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爲念的聲音太輕,只有周雪桐聽到盯了他一眼,眼睛裡充斥著冷笑與厭惡,彷彿在說,再不要用這種曖昧態(tài)度蠱惑人心了!
童千姿聽樑薇說話又明明白白的,長舒一口氣道:“那就好!”
樑薇好笑道:“怎麼就好了?難不成,你覺得有一個呆子姐妹很丟臉?”
童千姿連忙道:“我只是覺得,你家人肯定正盼著早日見到你,好容易見到了,你不僅沒有變得更好,還更壞了,他們會很難過的。”
童千姿真誠到笨拙的語氣令樑薇動容,撇著嘴、皺著眉,一副眼淚汪汪的樣子道:“你的話就像雪一樣,叫人心裡簡明、透徹,回味一下會驚喜地發(fā)現(xiàn),原來還有保暖的作用。好姐妹,你真好。”親暱地抱了她一下。
程方回也鬆了口氣,說方纔真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程安瑩也說是呢。周雪桐又計較起她方纔那一罵,幾個人居然站在那裡聊了起來。
李爲念在一旁哭笑不得,忍不住道:“你們到底要不要……”
不等李爲念說完,周雪桐已打斷道:“繼續(xù)帶路!”她的話語也像雪,也暖,只是太劇烈,冰得人咬牙,燙得人想甩開手!
李爲念自然是滿面不快,要走時卻又躊躇起來,強硬地道:“見到榮兒,只許你一人看一看她,你看過後便告訴我該如何向你祖父討要到百花露!”
“好。”
“你說到做到!”
周雪桐不耐煩地道:“我言而無信你又能如何?殺了我?不用你帶路我照樣找得到,不過是客氣一下,這一點你要清楚!還是快些把這花給你的好榮兒送去吧,再晚些就謝了!”
李爲念心內氣憤卻又無可奈何——又是無可奈何,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無力感,比這更窘迫的情況他也經(jīng)歷過,現(xiàn)在自然能夠從容以對。他便舒一口氣繼續(xù)向前行著,一路上都在沉思如何說服榮兒摘下面幕讓周雪桐看一看……
他領著衆(zhòng)人從一條小巷來到另一條大路上,這條路臨著一條河,衆(zhòng)人沿著河岸走了一陣,見前面有一座石拱橋,橋旁停著一輛馬車,一個黑衣侍者拉著繮繩立在橋上靜等。
樑薇認得這個神出鬼沒的車伕,他甘於當背影,只在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一下,從無臺詞。終於靠周雪桐的竊聽使人知道他叫做“阿原”,當然他不會是姓“阿”,所以這兩個字算不得是名字,只是一個稱謂,用來與其它的龍?zhí)讌^(qū)分。
樑薇連忙尋找李尚榮的身影,剛剛好,她從馬車後緩緩登上石橋。她黑色披風之下,微露出一節(jié)孔雀藍顏色的裙子,長髮未曾結髻,就那樣直直地披散下去,黑得濃稠靜默,整個人更是籠罩在一種壓抑、晦暗的氣氛之中。
她在石橋最高處停下來,面朝河面,背對李爲念等人站定。她身形挺拔,筆直秀麗,一條長鞭捲了起來收在腰後,負後而立,單手捏著一頂黑紗帷帽的邊緣,黑紗垂著,隨風微微飛動……那景象很美,引人哀愁,觸動骨子裡的孤獨與落寞。近鄉(xiāng)情怯,李爲念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周雪桐也是步子一頓,只覺得心頭被這個身影狠狠地撞了一下!好像……真的好像……
“就是她!”樑薇指著道,“我那天看到的背影差不多就是這樣的!童千姿你看,感覺起來,是不是和你好像?”
童千姿低頭打量一下自己,爲難地道:“我自己又看不到自己的背影。”
程安瑩便落後幾步,認真地將兩人的背影比較一下道:“乍一看,確實很像呢!”
程方回停住步子,瞇眼細細一看,向衆(zhòng)人徵求意見:“她看起來,比那天的晨曦身量要小些。”
經(jīng)他這麼一說,程安瑩與童千姿也都想了起來,一起道:“救梅祖芳的那個是更瘦長一些!”
樑薇聽說,連忙拉住周雪桐道:“那就對了,李尚榮就只是跟菊猶存見過一面,沒有救過梅祖芳也沒有試圖拉攏雜耍行,不要去看了!”
周雪桐雙目緊盯著李尚榮,冷冷地道:“讓自己看起來更瘦長些有何難,頂容易的易容術。那個晨曦說話的聲音也是裝出來的,只看這背影不像就說她不是,也太武斷了!”
樑薇還要再攔,她已一把甩開她的手,腳下一點,飛躍向前。如此出其不意,衆(zhòng)人皆是大驚。李爲念喚一聲“榮兒”,急步跑了過去。李尚榮聽到哥哥的聲音,心中一喜,然而剛側過頭去,卻見一隻素手向自己面上抓來。她心內大驚,揚起帷帽遮著臉急急避到一旁,伸手向背後取長鞭擊出,同時又丟出帷帽。反應很是迅捷,這一鞭一帽,便將周雪桐攻勢封死了。
周雪桐並不出劍,徒手接了帷帽,虎口鎮(zhèn)得幾欲裂開,已知對方用盡全力,亦連忙退了幾步,化去力道,將帷帽丟向河中。阿原見突生變故,連忙奔了過來。
轉瞬之間,兩人已遠遠散開,一個在橋頭一個橋尾,又有阿原擋在中間。李尚榮摸摸臉上系的黑絹還在,稍稍放下心來。
阿原向周雪桐喝道:“你是何人!”
