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一章二百六十二章
“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抬手接著淋淋而下的細雨,劉憲心中赫然顯出了一句早已經忘了來歷的詩句。“倒也是符景。”
臉上淡然一笑,劉憲向身側的一群親衛命道:“傳我令,全軍止步,就地宿營。”
“是,上將軍。”既是親衛又是傳令兵,這是劉憲一來的慣例。
微微斜風吹拂,點點細雨淋漓在臉上,透徹心扉的清涼瞬間沁入心神。放眼前望,煙雨霧萌山林;回首后看,一條細細的長蛇蜿蜒于山林之中,長長地后身同樣湮沒于蒙蒙細雨中——
仲秋,在這個收獲的季節里,劉憲……出兵了!四萬大軍兵出下辨,相信他們踏上的同樣是一條豐收之路!
下辨北部的深山中,四萬人的隊伍在山林中拉成了一條十多里長的長蛇,蜿蜒而行在崎嶇凸凹的山道中。
隨著劉憲一聲令下,數十名傳令兵邁著雙腿四散而去,不多時一聲聲同樣的喊叫聲就在山中秋雨間傳揚開來。
八月中旬出兵,比早先動手的馬韓緩了小半個月,自然也就比原計劃提前了大半個月。
七月中的談判,局面危急的馬韓退讓了許多,甚至韓遂答應下來——由其軍先吸引榆中、枹罕兩地曹軍,然后再由劉備軍尋機出征,這個怎么看起來都是大虧本的買賣。
而真正讓川蜀劉備集團無法拒絕的原因是:馬韓愿出錢十億來買那半個月的時間,而且只要劉備軍按約出兵,他愿意在戰后再增十億錢。
可以說,馬韓就是用二十億錢做代價讓劉備軍把自己的作戰計劃提前了半個月。
二十億錢,這是什么慨念?便是今日占據了荊州、益州兩處富庶之地的劉備集團,也要用兩年時間才能積累到如此多的錢財。
而單靠貧瘠的西涼,就是給他七八年甚至是十年的時間怕也是聚集不到的。只是馬韓二人既能提出這樣的條件,那當然不是空口無憑的白話,而是大有底氣的。要知道當年在郿縣的“萬歲塢”最終可是落在他二人手中的。
萬歲塢,又稱郿塢,就是那個董卓所建造的塢堡。當年董卓挾持獻帝遷都長安以后,或是為了安全考慮,也或是瞧不上長安的破敗,就在郿縣(就是褒斜道的出口)修筑的一座堅城。這座城堡城墻的厚度與高度與長安城墻一樣,均為七丈,周圍二十余里,因處地處郿縣,是以被稱作“郿塢”,而因董卓暴虐,篡位之心又顯而易見,是以其自稱是“萬歲塢”,和天子萬歲之稱。
董卓視郿塢為自己的安身立命治所,在其中屯兵三萬,內蓋宮室,倉庫屯積三十年的糧食;選民間少年美女八百人實其中,金玉、彩帛、珍珠堆積不知其數;其老母、妻妾等家屬均住在內。
董卓為此曾揚言說:“事成,雄據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終老。”由此可見郿塢之富足充裕。
等到董卓滅亡,攻破郿塢的亂軍從中搶出黃金雖無法具體統計,可重量卻絕不少于數萬斤,白銀也有八九萬斤,其它的絲錦綢緞、碧玉古玩皆是堆如山丘。
那些金銀財寶的大頭雖最終都是被李傕、郭汜所掠走,然馬韓開始之時卻也從郿塢“撿走了”很多車李郭二人看不上眼的五銖錢。
一個小小的金餅就頂的上整整一萬錢,而七十枚枚左右的五銖錢合漢斤一斤(注釋1),那么一萬錢就是一百四十漢斤左右,大約也就是后世的七十市斤。與其去拿去搶那些攜帶不便又很沉重的五銖錢,何不去搶金銀財寶,一心這樣打算的亂軍都忙著去搶劫更值錢更容易攜帶的真金白銀,反倒把整整三庫五銖錢恭手讓給人馬騰、韓遂。而等到李傕、郭汜伏誅,馬韓二人又從中掠走了不少金銀,再加上西涼十多年的積累,是以二十億錢雖多,卻也難不住他們。
