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常說,小鬼難纏!李楠娘爲了安撫自己的死鬼丈夫跟婆婆,迫不得已才願意將自己收拾的那些首飾給拿出來變賣。然而,當李楠看見那些首飾時,臉瞬間黑了一半。
他指著其中一副成色還算不錯的金鐲子,問自個兒的娘:“這鐲子不是紅花的嗎?我清清楚楚的記得,這是紅花爹爹給紅花的陪嫁,也是她娘生前留給她的遺物。但成親之後,兒子就不曾見紅花帶過,問起來,紅花支支吾吾,只說這鐲子金貴,怕帶著給丟了。紅花離去時,兒子也曾在她的包裹中找過,但卻未曾找到。不知這對金鐲子如何到了孃的手中?”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誣賴我這當年的偷了那賤人的鐲子不成?我告訴你,這是紅花心甘情願孝敬我這當婆婆的。”李楠娘將那鐲子給包起來,遞到李楠手中:“也虧得是娘收下了,不然今日你拿什麼去典當?”
李楠明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在強詞奪理,可人窮志短,眼下他也只能認可自己孃親的說法,沉默著將那對兒金鐲子給收了。
李楠不知道的是,此時在門外的那片陰影裡,紅花牽著李露的手,正透過窗子看向他們。鬼的耳朵,一向都是比人靈的。所以李楠與李楠孃的對話,也都一字不落的進了母女兩個的耳朵裡。
李露搖搖母親的手,問:“那金鐲子當真是孃親自願給那老妖婆的嗎?”
紅花輕輕的搖頭:“那是我娘給我的遺物,也是我爹送給我的陪嫁,若非萬不得已,我怎會贈與她人?”
“所以,那金鐲子是老妖婆從孃親手中搶去的了?”李露憤憤不平,一雙眼睛裡頃刻間便有了殺氣。
“無所謂了!我們都已經不在陽世了,那些身外之物對我們也就沒有什麼用處了。”紅花牽著李露的手:“走吧,你如意乾孃還在等著我們。”
“孃親不想教訓一下那個老妖婆跟我那個沒良心的爹爹嗎?”
“有你如意乾孃在呢?不用我們教訓,他們也會得到報應!”紅花說著,又看了一眼李楠,那個自己曾經深愛過的夫君,如今再看,只覺得他是一個內心陰暗的,沒有什麼擔當的,窩窩囊囊的男人。倘若人生可以再重來一遍,她紅花說不什麼都不會再嫁給他。
默默的嘆了口氣,紅花牽著李露的手,在樹蔭的暗影中,慢慢的散去了。
李楠將金鐲子給典當了,去買祭品時,忽然想到紅花及那個自己都不曾多看過兩眼的女兒,心中沒有來由的一陣發堵,於是就多買了兩份。
李家祖墳中,李楠爹和祖母的墳墓是挨著的。兩座墳塋,都佈滿了枯草,看上去荒蕪的很。李楠娘裝模作樣的道了一陣子的歉,又哭哭啼啼的認了幾個錯,起身,將祭品兜著又全給拿回去了。
李楠站在墳前看了會兒,對於自己親孃的舉動自然看不過眼,可該說的,想說的話都悶在了心裡。對於自己那個老實巴交的爹,李楠並沒有多少印象,倒是祖母疼他,他是記得的。
“都說母不慈,子不孝,兒子雖不看過母親的一些做法,但爲人子者還是應當順著母親的。爹與祖母若是地下有知,該指責的,該怨恨的,就全衝著母親去吧!楠兒也是有心無力,只能在旁的事情上略微盡些心。”
李楠說著,衝兩座墳塋分別拜了拜,又撩起袍子,將那上面的枯草全數拔淨,這才離開。回程時,李楠故意繞了一段路,去看了紅花與李露的墳。與李楠爹和祖母的墳塋相比,這兩座墳更顯的落魄。只不過才三四年的光景,墳頭竟染坍塌了半個。
對於紅花,李楠並非全無感情。想當年,他頭一次見她時,也是驚豔了半響。那會兒,貌似是個初夏的午後,他讀書讀的睏倦,便出門走一走。走著走著,便走到了河邊,遠遠的看見一抹紅似豔霞的背影。等走近了,纔看清楚是個與自己年歲差不多的姑娘,身上穿著一件極不合身的紅色衣裳,衣裳上還打著一些補丁。但那補丁補的極爲精巧,遠遠的瞧去,還以爲是衣裳上刺繡的圖樣。姑娘的頭髮,也是隨意挽著的那種,發間插著一朵紅絨做成的小紅花,在初夏的微風中,那小紅花竟也顯得十分好看。
許是察覺到了背後的目光,姑娘轉過身來。李楠這纔看見她手中正在搓洗的衣裳,於是衝著紅花點了點頭。
紅花初時見到是個少年,眉宇間稍稍有些驚愕,可瞧見他對著自己點頭,那驚愕順便變成了羞澀。臉頰微紅,竟將頭給垂了下去。
只那一個瞬間,李楠就覺得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的亂跳。
