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一章 張飛使計
隴西郡,臨洮城下。
一支萬余人左右的兵馬在距離東城墻一箭之地外赫然陣列,軍容嚴重威武,氣勢雄雄逼人。
陣前,當先立著一員大將,胯下一匹黑色神駿,手中一桿丈八蛇矛,豹頭環眼,燕頷虎須,不用多說,誰都認得他就是那性暴如火的張飛張翼德。
他本是在陽平關駐守,劉憲出征后才轉到了武都郡。廳堂的座椅還沒暖熱,涼州東部的局勢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風向已然在慢慢的向劉備軍傾斜。武都郡攻北守西的軍略,也隨之變作了兩面皆攻!
四日前,劉憲在翼城得手,兵不血刃的拿下了翼城。隨后他的兩支分軍關平、馬忠部也接連出擊,馬忠當日就攻取了隴縣(街亭就在那邊上),關平更是在奪去了西縣之后,立刻叩襲戎丘,然后兵分兩路他與刑茂各引五千兵,分別奪取了朱圉山和射虎谷,如此在短短的三日之內天水郡重新變換了主人。
如此順利的完成預定目標,不但劉憲覺得好運氣,劉備更是驚喜不已。戰報送到南鄭,被喜訊給大幅度刺激到的劉備主動出擊作戰傾向嚴重,在法正、黃權等人不予阻攔的情況下(諸葛亮已經再次返回成都,督調大局),火速下令給劉憲要他整軍備戰,自主尋機攻拔隴西、榆中等地。并將兵員補充齊全大體整訓也已經完結的無當飛軍調撥進了武都,以張飛為主將領軍坐鎮下辨。
對于劉備的命令,劉憲也沒感覺有什么不可,此次天水之戰,不但歷時短,而且兵員減損很小,在興國氐王阿貴引軍歸附之后,整軍實力不降反升已經達到了五萬戰力(含兩三千主動歸附的曹軍降兵,如嶓冢山李俊、上邽王靈部)。這還不算戰俘營中正在收編整訓的小兩萬降兵,(楊阜部六千,上邽、望垣、隴縣相加近兩千,翼城五千,再加西縣、戎丘、射虎谷、朱圉山四處降兵,共計在一萬八千余)
用不了一個月時間,天水郡劉備軍既可增長值六萬五千戰力,雖然里面有很多不中用的降兵,可用來守城卻是完全可以。此版情形下,便是得不到川蜀的再次支援,劉憲手中的實力也不甚若與曹軍。
歷城姜敘部聯合榆中蘇則的余部,計兩萬人屯住在了漳縣,遙遙壓制著劉備軍的西進之路,同時長離草原上的三萬曹軍大踏步的后撤,每天都用急行軍的態勢火速回援,甚至本在枹罕留守的五千曹軍精銳已經趕到了首陽縣,不日就將進駐漳縣。
張飛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引軍西出武都道(道,等同縣。是兩漢期間在西部邊疆少數民族居多的地方所設置的政府機構,如武都郡內的羌道、上祿道(到東漢年間已經去道為縣,漢人已經居多)以及隴西的氐道,都是如此),進逼臨洮的。
臨洮為涼州南部都尉屬地,由趙昂把守,屬軍八千。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張飛是根本就沒那個機會攻取臨洮的,他手下只有一萬蜀兵和任約部兩千賨兵,僅比趙昂多出了半數人馬。如果張飛強攻臨洮,那簡直就是在揮霍他手下將士的性命。