從金城、姑臧撤退時,馬騰、韓遂雖燒了糧草卻是始終沒舍得丟棄那么多的錢財,再加“運錢”要比運糧省事的多,也劃算的多,所以二人多年來所積累的錢財依舊無恙。二十億錢,他們是真真切切的拿得出的。
現今的川蜀益州,不但糧草不豐,就連錢財稅賦也到了油盡燈枯之地,府庫中已然是將要存耗殆盡。所以對于馬韓應下的二十億錢,不管是沉穩的劉備、法正,還是謹慎的諸葛亮,亦或是張松、黃權這些大佬,無一能拒絕這般的誘惑。
就連劉巴這個現今的經濟學大師,也是極力主張應下。全因有了這筆錢財,蜀中的軍政大策既可無礙的施行下去,甚至連之前一些因財政不足而被迫暫棄的策略也可一起施行。
面對一個能夠盡快全面完善益州軍政的機會,也無怪乎諸葛亮這樣的謹慎人物也高舉大旗,力主出兵了。
兩萬五千劉備軍,五千武都氐兵(楊千萬),五千河池氐兵(竇茂),三千巴族兵(樸胡),兩千賨(cong二音調)人兵(杜濩——huo四音調)。
雖然無當飛軍沒能歸建,可劉備到底還是在八月初擠出了一萬精銳增援至下辨。如此下辨的劉備軍就有了整整四萬人馬,加上一萬七千名胡兵,總兵力逼近了六萬。
大軍按時北上。
八月九日,從長離東來,經積石山、西頃山,再入岷山山脈,由參狼羌境內秘密運抵武都的十億錢財(不全是五銖錢)交接到劉備軍手中之后。僅隔了三日,劉憲就接到了劉備進軍的命令。
劉憲心中自明己軍準備的不甚充分,兵馬依舊少了些,可君命如山,那是片刻都延緩不得的。八月十三日早,大軍出城。
四萬大軍,或三千人或五千人,多多少少的分成了十二段,每一段都有一名將軍親領。隨著劉憲的一聲令下,沒用多時,十二個相對獨立的宿營地就在山林中立起。
從下辨到嶓冢山,直線距離也就是二百里上下,可現在大軍已經在山林中行進了五日,卻剛遞進萳巴山,算行程還有不斷地一段路要走,后日中午能夠抵近、近嶓冢山就算不錯了。
四天的林中穿行讓下面的將士體力消耗極大,加上吃喝也不好,比如說現在。細雨之下,便是山林中也無干柴,哪里還生的起火,造的成飯。如此情形,自從昨日下午雨起到現在,一天的時間已經病倒了二百多人。
仲秋時節,森林中氣溫本就是不高,現在再加上下起了雨,打濕了戰衣寒氣就更甚了,尤其是夜間,不加以注意,發燒、感冒是很容易的。
然面對這些劉憲也沒什么好辦法,大軍出發之時,為了多攜帶一些口糧,雜物就很少帶了。秋雨下起后,全軍上下一件蓑衣都找不到,所有將士都是在冒雨行進。
至于宿營那也是簡單得很,輕便的布帳一扯就是,雖然并無遮雨效果,但總能好過一點。
“明天,再有一天,這日子就到頭了。”劉憲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甩手就有一串水珠揮飛。
一夜無事,等到天亮劉憲又命人做了次統計,無力起身病號已然增至了四百人。一夜之間,再次倒下了百多人。
好在大軍行于山林中,目光所及盡是樹木,一百多副簡易的擔架很快便做了出來。然后抬起四百副擔架,大軍再次踏上了征途。
淋淋瀝瀝的小雨到了中午時下的越來越大,片刻的時間久穩固在中雨這個級別。原本山林間煙雨霧萌彌漫的景色也隨之一去不返,劉憲嘴角的微笑終于變成了苦笑:如果說秋天的細雨朦朦還能讓人感覺到一股詩意,那么現在的豆大雨點就只能讓人感觸到陣陣冷寒。
“自己這運氣實在是“背”啊!”心中一聲哀嘆,劉憲只能再次下令催促——全軍速行。
