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續(xù)果然與重慶的“前”同行取得了聯(lián)繫，但考察的時間提前於“五一”。請示榮飛，榮飛決定同去。記憶裡在北汽時曾去重慶做過類似的考察，不過那次自己不是決策者。
榮飛去重慶的前一天晚上，在奶奶屋子裡跟老人聊了很久。最近一段時間老人的身體徹底恢復了。前年冬住了一回醫(yī)院，一度時間身體變得很差。但今春以來，老人的吃飯，睡覺，散步等習慣都回到正常，老人每日清晨還做她那套自創(chuàng)的保健操。每個動作要重複20下。
榮飛跟奶奶說，他要去重慶。大概需要四五天的樣子，坐飛機去。
“忙吧，你總是在忙。”
“等我的手機造好了，就不忙了。就有時間陪你了。等我從重慶回來，陪你去臨同的銀閣寺，你總提起這個地方，我卻沒有去過。據(jù)說那兒現(xiàn)在還有打卦算命的。”
“算啥的命嘛。”老太太笑了，“我的命還不知道？都活了八十多了，什麼都清楚了。不過你真該歇息幾天了，錢是掙不完的呀。小五說你睡覺不好，都是太操心的過。你看你，才三十的人，額頭上都有皺紋了。”
“您說的對。以後儘量少操心。”榮飛也笑了。
“看看你剛畢業(yè)的照片，多精神。這些年俺娃累壞了。前幾天我讓小杰開車到市裡轉(zhuǎn)悠，變得認不出了。紡織廠那片平房像是不存在似的，一大片的樓房，看著真威武。聽小杰說建設北路的廠子都要拆掉？不是真的吧？”
“是。政府做了規(guī)劃，我的建築公司還要參與招標呢。招標，嗯，就是與別人爭生意。那片樓就是我的公司蓋的。”榮飛動手給奶奶將牀頭的一蘿紅棗中檢出大個的來剝皮，這是個細活。老太太喜歡吃紅棗，但連皮吃又容易引起咳嗽。
“我也曉得樓房好。原來的房子太擠了，跟個鴿子窩似的。如果像咱這院子，樓房哪有這平房好？傅家堡蓋了那麼多的廠子，這是好事。可是如果連老墳地都佔了，將來村裡的人老了，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城裡的人都是火葬，想起來就怕人。奶奶對你有個最後的要求，我死了，火葬可不行。你得讓我入土爲安。”老人盯著孫子，認真地說。
這個卻不消吩咐。榮飛在天龍山買的墓地已經(jīng)建成，傅家堡的墓地真的要被徵了，這個規(guī)劃趙曉波跟他通過氣。佔地的是溫州一家民企，也是爲麒麟配套的。等進入實施階段，他就將祖父的墳遷入天龍山，到時候會帶奶奶去看。但現(xiàn)在說卻沒有必要。
“看您說哪兒了？您長命百歲呢。將來鵬鵬的媳婦還要跟你要壓歲錢呢，這可是您說的。”
“鵬鵬的事，趕不上啦。他有你這個當?shù)模矣猩恫环判牡模窟@段時間看著鵬鵬在眼前晃，總想起你小時候的樣子，他比你頑皮，你小時候很乖的，很聽話——”老人臉上一片寧靜，“人老了，總是想起從前的事——”
“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榮飛將剝好的幾顆棗放進小碗擺在奶奶身前，又給她倒了半杯開水。將她用的便壺也放在腳下。屋裡有衛(wèi)生間，但怕老人半夜起牀著涼，還是用她的老習慣。
一直是甜甜陪老人睡，孩子很懂事，照顧的老奶奶很周到。
“你明天幾點走？”
“早上七點的飛機，我五點就得走了。我就不過來了。”
“不累的話就再坐坐吧。”
“我是怕您累了。”
“你是該早些歇息的。王村老舅很久沒來了，等你回來過去看看他，就說我挺想他的，接他過來住幾天。”
“行，沒問題。”
“嗯，小杰最近總陪我出去遛彎。他心裡有事，我曉得。你就這麼二個弟弟——”
“我知道您的意思。小杰在公司做的很好，他們公司準備在南京建個分部，老總想派他過去。”
“可別。芙蓉剛生了娃，怎麼離得開？”
“這叫鍛鍊。不拿出成績誰服氣他？有事就說是我的弟弟嗎？”
