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元的話,成功的將衆人目光引到了狐貍的身上。
狐貍淡然一笑,低頭,寵溺的望著刑如意說了句:“既是你孃親的心願,爲父總是要讓她達成的,否則何談做人丈夫。如意你說,是嗎?”
刑如意自問臉皮算是厚的,可被狐貍當著家人的面如此調戲,裹在大氅中的臉蛋還是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暗中在狐貍的腰側狠狠的掐了一下,不顧鹿大娘眼中的詢問,指了指仍在院子中打轉的羅敷:“這夢遊癥,之前倒是聽說過。我老家有個遠方表妹,也曾患過這夢遊癥。據說是個夏日,天氣炎熱,表妹一家夜宿高處。
半夜,月朗星稀,微風浮動,姑姑與姑父卻被一陣異動驚醒,睜開眼,卻見表妹閉著眼睛,動作機械的在邊緣處走來走去。那夜宿的地方,差不多有房舍這麼高,表妹閉著眼睛踩在邊緣處卻如履平地。姑姑見此情形,當即驚嚇的就要暈厥過去,幸好姑父還算淡定,一下子就捂住了姑姑即將脫口而出的驚叫聲,然後悄悄起身,趁著表妹返回遠處時將她抱住。
這一抱,表妹倒是真的睡著了,只是第二天醒來,完全不記得夜裡發生的事情。從此之後,無論天熱再如何的炎熱,姑姑與姑父都不允許表妹宿在高處。
聽聞此事之後,我也曾去查過這夢遊癥,說是不能被人突然喚醒,否則就會魂魄離體,嚴重者還有可能被當場嚇死。幸好,剛剛狐貍你及時止住了我的叫喊聲,否則這羅敷可真就要被我給害死了。”
“你又不知羅敷是在夢遊,何來的害死之說。”狐貍寬慰著刑如意,只見羅敷她又蹲在了樹下,看樣子似在與人交談著什麼,便將刑如意的注意力又給引到了羅敷身上:“據說,這夢遊之人,所重複著的動作並非是無意識的,而是她心中的魔障,也就是所謂的心結。這種人,通常都會有很重的心事,但在清醒時又掩飾的很好,長久以往,心力無法承受,於是便藉著夢遊釋放了出來。”
“也就是說,羅敷眼下所做的這些,便是盤踞在她心中多年的心魔?”刑如意稍稍往前了一些,仔細的看著羅敷的動作:“可這些動作,看起來都十分的簡單,最複雜的也不過是蹲在樹下與人交談,這裡頭能藏著什麼說都不能說的秘密?”
正說著,忽見羅敷擡起臉來,看向刑如意。此時,清冷的月光恰好照在羅敷的臉上,只見她眼睛閉著,衝刑如意詭異的一笑,跟著抹了把自己的臉。那抹臉的動作,也甚是怪異,就好像她想要生生的將自己的臉皮撕扯下來一般。
因爲羅敷是突然轉過臉,又是突然間對著刑如意做出這樣詭異的動作來的,刑如意猝不及防,整個人猛然間被嚇了一跳,跟著往後倒退了兩步。幸好被狐貍伸手圈住,纔不至於摔倒。
等刑如意穩住心神,再去看時,羅敷已經起身,往自己的臥房走去,而老乞丐則站在相鄰的臥房門口,靜靜的看著羅敷。
刑如意的目光從羅敷身上移到老乞丐身上,再從老乞丐身上移到貔貅身上,最終得出了自己的結論。這老乞丐與羅敷之間,必然也藏著一些秘密,而這個秘密就是羅敷深夜夢遊的真相。
除夕!看來想要揭開一切的秘密,就只有等到除夕過後了。
後世的除夕,顯然不及盛唐來的熱鬧。剛到盛唐時,只有刑如意與狐貍兩個。刑如意來自千年之後,狐貍呢,不僅來自千年之後,還來自青丘,兩個人對於這盛唐的規矩習俗統統不懂,就只是簡單的吃了個年夜飯,然後大眼對小眼的看了半天就睡了。
沒辦法,在這個沒有網絡、沒有手機,甚至連春晚都沒有的世界,守歲這種事情真的是太無聊也太辛苦了。後來,她認識了常泰,認識了小盛子。因常大哥也是孤身一人,小盛子家中又只有一個寡母,爲了圖個熱鬧,大家乾脆就湊在了一起。所以這來到盛唐之後的第二個除夕,是在小盛子家中過的。吃過了年夜飯,幾個人又說了大半天的話,這才散的。
今年,倒是來到盛唐之後最特殊的一年。不僅換了新的地方,身邊陪著過除夕的人,也換了。想到已經離開的鈴鐺,想到遠在洛陽要一個人過除夕的四娘,還有回京打探消息,至今不知身在何方的李茂,刑如意就覺得心裡特別的難受。
她走到院子裡,就看見羅敷也同樣在院子裡站著。她穿著一件水紅色的新衣,卻微微擡了頭,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
“想家人了?”
