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陽光被冷空氣過慮了溫度,只留冷白的顏色,天地清而明、透而亮。空氣是涼的,帶著詩意,詩意里又帶著哀愁。這哀愁如輕風,震顫著空氣,微小卻又無處不在……
于是他們交匯起來的目光也有微細的震顫,李為念清明的目光與溫柔地笑與聲間一起飄浮過來,說的是:“那么你說,假若我們明天還能再遇見,會是在哪里?”
梁薇抬眸望向他,就好像垂首望著一眼深潭。潭水清澈,她在為發現了水中的小魚驚喜;潭水又太深,她為潭底的未知而疑惑、慌亂……“明天假如也能遇見,那必然是在這里了……”她失神道。
“這里?你為什么能這樣肯定?”他笑得和藹。
梁薇便乖乖地道:“因為,我們要在這里等周雪桐三天。”
他一臉有趣的樣子,繼續問:“又為何要等她呢?”
她見他分明還將自己當作幼女,偏偏要一副老成模樣,微笑道:“因為那丫頭生了氣,要去別處散散心,三天之后才肯回來。她脾氣大,也只好由她去。”
李為念點點頭,朝她深深望一眼,笑著縮回頭,放下車簾。那身著黑衣,面容冷峻的車夫會意,驅車離去。梁薇怔怔地目送,只覺得風大了些,客館之后的銀杏葉被吹到了街上,一片片落在馬車之后……
“竹英姿……”童千姿搖一搖她的手臂。
她醒轉過來,僵硬地笑問:“怎么了?”心里沒來由地一虛。
童千姿向酒樓內指一指道:“還不進去嗎?”
“進去……走……”她親熱地拉住她的手臂走了進去。
童千姿見她如此,有些擔心地問:“你怎么這樣高興?”
梁薇心里“突”地一跳,急忙往臉上摸去。觸摸到的是一張年輕的臉,溫熱緊實的皮膚,不用看也知是笑意甜甜的樣子。這笑是為李為念么?她又出起神來,一手摸著臉往前又走幾步,終于忍不住問:“你覺得李為念這人如何?”
童千姿想也不想,一臉嫌惡地道:“他呀,跟梅祖芳是一樣的!”
梁薇嚇了一跳,激動地道:“怎么會!梅祖芳那么猥瑣——啊,是,李為念的確很偏瘦了一點,但那是因為他之前一直生病。不過他骨架生得好,多卓然高貴!還有,你看梅祖芳那雙眼長得……哎呀,我呸!再看看李為念……是吧……”
童千姿道:“我沒說他長得跟梅祖芳那樣啊!他生得的確很好看——說實話,他是我到現在為止,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但是給人的感覺就是跟梅祖芳沒有區別,都陰森森的,說話不明不白,鬼鬼祟祟的。”
梁薇尷尬地道:“這都從何說起啊?”
童千姿撓撓頭說:“不知道該怎么說……但是,我就是感覺啊……總之,我不喜歡這樣的人!”
梁薇放心地笑了,拍拍她的肩膀道:“你不需要喜歡他!”又好奇心起,便問:“那你喜歡什么樣的人?”
童千姿低著頭,順著樓梯一級級地上,認真地道:“我喜歡心地好的,說什么就是什么,不要嘴里說這個,意思卻不是這個。”她是個簡單的人,所渴求的一
切亦是簡單的。
梁薇撐不住笑起來,攬著她的手臂,打趣道:“你不喜歡李為念,是不是因為他的說話你聽不懂啊?”
童千姿點一點,又擔憂地道:“我覺得他會像梅祖芳那樣的……”
梁薇實在不愿她老拿李為念與梅祖芳比較,“哎”了一聲問:“為什么?”
童千姿先是一陣沉默,半晌了雙眼直直地盯在梁薇臉上。她的目光純凈的無遮無攔,令人能夠一望而知,顯得無辜天真,又透著野氣。梁薇被看得不好意思,臉上微紅,她這才說:“那個時候我姐姐也像你一樣,看起來好高興的樣子……她跟梅祖芳在一處說話,我只在旁邊過一回,也像你方才跟李為念說話那樣,聽上去意思很簡單,可是看兩人的表情,又覺得其實是另一種意思,而且就只有你們兩個人才懂的意思。我還以為,那就是兩情相悅,可后來見姐姐慘狀,我才知那根本就是一場騙局。姐姐會被騙,那是因為她不懂得,想要懂理,可是懂了,原來是壞的。所以,只有懂得,才知好壞……”
梁薇苦笑道:“我要被你的話給繞暈了……難不成你是想說,那些神神秘秘的人或事,容易把人吸引住想去一探究竟——就像你姐姐對梅祖芳那樣。結果探到了這個究竟,卻原來只是很壞的結果。于是,還不如一開始,那個人或事就是明明白白,不用找結果的那種?”
童千姿喜得拍手道:“對對,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那些總是神神秘秘的人,肯定不是好人!”
梁薇不以為然,“你這也太以偏概全了吧!”