再後來,他違逆著母親,將紅花娶進了門。初時,他也是想要好好疼她的。可母親動不動就拿紅花來說事,動不動就提起他爹與祖母早逝,含辛茹苦帶大他的事情,他左右爲難,也只好暫時委屈紅花。
漸漸的,紅花臉上不再有委屈的表情,而他對於母親欺凌紅花的事情也見怪不怪,直到紅花生下女兒,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許久都沒有在乎過紅花,甚至連句貼心的話都很少跟她說了。
那一夜,他在房門外站了許久,本想著進去好好的安慰一下紅花,以後的日子裡儘量的幫著她,私底下也要對她好一些。可等他進去了,看見紅花的模樣,心裡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憐惜因爲她那枯瘦發黃的臉龐,瞬間去了個乾淨。
原來在他忽視紅花的那些日子裡,他嬌滴滴的娘子,早變得如秋天的乾草一樣,讓人看了嫌棄。於是,他轉身出來了,連剛剛出生的女兒都沒去看一眼。
再後來,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他開始刻意的躲著紅花,刻意的不去看她。直到女兒夭折,母親迫使他寫下那封休書時,他心中竟沒有來由的感覺到一絲輕鬆。休書很快就寫好了,他親自拿給紅花,看見了她眼中的哀絕。
那一刻,他有些心顫,有些後悔,有些說不清楚的難受。可最終,他還是沒有任何猶豫的就將那封休書塞到了紅花的手裡。紅花嚥了氣,他則重重的鬆了口氣。
紅花去世後,他又再次違逆母親的意思,將紅花母女給安葬了。李楠認爲,自己作爲一個前夫,對於紅花母女已經夠仁至義盡了。可此時,站在這破落的墳墓前,他竟頭一回覺得自己有些混蛋。
“紅花,別恨我!在你與娘之間,我只能選擇娘。”李楠將祭品,一一的擺放在墳墓前:“娘只有一個,妻子卻可以有很多個,我也知道這樣對你而言不公平,可娘就是娘,她將我養大,也不容易。所以,紅花,我知道那些日子讓你受委屈了。可你也當了娘,你應該也能理解我的爲難是不是?倘若你地下有知,也應該體諒我。這輩子,就算我李楠對不起你,下輩子,不要再來找我了,去找個真正對你好的相公吧!”
李楠說著,正要將手中的蘋果擱下,旁邊的一個蘋果卻突然飛起來打到了自己的腦門上。在李楠看不見的地方,李露正氣惱的盯著他!
“算了露露,這個人,他不配當你的爹!”
紅花阻攔下女兒的動作,看了一眼那地上的祭品。
從李家回來之後,紅花原本是想帶著女兒去找刑如意的。可到了鋪子,發現刑如意正忙著,此時又是白天,她們母女二人若是貿然出現,對胭脂鋪的生意也是不好的。於是,又帶了女兒返回“家”中,等入夜之後再去。
誰曾想,纔剛剛回來,便瞧見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也就是她那個冷庫絕情的前夫李楠。紅花與李露原本是不想理會的,可聽見他說的那些話,李露先一步的惱了。看著女兒的指甲越來越長,幾乎已經要戳到李楠的脖頸上,紅花伸出手,將女兒給拉了回來。
“孃親爲何要攔著女兒,像他這樣的爹,露露不稀罕!孃親你也沒有必要再對他好。”
“正是因爲不稀罕,所以我們纔不值得爲他動怒。今日,你若是殺了他,自然可以消除心中的一些恨意,可陰司那邊也會記下你的一樁過錯。露露,娘跟你一樣,都很生氣。可是不值得,他已經毀了我們母女的今生,不能再毀掉我們的來世。”
“可就這麼放過他,露露心裡實在是氣不過!”
“忘記娘之前說的話了,你如意乾孃她是不會叫你受委屈的。”
“難不成那老妖婆昨夜見鬼,是如意乾孃動的手腳?”
“自然!你如意乾孃親自做的紅花酒,那是那麼好喝的。”紅花說著,用手點了點李露的鼻尖:“咱們回去吧,好好的睡上一覺,等天黑了,就去找你殷元哥哥玩。”
李露點點頭,愉快的朝著墳頭上走去。可快要進入墳墓時,突然又起了性子,朝著李楠吹了一口冷氣。那冷氣,順著李楠的脖子,鑽進他的衣裳裡。李楠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跟著咳起來。
“這天,是要下雪了嗎?怎麼突然間變得如此寒冷!”
李楠哆哆嗦嗦,卻沒看見,墳頭上,李露正笑的歡快。紅花寵溺的摸了摸女兒的頭,無奈的笑了笑。
“你這孩子啊!做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