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兩步,武億已瞧出是陳白衣,又驚又喜。她穿著華麗宮裝,臉?biāo)坪醣绕鹣惹斑€要圓潤些,不覺欣慰。只見陳白衣向馬擴出示了一張鐵牌子,他立刻作禮。二人從旁說畢幾句話,馬擴便朝武億道:“武兄弟,既是宮中的貴人要見你,你且去罷,后會有期。”便放了行。
武億跟隨陳白衣,眼望那一襲華裳,想起二人之間相識相依的點滴,到如今形同陌路,不覺凄然,心嘆道:“不到死去閉眼那一刻,誰和誰都沒有定數(shù)。幸而我與姐姐死生相依,絕對一生一世都不變的啦?!彪m有遺憾,但一想到能與姐姐再行相見,便只覺快慰,其它煩憂都不足為煩憂了。
因行過國公館,眼見陳白衣仍續(xù)前走,一鼓上前道:“陳姑娘,你帶我去哪里?我,我到了?!标惏滓碌溃骸皫闳ヒ娨粋€人。她一直想會你,只苦于幽幽深宮,鮮有機會罷。”武億繃直臉道:“誰?”陳白衣道:“她身份尊貴,舞跳的好,先由趙王引薦入宮,本來皇上要封貴妃的,怎料竟是個性子執(zhí)拗的?!蔽鋬|聽了,腦中電轉(zhuǎn),想道:“嗯,那是姐姐了。原來趙王是要姐姐作貴妃呢?!鼻昂舐?lián)系,自以為是道:“定是他強迫姐姐援為內(nèi)應(yīng),以為將來圖事所需。哼,倘若真干出這等卑劣行徑,我一定饒不得他?!毙闹须m認定是去與姐姐相見,但猶然害怕,惟恐希望落空,甚為惴惴不安,問道:“陳姑娘,究竟是誰呀?”陳白衣仍然未回。武億見她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心頭一慟,忙避首嘆道:“她,她尚待我有情意。”心念復(fù)轉(zhuǎn):“陳姑娘與雪兒都是好姑娘,比起來,三波五折,她更要受苦些。唉,這全拜我所賜。如今有了姐姐的消息,也只是想著成全我倆,這份恩情,那是一輩子都還不了的。”
這般胡思亂想,倒平復(fù)了之前又急又喜的心情,不覺已至一處鼓樓。迷迷糊糊的,只知這是宮中,具體所在全然不曉,也勿有心思。但見遠些宮殿各處仍是燈火輝煌,只這鼓樓極暗,僅有三兩盞燈亮著,在晚風(fēng)中搖曳,與人哀婉之感。燈旁果真站著一個女郎,長長黑黑的發(fā)垂在背上,一動不動,惟有衣衫振振。武億早已瞧癡了,心怦怦亂跳,反復(fù)念著:“姐姐,姐姐?!逼磷『粑o隨陳白衣上了鼓樓。
在十步之間,停下腳步。陳白衣上前與那女郎說話,說些甚么,他全然聽不見,只一雙眼珠兒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盯著女郎。思緒已經(jīng)停止,想要與她說的第一句話早拋至云霄。等了一會兒,眼見陳白衣招呼,才敢上前。這里淚眼婆娑,唇邊泛笑,好像雪山冰融,春水猛漲,抑制不住地要去擁抱太陽。
便在一寸之間,那女郎猛然回頭。只瞧臉如新月,膚如羊脂白玉,眼珠又黑又滿,眼角微挑,神光逼人。一聲“姐姐”停在唇邊,恍恍惚惚道:“神仙姐姐,你也是來帶我去見姐姐的么?”那少女秀眉一蹙,冷冷道:“好個呆子。我以為令她心念不忘的是何等了不起的男子,竟是這般癡傻,似我父皇的?!蔽鋬|聽了,身子一抖,方才魂歸原位,又思索一陣,止不住害怕,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小心尋探道:“你,你是甚么人?”少女道:“我姓段,你叫我段姑娘就是?!彼睦镌诤跏恰岸喂媚铩边€是旁的姑娘,只知不是姐姐,猶如給人當(dāng)頭澆了一盆冷水,然猶存著星火希望,吶吶道:“段姑娘,你瞧見我姐姐了么?她姓白,閨名朗吟,和你一樣好看,不,比你還要好看一些呢?!蹦巧倥犃瞬⑽瓷鷼?,反倒微笑道:“是了,吟姐姐才真正是雪山上的仙女。嗯,她如今還是住在冰宮里頭么?那些時日,常與我說起你·····” 這開頭便毀滅了他渺存的希望,段姑娘余下的話,再也聽不見,轉(zhuǎn)向陳白衣道:“陳姑娘,在艮岳宴上,有個給皇上獻舞的姑娘,可有瞧見么?”陳白衣指了指少女。武億渾身都冷了,踉踉蹌蹌地要走,憑那少女如何叫喚也不理睬。他因相思情切,屢將旁人認作姐姐,其實說到眉梢眼角、人有相似,誰都不及眼前少女與白朗吟像的。若在今夜之前,定十分歡喜,好歹要多瞧兩眼,但此時此地,他是來見活生生的姐姐,任何與她像的,到底不是,反只添了嫌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