是以,在得知張飛兵叩臨洮時,不但守將趙昂毫無懼色,便是百里之外得報的楊阜、姜敘、蘇則等人也沒有絲毫的擔心之色。
或是趙昂腦殘到要單挑張飛,或是他引軍偷襲被張飛盡殲主力,出此兩個“意外”之外,張飛再無可能攻下臨洮的可能。
近兩萬降兵要收編整訓,這無疑是需要大量的兵力來做,劉憲深怕曹軍匯合之后先一步反攻翼城,那樣的話無疑會給降兵的收編工作帶來極大的麻煩,所以他在董允、關平聚集到翼城之后,就將天水郡內的軍政大事悉數托付給二人,自己引軍三萬搶先一步攻下了渭水邊上的小城襄武,與漳縣隔四十里相對峙。
這種情況下劉憲自然愿意張飛能盡快攻破臨洮,替他分擔一些壓力,可事實卻常常讓人很無奈。
“給我罵,大聲的罵,使勁的罵,狠狠地罵,把趙昂這個龜孫給爺爺罵出來——”張飛八尺身高,長的虎背熊腰,整個人黑黑的宛似一尊鐵塔般,渾身上下孕育著無盡的力量,給人的感覺就是充滿了暴力,充滿了無可匹當的破壞力。
可現在,面對著縮頭烏龜一樣,死憋著城池不出頭的趙昂,張飛無奈了。他不是傻子,自然不會讓手下將士平白去送死,所以他只有選人罵陣一條路可走。
“趙昂小兒還不快快出來受死——”
“無膽鼠輩,縮頭烏龜——”
“趙昂,你個龜兒瓜娃子——”
威武嚴正的軍陣中,響起的卻是一波接著一波的叫罵,看起來是如此的怪異。趙昂心中怒火焚燒,面上卻做平靜無波狀,指著城下蜀兵大聲嘲笑道:“張飛技窮也,使得這等下作手段,爾等無須理會。讓他去罵,只需多加滾木壘石,堅守城池既可。任憑張飛他如何叫罵,無論何人,都不許出戰。”
身處在軍將之中,趙昂始終要保持著一種戰略上的高姿態,以好安定軍心,然返回到城中都尉府衙中,他就無需再故作沉穩了,“張飛匹夫,如此辱我,我誓與之決一死戰。”趙昂自己受辱不當緊,可城下蜀兵罵的亂七八糟,已經連上了趙昂父母輩以上十八代祖宗了,他心中豈能不怒?而更出佻的是,不知是不是張飛隨軍的文吏,知曉了趙昂的經歷,編出法的辱及他的夫人王異。氣的趙昂是火冒三丈!
“父親,孩兒愿為先鋒,引兵殺他一陣。”趙月知道,自己父親口中的“決一死戰”不過是出出悶氣而已,以趙昂的沉穩,他是絕不可能引主力出城的。可遣一支偏師出戰卻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自己祖輩和母親受辱,趙月心頭就是火燒火燎,怎么著也忍耐不下。
“月兒說甚胡話。”一旁的王異臉色一如往常的寧靜,沒有丁點的惱羞憤恨之色,仿佛一點都沒有聽到城外傳來的,不絕入耳的辱罵聲。
“夫君”王異柔喏的聲音仿佛是一道清泉一樣流過趙昂的心靈,瞬間壓制住了趙昂內心的煩躁,“張飛乃當世虎將,勇猛驍銳非常人可擋。那當陽長坂橋,他一聲大喝驚退了曹兵十多萬眾,曹丞相亦不敢持強而攻,乃聞風而避之。夫君和月兒雖勇力不俗,可又哪里比得上這般蓋世之勇,是萬萬不可輕易出戰。今日敵來,夫君只宜深溝高壘,堅守不出。待到彼軍無力,不過旬月間,自然退去。更兼張飛性如烈火,專要鞭撻士卒出氣;如不與戰,他性必怒;怒則必以暴厲之氣待其軍士,屆時軍心混變,夫君乘勢擊之,張飛則可敗也。何必以己之短,戰敵之強?”
