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少女年芳十八,乃是大理段皇爺(即永嘉皇帝段正嚴(yán))掌珠,其母正是備受恩寵的已故蘇門玉妃。因出生時不過筷兒長老鼠大小,也不蹄哭,便認(rèn)為活不下來的,哪知過了兩三日,經(jīng)了一個和尚的手,竟奇跡般地大哭起來,奶水才喝了。永嘉帝原本信佛,如此一來便依那和尚之言將女兒送往雪嶺,等及十八歲才返回皇宮。
念初見玉妃之時,滿山坡一叢一叢白色曼陀花,獨(dú)她一襲輕紗粉衫靜好站定,如同一尊潔白的象牙雕塑。是的,潔白,那是她潔白的膚光,好像神女一般。一瞬間,這少年公子好似遭遇了晴天霹靂,渾身震粟,久久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完全沉迷在那種無法言喻的美妙中,以至于將少女大理石般的冰冷也視作一種獨(dú)有的迷人魅力,癡癡道:“云絲寸寸抹紅暈,香蕾乍破驚人魂。不是杏花涴胭脂,霞光暗渡映重門?!北憬o小公主取名為“云蕾”。
段云蕾忘著武億身形歪斜、跌蕩而去,好一陣出神。陳白衣道:“我原來不知你與那白朗吟也是熟識。”段云蕾道:“我有次在雪野上遭遇雪崩,是她舍命相護(hù),入眼的便是一身雪白,像玉蝶一般?!标惏滓吕湫Φ溃骸皠e說‘舍命’,那只因她并不惜命罷?!北銓桌室饕阉乐乱徽f。段云蕾聽了,神色陡轉(zhuǎn)暗,眼中蘊(yùn)淚。過了半晌,朝望天邊,見明月早逝云光暗現(xiàn),則頂禮合十,閉目淚出。
因大理欲與宋交好,且中有趙恭引薦,便有結(jié)成姻親之議。云蕾是永嘉皇帝惟一的女兒,又念其亡母并自小少見的,自不愿她遠(yuǎn)嫁別國。哪知這云蕾執(zhí)意要來東京,毫無商余。朝野見狀,無不贊揚(yáng)歌頌。帝亦只好忍淚送別。話說永嘉皇帝少年時多有業(yè)緣,結(jié)局雖算圓滿,但到底經(jīng)歷了萬千生死,多少濃情烈愛也轉(zhuǎn)薄變微,可說心頭愈空,已將塵世中的情愛看了透。
初春伊始,一路繁花。她和她的國家以及國家的大理馬、麝香、牛黃、細(xì)氈等物一起浩浩湯湯地來到東京,下榻驛館。官家?guī)е脑讏?zhí)權(quán)貴們,很高興地接納了那些大理馬、麝香、牛黃、細(xì)氈,然后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被她的國家視作“雪嶺明珠”的公主,笑道:“朕也有一個公主,真如天上的太陽地上的玫瑰,不知大理的公主如何?”旁邊則有人哂笑道:“榮德帝姬乃是玉承明珠,沒有比得上的啦?!蹦遣卦诿婺幌碌哪橗嬄冻龀爸S的微笑,表面上仍是畢恭畢敬地作禮。
天氣晴的極好。她面前儀仗肅穆,一群穿羅著錦的文化人昂首擴(kuò)胸,好似非要在她這個小女子面前展現(xiàn)上國風(fēng)儀。隨后,一行人游園觀花。官家見她無驚無喜,未免有些失望。梁師成在旁點(diǎn)撥道:“老爺,預(yù)計明兒今時咱們的大工程就要完成啦?!惫偌伊⒓葱盐颍奸_眼笑道:“何必等到明年?再過兩個月,艮岳萬頃蓮花盛開,可堪壯觀,屆時作個宴,再覽椒崖、杏岫,龍柏坡、芙蓉城,以及各處庭軒樓閣并山水禽獸·····”說到這里,官家自己都忍不住在腦海中流連忘返起來,神色癡迷,忽朗聲道:“震古爍今,震古鑠金?!卑俟俾犃?,即刻伏地山呼:“萬歲,萬歲,萬歲·····”
震的段云蕾身子一抖,倒不是害怕肅然,而是莫名地便覺傷感、失落,心道:“這就是大宋朝最好的男人們。”她移開眼光,抱定不嫁的主意。但她又想:“為何我當(dāng)初一定要來呢?”
嗯,大概·····段云蕾只能用“大概”這個詞,因?yàn)樗械母星槎际悄:?,一如她母親那般或者出于多年雪嶺修善之故罷。大概一則是有身為公主的自覺并對故國親眷實(shí)無多少感情,二則感于白朗吟為情所苦,便思“情為何物”,三則見過高明順高叔叔好友趙恭王爺,頗有好感,以為大宋天子威懾四方,是個風(fēng)骨天成的大英雄。然眼見看來可謂大相徑庭了。
這樣一想,她則摒棄掉所有私人情感,以一國公主之尊,不卑不亢。臨畢,從內(nèi)監(jiān)手里接過官家大筆揮就的題詞。上鈐朱紅的“宣和殿御制”印章,因作完后官家尚感欠缺,又在旁以他得意的瘦金體寫下“天子一人”四字。眾官見了,早已稱贊一片,惟她不痛不癢地接下,再命左右放好。官家盯著云蕾流暢的動作,心肝兒一抖,神情大為不悅,暗罵道:“蠻國蠻國,毫無文化修養(yǎng)。哼,虧朕看你是個公主,初時尚想,倘若姿容不錯,那便充入后宮。如今一看,只怕斗字不識的,重紗覆面,想也好看不到哪兒去?!比绱伺d致銳減,只以極淡的口吻賜給一座臨街園子,并說:“各位愛卿,若家中有子無親或自個兒年少無妻或欲續(xù)弦納妾的,皆可向這位尊貴的明珠公主求親?!痹挳厰[駕回宮。
隨眾忍怒不發(fā),并勸歸國。云蕾卻毫不在意,淡淡道:“都說東京是夢幻的人間仙境,既來之則安之,再說本以結(jié)親之名,哪有回去之理?沒有男人可賞,好歹賞賞風(fēng)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