凌雲手,然而他對公孫雲龍阻止秦炎又感到了幾分意外,道:“公孫先生來此,有何相教嗎?”公孫雲龍卻是一嘆,道:“我只來收回大公子遺留之物,三少爺請便吧。”燕三沒有再說什麼,他走了,離開了這片血腥之地。
公孫雲龍目送燕三而去,望著躺在地上滿臉憤慨的秦炎一眼,冷聲道:“表少爺,你以爲剛纔燕三少真得已經油燈耗盡了嗎,憑你那點伎倆,根本接不住燕三少的一劍” 秦炎心中不服,可又不敢與公孫雲龍對抗,忍氣吞聲道:“公孫先生,我知道了。”
公孫雲龍遠遠地看見地上南宮豪折斷的右臂,不由一聲嘆息,道:“大公子,你也太性烈了。”他走了上去,脫下一件衣衫,將南宮豪的斷臂包好,又拾起地上的雙環,這纔回轉到秦炎面前,解開了他的穴道,道:“這兒是金陵,不是常州,希望你好自爲之。”轉身而去。
秦炎掙扎起身,只覺全身痠痛,舉步蹣跚,他不由對公孫雲龍又起了懷恨之心,暗中咒罵道:“公孫雲龍,平時看你和和氣氣,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對我,下手這般狠毒,終有一天,我定要你嚐嚐我的厲害。”
夜風吹來,可無法吹去秦炎心中的煩燥。他在黑暗中漫行,胸中的怒火在燃燒,燃燒著一切的屈辱與憤怒,匯成一股股熾烈的熱浪,不斷地侵襲著他的心,讓他在這深夜之中找不出一點能夠使心神安定下來的涼意。他的臉色更加扭曲的可怕,他要復仇,那雙冷目發出了深邃陰狠的光芒。
古老的街道深夜之中尋不出一點繁華,而那靜矗在街邊的幾幢年老失修的房子,更讓人感到黑夜的蒼涼。秦炎行走其間,嘴角漸漸地泛起了一絲陰冷的笑容,他想起了一個人,那位手捧金刀滿臉冷傲的刀手——金天傲!他要去找金天傲,他更要去找燕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