老人笑了，“我知道你是爲了他好。算了，你去睡吧。我也該睡了。甜甜這孩子，作業(yè)還沒寫完嗎？”甜甜在隔壁寫作業(yè)，那成了她的書房了。
“估計快了，你就別等她了。”榮飛幫奶奶脫去罩衣，奶奶頭上稀疏的白髮讓他心裡感到一陣難過。病了一場後，老人的精氣神真的不如從前了。自己一直想騰出手陪奶奶四處走走，看來真的難以實現(xiàn)了。
“我行的，你去休息吧，早去早回。”老太太自己脫掉了衣服，鑽進了被窩，“你去睡吧，明早還要趕路呢。”
榮飛確實累了，回去洗了澡就呼呼大睡了。
邢芳叫醒他時已經(jīng)四點半了，說好不吃早飯的，榮飛起來洗漱畢，院子裡還是黑乎乎的。奶奶住的正屋的燈也沒亮。
“你別起來了，還早，還能迷糊一覺。”榮飛對妻子說。
芳已經(jīng)沒了睡意，起來幫丈夫清點他的行裝。
“沒啥的，都看過了。”他那個黑皮包裡的東西都清點過了。
榮飛坐在沙發(fā)上喝了杯水，看看時間已是五點，起身走了。鄒鐵已在院外等候，奔馳輕快地駛過寂靜的街道，向機場駛?cè)ィR續(xù)將在機場與他會合。同去的還有采購部和技術(shù)工程中心的兩個年輕人，他們都是麒麟項目組的成員。
飛機正點起飛。榮飛一行四人就飛機上吃了早餐。就中控臺的設計更改討論了一會兒，在飛機上榮飛還瞇了一覺。
九點鐘抵達重慶江北機場。996廠高惠民廠長親自到機場接站。
接下來的二天，以技術(shù)工程中心的張工（他是直接從北京飛來的）爲主，與996廠就技術(shù)問題進行了充分的溝通。996廠演示了他們新推出的cd唱機，這是一款專爲麒麟轎車設計的產(chǎn)品。榮飛參觀了他們的生產(chǎn)線，對996廠在電子方面的技術(shù)儲備感到滿意。技術(shù)工程中心的汽車音響技術(shù)研究在與996廠聯(lián)手後進展很快。就音響而言，“世紀”將比瑞風上一個臺階。
盧續(xù)代表麒麟製造總廠與996簽署了四份協(xié)議，其中二份是三方協(xié)議。在後續(xù)推出的車型上，關(guān)於電動門窗，自動加熱座椅，方向助力系統(tǒng)將成爲麒麟轎車的標配。
防撞氣囊還需要繼續(xù)試驗。996廠及生產(chǎn)火工品的1055廠有意承接防撞氣囊的生產(chǎn)，願意與麒麟合資成立一個股份制公司，專門生產(chǎn)麒麟系列的防撞氣囊。這也是榮飛此行的主要目的。重慶有很好的工業(yè)基礎，這是一份歷史的沉澱，民國時期，三線建設時期，重慶都獲得非常好的機遇。在一些電子技術(shù)上有著很強的優(yōu)勢，由於地處西南，交通不便，非常渴望和珍惜機遇。麒麟現(xiàn)在將重慶作爲自己重要的配件研發(fā)生產(chǎn)基地了。與996及1055廠的商談很順利，大的原則基本確定下來了，成立合資公司將由三方出資，麒麟佔一半，996和1055佔一半。投資規(guī)模預計在七千萬左右。
重慶的吃很有特色，每天都不重樣。麻辣似乎有一種魅力，很快讓外地人喜歡上了。
會談基本完成後，高惠民和1055廠的熊廠長建議榮飛盧續(xù)這次稍微多留幾天，重慶玩的地方不少，南北溫泉，佛圖關(guān)和鵝嶺，湖廣會館，都有些看頭。如果對現(xiàn)代史有興趣，曾家?guī)r五十號，紅巖村，桂園，渣滓洞和白公館都值得看看。
本來3日晚即可飛返北陽的，但時間有些緊了，榮飛也架不住高、熊二位東道主的熱情，推遲了一日，讓高廠長預定了4日晚的飛機。重慶到北陽每天只有一班飛機。
還有近一天的時間，高惠民廠長提了幾套旅遊方案，請榮飛選擇。榮飛對中學時看過的《紅巖》記憶深刻，於是在高惠民的配同下與盧續(xù)等參觀了渣滓洞白公館遺址及曾家?guī)r五十號。盧續(xù)帶人繼續(xù)談合同沒有來。
