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億這時因見到趙恭,心中火氣蹭得竄上來。便不知端的,總想找一找他晦氣。實在已將他的人品往下想了。金使因遠在蠻荒之地,未曾一睹南朝風物。近些時日,倒在馬擴、劉錡夫婦甚至蔡京等人的陪同下一處見識了。瞧的多了,也就那麼一回事。蜜裡調(diào)油,雖甜但膩,反少了女真人崇尚的白金品質(zhì)。眼見趙恭這等人物,不由心生光風霽月之感,因不能以言語表達,只道:“咱們皇上自號太陽,此人卻也有如太陽一般。”高隨笑道:“既有太陽的光輝又有月亮的柔美,倒不是我大黑水能養(yǎng)出來的兒女。”遏魯皺眉道:“皇上戰(zhàn)績顯赫,宏圖遠志,要做只做太陽,既做了太陽,何必還要看著月亮。天下又不是女子的天下,難道還要貪這一點皮相不成。”大迪烏不耐煩道:“兩位不到東京幾日也學的不痛快了。要我說太陽只有一個,大金國的皇上拔了此號,其餘人就不配了。”
馬擴從旁聽見幾人閒話,預感不妙,尋思道:“女真人口氣不小,何止一遼,那是志在天下呀。”當即憂心忡忡,不再言語。遏魯忽然問道:“馬兄弟,此人是誰?”馬擴回神道:“他是咱們大宋國的王爺,應天府趙王。”遏魯點頭沉思道:“原來是趙王,很好、很好。”大迪烏道:“他看上去比那文墨皇帝靠譜的多,他們老子冊立太子,可真沒眼光。”這是大逆不道的話,馬擴馬上以其它話題遮蓋。
話說秦檜拜見了趙恭,並不久逗,告辭仍回太學隊伍。車馬紛紛在朱雀門前停下,霎時滿眼繁衣錦緞。人們讚不絕口,只嘆沒福。見了蔡京、高俅等權(quán)貴,以聲噓之,只差沒扔東西。話說市民平時也是膽小,如何敢指摘這兩隻大蟲,但今日皇上特許恩典,不僅說話無罪,到了晚上,還會親登宣德樓。樓下早已搭好露天臺子,屆時諸色人物會在臺上表演,一面天子領(lǐng)羣臣樓上觀賞,一面放百姓進來,許他們在露臺下觀看,正是上元節(jié)的規(guī)格了。他們一旦被赦免罪去,便大放怨言。蔡京、高俅一干人只能欺寡不能欺衆(zhòng),只當有老鼠在耳邊吱吱亂叫,加快腳步,一徑入城。
武億眼光不離趙恭。趙恭瞧見他,也只一笑,飄然進去。武億形單影隻,正自胡想,忽感有人推了一下。回頭一看,卻是趙小王爺。趙子蘭當下見禮,說道:“自天下宴一別,武少俠別來無恙。”武億勉強一笑。那趙公子始終與他同行,說些趣事,不復贅言。
姍姍來遲的是一頂大暖轎,可容八人不等。但見轎箱兩側(cè)雕花鏤金,甚是華貴。衆(zhòng)人看去,那轎中只坐一人。此人肩寬體碩,雙目炯炯有神,面色黝黑,頤下生著數(shù)十鬍鬚,十分威武。有人道:“這是哪位將軍?”立刻便有人嗤笑道:“他哪裡是甚麼將軍,是公不是公,是母不是母,非叫齊蔡太師喏,那才成個雙湊個對。”餘人一聽,轟然大笑。禁衛(wèi)軍聽了,也跟著笑。懶懶散散,倒跟百姓聊起見聞。劉錡負責近日城防安保,走馬瞧見,疾聲厲喝。士兵們挺身拔背,不敢懈怠。他在一溜廊房下查看。臨了,至一間獨立閣子。先將馬兒拴在河堤柳樹上,因聽琴聲宛轉(zhuǎn),向前朝那閣中拜道:“屬下參加大人。”琴聲未止。從裡走出一位碧衣少女,正是鳳棲。她笑盈盈道:“劉大人不必多禮,請進罷。”
劉錡一徑隨入。當頭一卷竹簾,簾後公子端坐撫琴。他似乎沒有停的意思,便不好說話,心想:“以前提舉皇城司的乃是高俅,現(xiàn)在由官家分給三殿下。太子尚未有實權(quán),便給鄆王實權(quán)。這······這實在······”他一向忠心不二,連想也不敢想些逆言。這時面對鄆王,也未有不敬。鳳棲端上茶,請他坐下。喝畢音歇,放下蓋兒,起身彙報各處防務。公子道:“有劉大人在,我很放心。”
待劉錡走了,鳳棲拉開竹簾,向阮介道:“公子,你將邵姑娘放進去,果若是,是······”她低下頭不說話。阮介起身,走了幾步,神色凝重,道:“就算沒有她,你以爲這宴會能平靜麼?那叫‘落梅風’的戲班子就不簡單,裡面有個叫梅七七的女子,有她在,邵姑娘不過就是個小角色。”鳳棲臉色一黯,道:“既然這樣,那邵姑娘豈不是枉送了性命,公子。”阮介嘆道:“她心中有此願,我不過成全了。”鳳棲見他一臉悽然,早沒有在天一閣時的肆意灑脫,心想:“公子一則是爲了白姑娘,再則便是爲了哲宗皇帝劉皇后了。至於山主的吩咐,他要是不願意,人家也總逼迫不得。只有這兩個的事能叫他神思不屬茶飯不思。”
但阮介並不向她言明一切,只大概曉得一二。像白朗吟,鳳棲只知她死了卻不知她仍活著。阮介倒不僅是聽信楊夜一面之詞,而且暗中派人回了江寧府,掘開趙恭立的墳冢,發(fā)現(xiàn)裡面確實甚麼也沒有。阮介本想坐等趙佶行動,但見他毫無動靜,實在急切,成天憂心思念,便欲儘早動手。
再像劉皇后,鳳棲只知昔日阮家滅門時,阮老爺給公子一塊古玉。那古玉是皇室之物,料想阮門慘案與皇宮相關(guān)。卻不知底端還刻著劉氏玲瓏,旁邊嵌入哲宗署名。更不知那玲瓏正是先帝寵愛的劉婕妤閨名,後高太皇太后及向太后支持的孟氏被廢黜,得立爲新後。(高氏把持朝政數(shù)載,1093年薨,哲宗親政,廢孟立劉)也就是趙佶即位後給嫂子冊封的元符皇后。1113年,因病卒。阮介找到當時伺候的宮人,得知劉氏是被趙佶賜死的。另一方面,端王即位全仰仗向太后力排衆(zhòng)議,於是重又迎回孟氏,封爲元祐皇后。後來趙佶因要紹述父兄之志,欲重行新政,一面在蔡京等人的集思廣益下立了一塊元祐黨人碑,極力打擊舊黨,一面又將孟氏貶入瑤華宮,賜了一個“妙靜仙師”的法號,度日如今。阮介多次拜訪,她只不見。強行見了,也是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