“嗯!”羅敷點點頭,轉身看著刑如意:“往年的除夕,羅敷都是留在家中與爹孃、哥哥嫂子一起過的。雖家中的規矩多了些,吃過年夜飯,也會各自的散去,但心裡還是暖的。”
羅敷說著,落下兩行淚來:“我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可一想到當時在府中爹和大哥都沒有認出我,一想到今夜他們都在陪著那個假的羅敷過除夕,我這心裡就異常的難受。”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爹與你大哥雖一時認錯了你,但你在他們的心裡異常珍貴卻是沒有錯的。換個角度想一想,他們當初對你的樣子,在他們心裡,其實是在對待【瑞兒】,對待那個曾經差一點就傷害了羅敷的【瑞兒】。你爹與你大哥終究還是善良的,自己的女兒與妹妹都被人欺負成那個樣子了,他們卻只是將【瑞兒】驅趕出府,甚至還還了她的賣身契。你有一位很好的爹和一位很寬厚的哥哥。相信我,這件事,總會過去的,你與你的家人也總會團聚的。”
“如意姑娘你呢?也有自己的遺憾,自己思念的人嗎?”
刑如意長吁一口氣,看著羅敷的眼睛道:“我爹孃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就連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也都相繼跟著去世了。我記得,外祖父是最後一個走的,那年我好像才十二歲。瞬間,一個人就變得孤零零的,感覺特別的無助。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外面的人都說,是我的命硬,剋死了他們。有很多年,我自己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我將自己封閉起來,不願意見人,也不願意與人說話,唯恐自己這個命硬的連至親都會剋死的人再去連累了旁人。直到,我遇見了狐貍,我的心結才慢慢的被打開。
遇見狐貍之後,我曾對自己說過,我要讓自己變得強大,變得很強大,這樣我就可以盡全力的去保護,去照顧每一個我想要保護,也想要照顧的人。可我終究還是沒能做到,在雲寨,我失去了我生命中另外一個很重要,很想一直保護的人。她叫鈴鐺,她喊我姑姑,可她死的時候,我竟然都不在她身旁。”
羅敷走到刑如意身旁,握住了她的手:“本以爲,羅敷的遭遇已經是夠不幸的了。可聽了如意姑娘的故事,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比羅敷不幸的人還有很多。雖然,羅敷被改了容貌,離開了爹孃,可至少爹孃、大哥還有嫂嫂他們都好好的活著,羅敷還可以藏在角落裡遠遠的看著他們。”
羅敷深吸一口氣,嘴角綻出一抹笑來,她輕輕的將刑如意轉了一個圈,讓她的目光可以看到身後的一切:“上天給瞭如意姑娘諸多的考驗,但也給了姑娘相對的幸福。如今,姑娘身旁不僅有了殷公子,有了可愛的殷元,還有常大人、鹿大娘他們。姑娘從今往後,也不再是一個人了。”
小廚房裡,炊煙裊裊,飯菜的香味不時的撲過來。鹿大娘她在忙忙碌碌間,還要不時應對著老乞丐的絮絮叨叨,那板起來的臉上,隱藏著內心真實的情緒。常泰與狐貍在下棋,不同的氣質,卻是同樣挺拔的身子,而這兩個世間最優秀的男人都是真心呵護著自己的。殷元,難得的沒有上躥下跳,正用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睛,細細的分揀著她年後要用的藥材。
是啊!從遇見狐貍的那一刻起,她刑如意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年夜飯後,依照規矩,仍是要守歲的。往年人少,顯得冷清,刑如意與狐貍通常守到一半就沒有了興趣。今年卻不同,有了鹿大娘精心烹調的小酒小菜,有了羅敷的琴藝,殷元炫耀的法術,不知不覺中便到了子夜。
子夜過後,天氣也是越發的寒了,外頭的雪更是越下越大,倒是將院中懸掛著的紅色燈籠映襯的越發好看。見寒風捲著雪花不斷的從門口吹進來,刑如意起身,想要將原本敞開著觀賞雪景的門給掩上,走到門口時,卻見院子裡不知何時竟站了一個小孩兒。準確的說,是一個小女孩兒。
那小女孩兒穿著一身白衣,白衣外頭又罩了一件白色的麻衣,那麻衣將小姑娘的頭髮全部遮了起來,且小姑娘原本還是低著頭的,所以一時間,刑如意竟沒有發覺這個小姑娘是何時出現,又是何時站在院子裡的。
雖沒有開啓鬼目,但憑著往日見鬼的經驗與直覺,她十分肯定,這個站在院子裡的小姑娘並非人類。既非人類,那麼狐貍、殷元、鹿大娘以及貔貅肯定都知道她的存在,但這些人卻是連暗示都沒有給一個,那隻能說明,這個小姑娘是沒有惡意的。
刑如意回頭去看狐貍,卻見狐貍也正擡著頭看她,那清澈的目光中甚至還帶著一絲慫恿,讓刑如意不禁想到,這小姑娘是不是被狐貍招來的。
擡腳出門時,她習慣性的朝著老乞丐的方向看了眼。
老乞丐竟對著她微微一笑。
寒夜的風捲起了老乞丐凌亂的發,露出他那半邊臉上的胎記,而那胎記的模樣,依稀就是院中那個小姑娘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