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英雄冢,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立豎的石碑,上有行草“問人間誰是英雄?”武億不禁想起前幾日在‘熙鳳樓’呂將的一番言論,又見書法大氣磅礴,因問道:“誰寫的?”桑秋素道:“自然是立冢之人。”倒沒多說,只管往里邊去,武億一時驚住,隨即也跟了上來。
從外看不過一扇垂花拱門,憑其想也就巴掌方的地,哪知洞天府第出人意表。一條甬路,越走越遠,沒有盡頭似的,錯落的石巖,草生木長,間或分散著孤零零的墓碑,碑上字跡大多模糊,像是經過了歲月撫弄,每尊墓前都有一個閣子,匣閣內或躺刀或躺劍還有其它一些小飾物,桑秋素道:“這些技不如人,不僅丟了性命連隨身寶貝都被當作戰利品,永遠供奉在這里。江湖人舔慣了刀口,死無所懼,卻難忍喪尊受辱,現在生前死后,永擺不脫恥辱了。”武億不免心痛,但見古苔橫嚙,碑上舊題已沒,推知時歲久遠,而桑秋素并未多大年紀,也知非她所為,便就責難無人,只問:“何人有這樣大的本事?”桑秋素道:“跟你說也沒打緊,這兒是圣教秘宮,只有教主才能進的,自然也是咱們歷代偉大的圣教主所為。”武億想:“姐姐與我說江湖事,倒少說五毒教的,想是地處僻遠又自來隱私極重之故。”一面想,一面道:“你行出自如,竟比教主了。”桑秋素道:“曲教主常年閉門煉丹,妄想長生不死的,早就主不了事,而圣姑、圣女沒有教主令又不能擅回,教中事物便多由我管。曲教主去年入冬來,身體便每況愈下,知道時日無多,便召回圣姑,但我那可憐的姐兒,沒來由地生了場大病,也越來越不行,算是沒福氣。今年春上,曲教主死了,姐兒病成氣候,我來管事,你說該不該?”武億道:“該。”桑秋素道:“明眼人也知我功勞大,是最明智的主,哪里想,她早有預謀,偏叫我不順心。早于去年,從東京接回安雪,這安雪也是圣女,不過跟著安老頭,在外野養,醫術可以,可制毒的門兒一竅不解,能有甚么資格做教主呢?”聽到這里,武億擔心起安雪,桑秋素笑道:“你別著急,我自來不愛拆鴛鴦,要真殺她時,總歸讓你們見面的。”武億這才稍微安心。
沿途一路,桑秋素略略講解,都是些成名已久只有耳聞的高人,武億便佩服起五毒教先人來。忽然眼前爍亮,只見密匝匝的杜鵑花,簇朵兒般的在風中顫動,搖下一片一片紅香,香氣浮動,似催夢的魂香。花堆中插著一把槍,槍頭紅櫻大束,也是一朵驚艷花,奇的是旁邊沒有冢只有一個坑,便問之。桑秋素道:“神侯府諸葛大人,如今好端端活著,自然沒有立冢的理,然而坑已挖好多日,但候君來罷。”武億奇道:“諸葛大人武功高強,怎能給人奪了兵器去?再說,我也在開封府呆過些時日,倒沒聽說這檔子事,只知神候大人不出手多年,大都······”忽然住口,暗想:“若此事當真,他自然不出手了,否則露了餡,便損了‘驚艷一槍’的威名,倒不如罷手金盆來好。”桑秋素道:“敗他的是我阿姐。”武億驚道:“靈姑娘?”桑秋素道:“還是十多年前的事。教主因諸葛正我緝拿師叔蘇云夢正法一事,一直耿耿于懷,遂下了戰書,邀請入滇,并約黃昏洱海,決一死戰。當日教主因先會了七寨九盟的人,憋著內傷,與諸葛動手不久便要吐血,還好壓住了,硬是拼了個平局,但教主不服,仍約第二日再比。第二日天下了小雨,時值春令,美麗又凄清,圣教也沒人觀戰,只有那白衣人持槍在江岸等,沒有舉傘,洱海山蒙水蒙,靜的像幅畫,他便是畫中惟一人。”武億聽她繪聲繪色,因道:“素姑娘倒是記性好。”桑秋素笑道:“人記憶再好也抵不過時間,往往故事中,人忘了故事只記得人,惟有說書的、嚼舌頭的才能一隅一角說,所以我也穿鑿罷,反正是我那從來偉大的圣姑姐姐代出了場,過程如何,只有他二人知了,總之奪了槍來,諸葛也當面在教主面前服輸,并說‘槍一日不回便一日不出手’,教主敬他是條漢子,放走了,并承諾‘今日之事,除了你我以及靈、素兩個丫頭之外,再無人得知’。往后他自己也沒來,倒是派最信賴的無情公子來過,但都無功而返。”
武億望著搖撼的杜鵑花出神,桑秋素道:“‘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倒比彼岸花更動人魂魄。”武億微微一笑,繼往前行。穿過蒼翠草木,織錦秾華,色調忽然暗了,鼻中聞到一陣陣香味。走了幾十來步,見藤架,下擺一張又長又闊的橡木桌,桌上有碗箸并菜碟,相對的兩副,還冒著熱氣兒,便是香氣之源了。桑秋素邊請邊說:“從昨兒晚到現在,你也沒吃飯,倒是餓了。”武億確實餓了,坐下要吃,忽然停了碗筷。桑秋素笑道:“不敢吃?”只見盤中放著幾塊煎肉,外面包有一層厚**,顏若朝霞,卷成玫瑰狀,迷迭香攪碎成末,成星點狀撒在上面,色香絕佳,只心里狐疑,問道:“甚么肉?”桑秋素沒理,自己吃了一個肉卷,武億低頭扒了兩口飯,總是吃不下。她道:“怕我吃了你么?”武億略顯局促,回道:“不怕你吃,只怕吃了不干凈的。”桑秋素道:“人肉滋味很是不錯,人心人肝,煎炒烹煮都是好吃的,不信你嘗嘗。”在另一菜碟里夾了一小塊細肉遞來,武億盡管經風經雨,但如此詭異的事情尚未履歷,一時驚嚇的掉了箸,桑秋素哈哈笑道:“你是殺手,竟怕宰人吃?比我弱女子尚不如。”眼中忽然兇光大熾,一卷衣,那柄羲和長劍瞬間從她袖里,一節一節掉了下來,好歹也是上好玄鐵所鑄,竟能斷之如木,倒也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