二百六十二章
嶓冢山南二十余里處的一個小山谷。
一個遮雨的幔帳下,李毅帶著三個他二哥的親隨,正緊緊地縮在幔帳下面。五個人靠在一起,可還是能感覺到陣陣襲來的涼意。
“娘的,這雨是越下越來勁了。”望一眼帳外,草地間幾個不大的水坑表面,密如針線的雨點瀝瀝而下。“真是晦氣啊!”李毅哀嘆一聲,前幾天還一切正常,誰知道中間就下起了雨來。兩日夜的小雨之后就是中雨,等到了今天更是變成了大雨。天氣似乎猛然間下降了很多,他現在縮在幔帳中都能感覺到一股涼意,那就更不用說冒雨行軍的劉憲部了。
“嗒嗒——啪——”一陣細微的踏水聲傳入李毅耳朵,“王七——,回來了?”李毅想都沒想,直接叫了出來。這個時候能來這地方的只有他們六個人(還有一個在另外一個地點蹲守),按照事前的分派,每人出去盯防一個時辰。現在算一算,也該是王啟轉回的時候了。
王啟,李俊親衛隊中的老人,絕對靠得住的一個。因為“啟”音通“七”,是以王啟又被叫做王七,身份高的或是平等兼關系熟的都這么叫他,而身份不夠的那稱呼就要改一改了。
“四爺,人到了——”事實上王啟并不明白自己領來的人是什么身份,在四天前他和另外四名李俊信得過的親衛一起被撥調到了李毅跟前,然后六個人帶著吃食物件就鉆到了這里蹲點。
不過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該問的就不要問,有很多時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當然,在心中自己猜著玩卻是可以的,他是知道李毅的身份的,現在突然跑到了嶓冢山,自然不會是來避難的。做無用功,他這樣的人是不會那么浪費時間的,所以結合這些日子來李俊言語中露出的口風,王啟敢確信,這是十有八九是——
李毅聽到后“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緊接著就竄出了帳外,兩眼緊盯向王啟身后的那人。頭上確實是扎了一條紅巾,除此之外布袍、下褲都是一色的青色。是約定中接頭人的穿伴!
再看臉,李毅頓時驚住了,“劉隊長,竟然是你——”來人李毅是很熟悉的,雖然在此之前兩人沒說過一句話。
“李兄久違了。”劉信雙手一抱拳,嘴角露出了舒心的笑容,終于是到地方了。
一種受寵若驚的激動瞬間充斥著李毅心房,“劉——劉將軍。”這可是劉上將軍的親兵統領,單論身份可遠比一般的普通偏將來得重要。人家呼自己一句“李兄”那是看得起自己,抬舉李家,但自己不能不識趣不是?想到稱呼對方的職位,有點不合適,李毅頓了一下,直接把劉信喚作了“將軍”。
“將軍?”王啟四人頓時鎮住了,老天,一個接頭的竟然被四爺稱做將軍,那也太搞了吧?要知道李俊以校尉的身份也不過勉強被稱做將軍,且在同階武將的面前依舊要自稱校尉。
“請,快請進。”李毅恭敬的就像是一個孫子一般,敬請劉信入內。他自己緊跟著劉信,臨一步就要進入幔帳時,李毅頓住了腳,回首向另一名叫做黃進的親衛使了個眼色,“去,把老吳叫回來。”
老吳,大號叫做吳勝,就是在另一個點蹲守的親衛,現在劉信已經到了,那么吳勝自然也就不用再在那里蹲下去了。
黃進點了一下頭,接著扭頭就向不遠處的樹林跑去。李毅這才和王啟等人進帳。
劉信當仁不讓的坐在那一溜石頭的正中央,這是李毅在下雨前和人一起搬進帳中的。最近兩日,他們就是在這片石頭上睡的覺。“李兄,不知令兄處事情都辦的怎樣了?”