童千姿卻是篤信,諄諄道:“你想,如果那個神神秘秘的人是好人,那么他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的‘好’表露出來?必然是因為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這才遮遮掩掩的。這一遮掩,那不就神秘了嗎?”
梁薇驚得雙眼一瞪,喜得在她后背連拍幾下,又愛得手指點著她的額頭,把她當不倒翁推了幾把。童千姿跺腳躲開,梁薇趕上一步攬住她的肩膀道:“好你個童千姿,妙語如珠啊!”
“什么豬?家豬、野豬?”
梁薇拉起她的衣袖,露出她貼腕戴的一串瑪瑙珠道:“紅瑪瑙寶石珠!”
童千姿燦然一笑,微黑的膚色與雪白的牙齒相映,十分俏麗干凈,“那么,這是夸獎的話了?”
“自然!好姐妹,不說假話。”梁薇笑瞇瞇地道。
“吭吭”兩聲,兩人轉頭一望,原來她們只顧聊天,不覺間已走過了他們原本包下的雅間。程方回正等得心急,聽到她們兩個的說話聲,只等過來報告情況。半天了也不見她們進來,裝作無事踱步到門口,卻見兩人直走了過去,便咳嗽兩聲提醒。
童千姿好笑地道:“哎呀,咱們走過了!”
梁薇也是笑嘻嘻的,“說話太認真了……”
程方回背著雙手立在門口,沉聲道:“你們兩個不是追著周雪桐去了嗎?!”
梁薇聽他語氣不善,便怪聲道:“知道還問!”
“那周雪桐呢?”
“走了啊!”
程方回眉毛高揚,急得道:“你們怎么能讓她
走呢!往哪個方向走了?”
梁薇撇一撇嘴,斜睨著他道:“她說她不高興了,要出去散散心,三天之后才回來,要我們在這里等她三天!”
程方回一臉不可思議,冷笑道:“我們在這里等她三天?”
“是啊。”
“她以為她是誰?!”
“這個問題你就要問她了……至于我,我餓了,程公子可不可以讓開,不要堵在門口,我和童千姿好進去用些殘羹冷菜……”
程方回深惡周雪桐,對于梁薇卻有頗多感激,聽她如此說,倒有些過意不去,連忙讓開了。桌上的菜是他們方才吃剩下的,杯盤狼藉,毫無溫度,果然就是殘羹冷炙了。他連忙道:“你不要吃那些,我再叫些好的來!”于是走了出去,喚了小二過來一陣囑咐。侍者于是進來將桌面收拾干凈,泡一壺熱茶送來,再端了些精致點心與新鮮水果擺了一桌子。程方回這才道:“好了,你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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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薇見他態度轉好,心里也立刻舒服了。倒了一杯茶,卻不是方才喝的龍井,細一聞原來是桂花花茶。她驚喜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喝花茶?”
“你也喜歡?瑩瑩喜歡香片茶,木樨又當季,我便要了這種。”他一邊說,一邊給程安瑩倒了一杯熱茶,“瑩瑩,方才你也沒有好好吃東西,喝了熱茶,吃兩塊點心。”
梁薇一陣尷尬,熱熱地喝了一口茶掩飾,又問童千姿喜歡吃什么、喝什么。程方回眼望著程安瑩拿起一塊點心就著熱茶吃了,轉過頭來向她們問:“周雪桐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什么要走?到底什么時候回來?”
童千姿不耐煩地道:“不是都說過了嗎,你好啰嗦啊!”
梁薇本要再搶白他幾句,見童千姿不高興,便轉口勸道:“程堂主雖然啰嗦,可是這話你聽得懂啊!”她把“懂”字咬得特別重,直沖她眨眼睛,“你聽得懂,他也沒有遮遮掩掩,那就是好人,是不是?好人有點小毛病,咱們大人有大量,就要寬容一些。”
童千姿被她這么一繞,便溫和地一點頭道:“也是……”于是將方才與周雪桐的對話一點點地說清楚了。
周雪桐素來乖張,程方回、程安瑩深受其苦,也不為她要他們等三天,還要看到他們盼她盼得瘦了的要求感到奇怪。商量一會兒,雖然都不想屈服于周雪桐,但想到自己連仙島在何處也不知,周雪桐門道很多,又離十月十日還有許久,便都默默地“屈服”了。
這三天反正也是閑著,三個姑娘家結伴天天上街逛。全都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對于此地民俗風尚都覺新奇,看到好的胭脂水粉、釵環首飾、衣裳布料、書籍紙筆都忍不住想要買些。程安瑩皮膚瑩白如玉、吹彈可破,亦在保養方面很有心得;童千姿原本所住的村落善于打造銀器;梁薇則博覽群書,精于書法……各有所長,正好彼此交流分享,關系愈加親密,都以昵稱相呼,什么瑩瑩、薇薇、童童,好得形影不離,程方回也只有跟在她們身后付賬的份。
如此過了兩天,四人安逸地忘乎所以,完全不記得周雪桐除了要他們等三天,還要看到他們個個都盼她盼得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