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間空蕩蕩的房子,庭院是另一派風(fēng)光。月光之下,屋后的溪水蜿蜒過來,明晃晃得清光閃耀著,繞過一屏假山,又流了出去。溪水上架著橋,臨水種著桂子等樹木。
那山雖是假的,卻假得不老實(shí),很有以假亂真的架式,仿佛當(dāng)真是一灣山水縮小了放在這里。山上覆蓋的滿是藤蔓,正值秋季,葉片紅紅黃黃,悠然飄落。還有的結(jié)著小果子,累累如珠,散發(fā)著清幽而濃郁的香氣,非香料之氣可比。
他們走到那株桂花樹旁,仰頭一望,只見童千姿與梅祖芳還在假山之上斗在一處。梁蕓也不管他們打得如何,只見桂花樹被連累得損枝折葉,金黃的小花飄了一地,心疼得道:“周雪桐,這棵樹你也得賠我!”
周雪桐本來抬頭看著,月光之下,假山之上,白鶴起舞一般梅祖芳,與長鞭舞動(dòng)得好似長蛇一般的童千姿相斗,想這只“大鶴”竟比想像中的還頹唐。聽到梁蕓這話,還為她提起梁苰取笑自己而心懷余憤,冷笑著道:“一棵破樹,死一棵少一棵,要不然滿身的香,薰得數(shù)十里的人都不得安寧。”
梁蕓攏一攏衣袖,香氣絲絲縷縷飄蕩在月光之下。她素來愛香,人過留香,聽出這是在“指桂樹而罵自己”,卻也不生氣,笑著說:“就因?yàn)槲姨崃艘粋€(gè)苰哥哥,你便這樣羞惱,你還敢說……”
周雪桐將頭轉(zhuǎn)過,狠狠向她一瞪道:“你提他如何,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就是討厭你一天到晚香噴噴的!”
“好——”梁蕓拖長了聲音點(diǎn)一下頭。她這聲音剛落,便聽到一聲利喝。抬頭一看,童千姿鞭子卷住了梅祖芳的脖子便往下跳,梅祖芳被她像放風(fēng)箏一般地從假山上扯下,跌在地上。梁蕓見不得這般慘狀,后退一步,拿袖子掩了嘴,悄聲問周雪桐:“不是說這姓梅的挺利害的么,怎么就這么不堪一擊?難不成這黑丫頭,年紀(jì)小小,就一身高強(qiáng)本事?”
周雪桐跟她賭氣,聽到就當(dāng)沒有聽到,雙眼只望著童千姿。童千姿亦是喜出望外,見梅祖芳跌在地上,被自己的鞭子勒得透不氣來,連忙抬腳踩了上去道:“你也有今天!你害得我姐姐好苦,拿命來吧!”
“住手!”
童千姿聽到這聲,轉(zhuǎn)頭便罵:“程安瑩你這個(gè)糊涂東西,你還敢……”話出口了才發(fā)現(xiàn),程安瑩立在周雪桐身后,背轉(zhuǎn)著身子看也沒看,說話的是周雪桐。尷尬地頓了一頓,接著道:“你又想干什么?”
周雪桐走過去,眼簾微垂,望著腳邊的面色通紅,滿面冷汗的梅祖芳冷聲道:“松開鞭子,我有話要問他。”
童千姿怎么肯,眉毛一挑,斷然地道:“不!”
周雪桐瞪她一眼道:“你以為就憑你就將他打敗了?那是他中了我的迷煙,內(nèi)力使不出來。反正已是甕中之鱉,我問他幾句要緊話。”
童千姿眼珠子一轉(zhuǎn),想到一路上自己與梅祖芳數(shù)次交手,梅祖芳有意相讓也才能拆上兩招,更別提打敗他了。又想到她在窗臺(tái)點(diǎn)的香,還讓自己與程安瑩事
先服解藥的事。于是手一松,將鞭子收回,卻仍然近近地站著死盯。
童千姿鞭子一松,梅祖芳大喘幾口氣,笑吟吟地望著周雪桐道:“多謝……”
周雪桐厭惡得直笑,蹲下身盯著他道:“好說,好說。可不可以,回答我?guī)讉€(gè)問題?”
梅祖芳以手撐地,半坐起身道:“姑娘請(qǐng)問。”
周雪桐眉頭一沉,冷聲問:“為什么那么辛苦拐走了梁蘅,卻又輕易地給放了?有什么陰謀?”
梅祖芳笑嘻嘻地道:“姑娘記性最好的,怎么就忘了?不是我們想要放走,而是姑娘神威凜凜,逼得我們不得不放。”
“啪”地一下,周雪桐笑著給了他一個(gè)耳光,那態(tài)度不像打人,倒像撫摸孩子可愛的臉蛋。不過態(tài)度再怎么溫和、親昵,打在梅祖芳臉上也是干干脆脆、毫不含糊地疼。他也不惱,伸手撫摸著,一雙眼睛只是盯著周雪桐那艷麗的容顏。
“你密會(huì)姑娘,一向不告訴其它幾人,不必妄想,沒人來救你!”周雪桐面帶微笑,然而語氣冷而又冷,“就憑一個(gè)松柏年,若不想讓我救走梁蘅,也是極容易的一件事。所以,你還是說實(shí)話吧……”
梅祖芳摸著臉,嘴里仿佛含著一塊糖似的,笑瞇瞇地道:“為了來見梁蕓郡主,當(dāng)然不能將她的侄子如何了,要不然郡主要生我的氣了。”
梁蕓“哎唷”一聲說:“你對(duì)我還真是一片真心啊!”
周雪桐卻又不客氣地打了他一個(gè)耳光,單調(diào)的重復(fù):“說實(shí)話!”