周雪桐並不理會,歪頭避開他的遮擋,盯著對面的女子看。在黑絹的遮掩之下,只能看到她的額頭與眉眼。額頭光潔清爽,膚色細膩微黑,的確與童千姿有些像。她又生了兩條直直的秀眉微微上揚著,眼睛的形狀介於杏眼與鳳眼之間,倒與周雪桐的桃花眼的形狀相似。只是,李尚榮的眼周不像周雪桐的那般泛著紅暈,總含著一股醉態(tài)似的。她的黑白分明,清冷凌厲,滿是防備與警惕的冰芒,秀氣中又顯出清俊英氣,傳遞出一種略帶神經(jīng)質的孤傲感。
這眼睛令周雪桐恨意頓生,渾身發(fā)冷。她緊握拳頭好使自己鎮(zhèn)定,“登登”走過去,一心想扯下她的面幕,好好瞧一瞧她的臉!剛走幾步,樑薇便飛躍而來,將她拉住道:“爲什麼先動手了?你已認定她是晨曦了?應該先把話說清楚,再下定論的,是不是?”李爲念亦跑了過來,見周雪桐有樑薇攔著料無大礙,便跑到妹妹身邊去。
周雪桐雙眼只是死死地盯著李尚榮,發(fā)了癡一般說:“我要看看她生得是什麼樣子,我要看看她的模樣……”她並不用力,卻又像是很努力似地將樑薇推開。樑薇見她的眉眼間有恨亦有哀愁,與她眼周的紅暈摻雜,竟顯得萬分可憐——周雪桐居然也會這樣的神情?樑薇心頭一愣,鬆開了手……
周雪桐盯著李尚榮,一步步走了過
去。
橋的那頭,李爲念正在溫聲慢語跟李尚榮說著什麼,李尚榮一時皺眉,一時雙目含淚,一時震驚。她也說了幾句話,可是聲音很輕柔,又說得謹慎,衆(zhòng)人都沒有聽清。然後她望著正一步步走來的周雪桐,怔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周雪桐站定的位置比李尚榮高,將她嚴嚴實實地擋住了,立在石橋這邊的樑薇等人就只能看到周雪桐的背影。只見周雪桐片刻之後,身形微微一晃,應該是看到了李尚榮的面貌心內吃驚。一旁的李爲念見到周雪桐如此反應,又痛又怒,唯怕惹得妹妹尷尬傷心,伸手要將她抱在懷中,而周雪桐閃電般的伸手,應該是捏住了李尚榮的下巴,仔仔細細地看。
李爲念大怒道:“看夠了沒有!”伸手要拉開她的手。
周雪桐發(fā)了癡一般,任由他將自己的手打開,無力地垂下。李爲念立刻將李尚榮抱住,溫言安慰著。樑薇嘆道:“看來她的臉上果然是有的……”
童千姿還是不解,“這又能證明什麼?”
程安瑩嘆道:“傻丫頭,你看這姑娘,看一看她的面貌就緊張得這樣,你還不懂嗎?一個女子是不可能不在乎自己容貌的,當日周姑娘向晨曦戲言,說他不肯露出臉來是不是生了滿臉麻子,他也不焦不燥,應對自如,就可知他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必然長相不錯。”
樑薇點頭道:“周雪桐伸手向她臉上攻去,看她的態(tài)度便可知,那是她的死穴!若當日的人是她,就算是演戲,也不可能到那種地步!”
童千姿垂首細想,我縱然不覺得自己膚色黑有什麼不好,可是被郭湘婷那丫頭連連取笑,也忍不住發(fā)怒呢!
樑薇望著對面的情形,心中既不忍,又放下心來,心想果然李爲念就只是我所感受到的樣子,並沒有隱藏著許多的陰謀,可縱然如此,他身上還是有許多的疑點啊!
然而周雪桐彷彿死了心一般,看過李尚榮的面貌就一言不發(fā),轉身往回走……
程方回奇道:“姓周這丫頭又怎麼了?她的樣子就跟小竹姑娘方纔的樣子一樣,一個是盯著花兒看,看得失神,一會便發(fā)了癡病似的;這一個盯著人看,也看得失神,也像是發(fā)了癡病似的!”
樑薇心頭一凜,緊盯著的周雪桐。她的確看起來失魂落魄的,似乎受了重創(chuàng)。正如童千姿看不到自己的背影,要問他人一樣,樑薇亦不知自己盯著花兒看時的樣子,便問兩個好姐妹:“我方纔也是這樣?”
兩人點頭稱是,還說今天真是邪了……
樑薇暗想,我方纔那個樣子是恢復了些許記憶,周雪桐也是這個樣子,莫非是李尚榮叫她想起了什麼?
李尚榮終於平靜了下來,李爲念招阿原過去照顧,自己跑到周雪桐身畔拉住她問:“可以說了吧!”
周雪桐擡頭望著他,許久才咧嘴一笑,傻傻地問:“要我說什麼?”
李爲念怒道:“自然是如何拿到百花露?”
記憶剛剛纔解凍復甦似的,她長長地“哦”了一聲,緩緩轉頭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面,癡癡地道:“不要去找我爺爺……你妹妹長得太像一個人了……像……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