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推門,便聞茶香。但見一排一排檀木架,茶碟、茶壺、茶盞,成副成套地擺放整齊。材質不一,有陶的、瓷的、漆的或玻璃、金屬、竹木、玉石的,每一種類之下又有數十分品。比如瓷器便有青瓷、白瓷、黑瓷等。陳列在此的自是上上品。王黼道:“因茶取具,這方面恐怕無人能及當今陛下了。”再看四壁茶屜,未註名目。王黼道:“陛下天資過人,連茶事上也毫不相讓。先蘇老學士有言:‘從來佳茗似佳人’。這句話官家是極大贊同的。他能聞香辨識女人,亦復能嗅味識茶了。”阮介心想:“趙佶長於諸事,獨不善爲君,卻是萬家人之禍?!?
這時王黼扭動木架上一處活結,頃刻間一塊地板挪開,底下爲空。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向阮介道:“煩勞相公移尊就駕,隨我下去走一趟子。懂茶當知茶如酒,年深日久纔好,那些新焙的因渣兒多味澀,口感既不好又不利脾胃,只圖個樣兒鮮嫩?!币幻嬲f一面放下木梯。阮介隨他下去,眼前驀地一黑。原來是王黼又合上頂子,連絲點兒光線也沒有。只聽他道:“虧是相公你了,倘是旁的人,決計不肯因我說:‘嘿,我領你去見識好茶罷。’便隨我去了,只恐唾我一口呢?!比罱榈溃骸皾M朝文武只怕沒一個敢唾王太宰的。”王黼笑道:“他們不敢面唾,在心底唾是敢的。我從區區校書郎至御史臺長官再至宰執,一路唾棄的枚不勝舉,偏又沒有法子。我自不必計較,反而看他們大動肝火痛快的很。口上一時痛快,像那些太學生們,只知瞎嚷嚷實際無多大用處,買田置地造房藏器用到實處纔是道理?!闭f畢,室中譁亮。王黼手中已舉起一盞釉燈。
一行走一行道:“蔡太師說到底還是個文化人,這類人有兩個極端,要麼笑罵由他,天不怕地不怕,要麼膽怯敏感缺乏安全。他見慣了新舊兩黨的災禍,漸漸聲色俱厲,尋安身罷。因設講儀司,將宗室、冗官、國用、商旅、鹽澤、賦調、尹牧等全歸一處。可這個衙門卻管不了‘四分茶廬’的家務,相公知是何故?”阮介道:“不知。”王黼猛一止步,向他臉上仔細瞧來,過了一會子,驀地笑道:“也不知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轉身仍往前行。途中按了兩次機括,安全行至一處密室。只見滿堂珠光寶氣,耀眼生花。卻有數十隻鐵皮箱子,堆滿金銀珠寶玉器首飾,件件色澤通透,別說一整箱便是隨意捎走幾見亦可保一輩子衣食無憂了。王黼道:“賢相公揀一揀,看上的只管拿去,要是一件也沒看上,算我無能?!比罱槲词∷?,一時半刻愣了。王黼忽然湊近來,握住他手,笑道:“好相公,咱們一同助鄆王登上大寶,不管將來事成或不成,也算是咱倆的交情,好不好?”
這王黼瓜子臉兒,除了濃眉,那碧眼高鼻、深人中、薄脣,都極其精緻,竟似一個別具風情的美人兒。又兼語音輕佻,媚態挑逗下,不論男人女人,只恐皆心生了情愫。阮介目不轉視,倒非瞧得癡,不過目中無物而已。人間色相,除去那姓白的女子,兩眼便空空,都無異於枯葉朽木。
他隨手拿了一顆紅珍珠,笑道:“這個就好?!蓖蹴氲溃骸跋矚g便多挑幾顆,臨走時我再到隔室給你分揀幾斤茶葉?!比罱榈共煌妻o,說道:“多謝。”王黼道:“只盼相公將來記著我,能在完顏族氏前多美言幾句?!比罱檫@才明白過來,心想:“此人不愧跳槽拆主的好角色,身居大宋權執卻已備下退路了。他胸中雖有丘壑但爲人貪利忘義,因自己甚愛珍寶,便以爲我也是那樣的人?!辈辉俣嗾f,將顆珠子揣入懷中,笑道:“俗話說的,‘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王相公有甚麼好處只管分些與我,到時諸事好說?!蓖蹴氤兴搜裕允歉吲d,便稱兄道弟開來。
便在這時,忽然聽到摔砸東西的聲音。聲音清脆響亮,便知是上好玉器。王黼道:“官家只有月頭、月中、月尾纔來,今日怎會出現?”便要請阮介在此稍候,自己過去見禮通報。才屈身尚未開口,阮介已駢指點住其穴,立刻動彈不得。王黼道:“相公何意?”阮介不理會,嗤的一聲,從他身上撕下一塊巾布,又堵住口,刷地縱身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