中午在曾家?guī)r旁邊的一家叫喜洋洋的小飯店吃了小米蒸排骨和醬油雞。一面吃飯，一面與盧續(xù)和高惠民聊解放前重慶那段驚心動魄的歷史。
榮飛對那些有著純真的理想和信念的人們總是懷著極大的敬意。但這種敬意隨著時光的流逝越來越淡漠了。歷史便成爲了歷史，只有深入進去的人才能體會那種純真的信念和值得敬仰的精神。白公館有獄產(chǎn)黨人總結(jié)的八條意見，其中的“不要相信領導”讓榮飛極爲震撼。重慶地下黨在1948年遭到巨大的損失，起因就是領導的叛變，市委書記、副書記先後叛變，倒是那些普通的黨員，經(jīng)受了嚴酷的考驗，堅持了自己的信仰，大部分犧牲在新中國已經(jīng)誕生，重慶即將解放的前夕了。正因爲此，纔有這條鮮血換來的經(jīng)驗吧。
這天是“五四”青年節(jié)，在渣滓洞和白公館還是見到了有組織的參觀紀念活動。記憶裡重慶一直是“紅色”教育堅持的最好的城市，這座歷史與現(xiàn)實均非常有看頭的山城還沒有出現(xiàn)林立的高樓，交通問題也不好，從歌樂山到曾家?guī)r，一路上堵車不斷。高惠民開玩笑說，沒經(jīng)歷堵車，就不算來過重慶喲。
下午說好去佛圖關(guān)的，看看李商隱夜宿佛圖關(guān)寫下《夜雨寄北》的地方。榮飛一直喜歡李商隱的詩，詩詞是需要意境的，李商隱最不缺的就是意境了。《夜雨寄北》用平淡無奇的語言講述了對愛人深藏的深情，不像他的一些無題詩隱晦難懂。既然來了重慶，就去看看吧。
其實還有一處榮飛想看的所在，那就是合川釣魚城。被羅馬教皇稱爲“上帝懲罰之鞭”的蒙古軍隊在滅掉金國和西夏後一路南下，卻受阻於釣魚城釣魚城之戰(zhàn)竟然前後進行了三十六年，南宋軍先後擊斃了元憲宗蒙哥和名將汪德臣。折斷了這條“上帝之鞭”。究竟是什麼力量和地形讓當時天下無敵的蒙古鐵騎止步於此，榮飛是想看看的。他旅遊的首選之地是古蹟，喜歡歷史的他總能尋發(fā)幽幽的思古之情。估計到釣魚城時間不夠了，榮飛也就沒有提出來。
五月的重慶已經(jīng)有些熱了，好在榮飛在的這幾天一直下著毛毛細雨。高惠民連說榮董和盧總真是好福氣，這個天氣正是旅遊的好天氣啊。重慶的雨是溫柔的，雨中游覽名勝當更有趣味。
但是急急趕來的996廠辦公室的人說，北陽來電話，打到盧總手機上了，但盧總沒接，終於找到996廠，電話說榮總的祖母病重，請榮總速返。盧續(x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那部愛立信沒有帶在身上，放在招待所了。而榮飛則乾脆沒買手機。對於此時所謂最先進的手機，榮飛實在是看不上。
榮飛立即呆了，自己臨行奶奶還是很好的啊。心亂焦急的榮飛讓高惠民找到最近的能打外線的電話，要通了家裡。接電話的是邢芳，她鎮(zhèn)靜地告訴榮飛，奶奶突發(fā)心臟病，正在醫(yī)院搶救榮飛再問詳細情況，邢芳說醫(yī)生只是說情況比較危險，你趕緊回來就是。問明榮飛的飛機是在今晚，邢芳說她這就要去醫(yī)院了，回來再說吧。電話撂了。
榮飛再沒有心思遊玩了。呆在招待所的套間裡，他將勸慰自己沉住氣的盧續(xù)趕回他自己的房間，說自己要靜一靜。記憶裡奶奶是在96年春去世的，距今還有整整二年。依照他的記憶，奶奶並沒有發(fā)過心臟病啊。這次應當是虛驚一場吧。
自己的記憶已經(jīng)被證明過有時是靠不住的榮飛的心抽緊了。
榮飛回憶著夢境，也回憶著臨行前和奶奶在一起的情景。心裡不斷祈禱著這次一定會是一場虛驚。熬過這關(guān)，自己一定多抽空陪陪老人，就算她老人家按照記憶在96年去世，距今只有700個日子了啊。榮飛不敢計算這些令他心驚肉跳的數(shù)字，心裡痛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