“劉將軍盡可放心,只要我這消息傳到,過不多時就能動手。”李毅語氣斬釘截鐵。想想也是,那李俊好歹也掛著校尉軍銜,請徐由、郭宜兩個軍司馬吃頓酒,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這并不是前線,只是一處守寨,郭宜就算再牛叉,面對李俊的邀請他也不會拒絕,畢竟兩邊并沒有發生主動沖突。且李俊在下定決心之后,這一個月來他對郭宜多加忍讓,郭宜的幾次稍微過分的舉動李俊都未表示出一絲怨意。兩邊的關系已經和洽的許多。
不多時的工夫,黃進、吳勝就已經轉回。
“劉將軍,這——”李毅叫了一句劉信之后,眼睛掃了一下在場的五人,這是在請示,是不是可以介紹身份了。
劉信好以整遐的打量了一遍在場的五名親衛,從他們的面色上看,這五人誰還不清楚卻也都猜出了幾分,臉色都有些忐忑不安。輕輕的點了一下頭,抱拳清聲道:“在下劉信,添為上將軍治下曲督。”
王啟五人沒有瞬間反應過來,李毅在旁補充道,“就是劉憲,劉上將軍。”看到五人目瞪口呆的表情,這才接著道:“……的部曲督。”
部曲督,部曲都尉,亦稱曲督。這不算一個新名號,原漢軍中本是軍隊編制的名稱,大將軍營有五部,部下有曲,后聯稱泛指某人統率下的軍隊。但現在在劉備軍中,卻有了一個重新的解釋,乃是一個新定軍職。
劉備軍,是不允許將領有太多的親軍部曲的,一級對應一級,都規定死了與自己級別相稱的親兵數量。而這個部曲督,就是中郎將以上軍職所獲者的親兵頭目的稱呼。而中郎將一下,也就是非將軍一級的中級軍官(軍候以上),他們的親兵頭目既可自稱“曲督”。
劉信這個部曲督,可以說是劉備集團中職位最高的一個部曲督了,若是放到軍中,一個偏將軍是跑不了的。
“劉憲……上將軍……”王啟五人口中無意識的念叨著這兩個詞,半響之后才紛紛回過神來。然后就是忐忑之情盡數去掉,人人都露出一副信心十足、干勁十足的樣子。
他們五人雖然都有些懷疑,甚至是確認李俊要“叛變”曹軍,可心中一直是忐忑不安,原因就在馬韓現在的情形實在前景不妙。
馬騰和韓遂的聯軍雖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陷了玉門、源泉和冥安等地,可現在卻受阻于昆侖塞,前景尚且不明朗。而榆中蘇則出兵兩萬,同枹罕夏侯德部一萬精銳,聯合金城西部都尉屬地的和鸞、顏俊兩萬兵馬,共五萬大軍兵分兩路出擊長離。迫使韓遂留在長離守衛的兩萬騎兵不得不分頭迎擊,現在一路相持在西海(與和鸞、顏俊聯軍),一路相持在河水(與曹軍),雖都還暫且能支撐,可獲勝的希望卻是渺茫至極。
一開始王啟五人就擔心,李俊是念舊情,要拉著人馬去長離自尋死路。可現在劉憲驀然間出現在了他們眼前,很顯然聯絡李俊的是劉備軍,那么這么一來他五人的信心立刻就為之一膨脹,有劉備軍做后盾,劉憲親自出馬,自己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呢?
注釋1——五銖錢:漢武帝元狩五年,詔令各郡國鑄行五銖錢,稱為郡國五銖,又叫元狩五銖。錢文為“五銖”,小篆書,光背,正面有輪無郭,背面則輪郭俱備。錢直徑2.5厘米左右,重約3.5-4克。
漢斤=0.5市斤=250克,也就是七十枚左右的五銖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