梅祖芳淡淡一笑道:“你會(huì)這樣問我,證明你已猜到我們的用意了,又何必再問。”
周雪桐臉上掠過一絲得意,站起身來道:“那日在樹林小屋之內(nèi),你們說我‘聰明、無情、狠毒、無恥’,還說我‘是塊好料子’之類的。莫非,你們五煞之所以能成為一丘之貉,就是因?yàn)槎級(jí)驘o情、狠毒、無恥?”
梅祖芳幽幽地道:“姑娘為什么單單省去‘聰明’?”他大而無神的眼睛此時(shí)顯出優(yōu)勢(shì),那便是令人猜不到心中所想,只覺得陰冷冷地。
周雪桐冷哼一聲,厲聲罵道:“因?yàn)槟銈兇赖貌荒茉俅溃∥覇柲悖銈冞@幫無恥之徒,背后的主子到底是扶桑人,還是高麗人?”
“扶桑花雖艷麗卻無趣,哪里比得過玫瑰花?”他裝傻充愣,雙眼只是貪婪地盯著周雪桐。
周雪桐冷笑幾聲,沉聲道:“你自己在心里數(shù)十聲,我給你時(shí)間考慮,說了我就讓你死……”
梁蕓笑得道:“這不是逼著他死都不要說么?”
周雪桐向她緩緩地走去,幽幽地道:“他若不說……”忽然甩過頭去,那上挑的桃花眼,狠辣又艷麗,“若不說,我就讓你生不如死!”
這話聽得梁蕓心中一怔,然后才笑了一笑。程安瑩則是渾身一抖,轉(zhuǎn)過頭來向梅祖芳望了一眼,滿眼的淚花,早已說不清是不忍還是得以解脫的喜悅。終于將眸子一轉(zhuǎn),望著梁蕓道:“請(qǐng)將那五顆花玉髓還給我。”
梁蕓無奈,只得摘了頭上的海棠簪子,拿在手里望望,滿心不舍。末了,拿出塊絹?zhàn)臃旁谏厦妫薜脤?duì)周雪桐道:“這一項(xiàng)的賬,也要算你頭上!”又摘了耳垂上的紅珠墜子一起包進(jìn)絹?zhàn)永铩?
周雪桐道:“誰要你風(fēng)騷招惹梅祖芳!人家為了討好你,還騙了別的女孩子,如此‘深情厚意’,你就該死心踏地跟了人家走,可你偏偏還要裝清高。裝清高吧,竟連一個(gè)破簪子都舍不得。沒氣性!”
說得梁蕓直搖頭:“但凡我說一句,你就得搶白十句,比我還大一歲,就不知道讓著我。”包好了簪子與耳墜,要遞還給程安瑩,一時(shí)還是舍不得。湊到鼻端,隔著絹?zhàn)釉俾勔宦勀侵樽由系南銡猓樕蠋Я艘唤z羞澀的笑,向程安瑩道:“程姑娘,這東西說白了,也就是有香味的珠子,我拿一百顆上好的珍珠給你換,如何?你要不喜歡珍珠,寶石、翡翠、瑪瑙任你挑!”
周雪桐“嗤”地一聲笑了,道:“要是真能換,你的情郎也不必,騙了人家姑娘去偷了!”轉(zhuǎn)身看到梅祖芳掙扎著坐起,冷聲道:“想都別想,你內(nèi)力不得施展,靠著兩條腿還能逃得過我的蘭華劍!想好了沒有,是想死呢還是生不如死?”
梅祖芳微笑道:“人活一生,就圖一個(gè)痛快,當(dāng)然是痛快地死,勝過生不如死。只是臨死之前,可不可以,讓我跟程姑娘說句話?”
“呸”周雪桐啐道:“事到如今,你還指望著程安瑩救你?”程安瑩連忙將頭一轉(zhuǎn),決絕地不去看他。
“不是……”梅祖芳微微一笑,“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那些珠子能成為明花堂至寶。你帶我去密室,那密室嚴(yán)密得使我慶幸,因?yàn)槿绻皇悄悖医^對(duì)進(jìn)不去。為什么?我已然是將死之人,你也不肯一解我這個(gè)小小的疑惑么……”
梁蕓手拿著那小絹?zhàn)影迫坏芈勚浑p眼睛亦期待著程安瑩的回答。梅祖芳一提,周雪桐也是好奇心起,倒想聽聽程安瑩怎么說。然而,程安瑩只是呆呆地,半晌了才道:“你不必知道……我不會(huì)告訴你的……”
周雪桐努一下嘴,轉(zhuǎn)身又去向梅祖芳問話,卻聽身后的梁蕓“呀”了一聲兒。一個(gè)黑影一閃,一把奪了她手中絹?zhàn)影氖罪棧D(zhuǎn)瞬間那黑影子便來到梅祖芳身邊。
此人渾身黑衣,黑紗帷帽遮了面容,一把將地上的梅祖芳拉了起來。童千姿大驚,喝一聲“什么人”便要揮鞭子打去。然而剛一運(yùn)氣,混身酥軟,歪倒在地。
周雪桐心內(nèi)一凜,轉(zhuǎn)身又向程安瑩看去。只見她急于搶回花玉髓,一運(yùn)氣要躍過去,人亦歪倒在地。周雪桐眉頭一皺,轉(zhuǎn)過頭見黑影子攜了梅祖芳要走,連忙道:“不想知道花玉髓的秘密么?”
那人頓了頓,沒有言語,攜了梅祖芳便躍上了假山。周雪桐一看不好,追上幾步道:“你是誰?若是五煞又何掩著面目,你不是,對(duì)不對(duì)?”那人仍是不語,又一躍,便上了房頂。
童千姿急得罵:“周雪桐你傻了,快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