王異性情雖柔和,可其中卻內蘊剛烈,城外的辱罵聲,聲聲入耳,她如何不氣惱。然而這些潑加其身的侮辱都是無稽之談,并不能真正的撥動她的心弦,早在當年這樣的經歷她已然經受過了。是以如今的辱罵聲,對她來說不過是拂面清風,雖氣惱她的內心卻是沉如靜水,清平的很。自己的夫君、孩兒氣不過,要以己之短敵彼之強,自尋慘敗,她可不能不勸。
趙昂對自己的妻子向來是敬愛有加,一直就對當年妻兒的遭遇耿耿于懷。加之當年的那出事,歸根結底還是他自己這個一家之主沒能耐,致使二兒喪命,妻女受辱(別想歪了)。多少年來,這一直是他埋在心中的一根刺,所以現在被城外的蜀兵罵道,他才會如此的失態,甚至說出來要與張飛決一死戰的話來。
早年的趙昂曾為羌道令,就是現今武都郡內的那個羌道(縣)。那時候他身邊只帶了長子趙月到任上,并沒有攜帶妻小,而是留王異和余下的幾個年紀幼小的孩子在老家西城。恰時適逢天水郡梁雙造反,反攻擊破西城,殺掉趙昂與王異的兩個兒子。當時長王異身旁還留下六歲的女兒趙英,王異因兩個兒子已死且怕為梁雙所迫本欲自刎,可回顧見小趙英一個人可憐兮兮的樣子,心中哪里還不發軟。哀聲嘆曰:“我若棄你而死,你還能靠誰照顧!我聽聞就算是西施,若穿上不潔之服,人人也掩鼻,何況我樣貌不及西施呢?”便以穢糞涂上麻衣而穿,克意節食讓自己變瘦,這樣的生活自春至冬。其后梁雙勢窮,與其他州郡講和,王異因此免難。趙昂遣人迎接,還有三十里就到達時王異突然停步對趙英說:“婦人無符信保傅,則不出房間。昭姜沈流,(春秋楚昭王出游,留身為齊侯之女的夫人于漸臺之上而去。忽聞江水將至使使者迎夫人,但沒有符節,結果她以召宮人必以符為由不肯隨,洪水至導致臺崩而被水沖走至死。)伯姬待燒(春秋時宋宮失火左右勸宋伯姬躲避曰:“婦人之義保傅不俱夜不下堂……越義而生不如守義而死。”遂被焚死。)每讀其傳,心壯其節。今我遭亂而不死,有何顏臉回去見諸姑?所以偷生不死,只因憐惜你。今官舍已近,我可以死了。”言畢服毒自殺,幸有解藥良湯,趙昂強灌入王異口中,很久她才蘇醒。后趙昂轉做天水參軍事并移居至冀城。
王異美貌如花,芳名廣傳于涼州。是時身陷敵手半年還多,世人流言自不可少。趙昂敬愛自己的妻子,了解王異內情的人也同樣敬佩她的為人,可劉憲向來就不是說給智者聽的。趙昂有心給自己的妻子辯白,他也找不到說理的地方,所以那一段時間王異的耳朵中聽多了如今城外的那樣的叫罵聲。
再后,趙昂轉入姜敘麾下為校尉,妻小皆隨軍到了歷城。此次西涼軍敗退后,趙昂積功升任南部校尉,王異等一般家小也都搬到了臨洮。(王異,皇甫謐《列女傳》,雖然名聲不顯,可她是以品行聞名留世,而不像貂蟬、二喬、甄宓這樣以“美貌”留名千古的)
“夫君若是氣不過,和不這樣……”王異看自己丈夫臉色依舊難堪,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了一個解悶的法子來,當即附耳相告。
趙昂聽了就是一樂,手拍大腿當即站起,對著王異興奮道:“夫人好計策,我當好好氣煞那黑張飛。”說罷就向趙月一招手,“月兒,雖為父前去。”
趙月有些發愣,搞不清楚是怎么一會兒事,但看自己父親興沖沖的樣子他就明白,定是母親想出了什么好法子。當即高興地應了一聲,提槍雖父親出了都尉府衙。
“哦……噢噢……”
隨著趙昂父子趕至東城門樓下,招來守城小校一番吩咐后。不多時就聽得陣陣喧雜聲從城頭處響起,接著就見數十個赤膊大漢走上了城門樓。雖時間已經挨近深秋,可這三五十個大漢卻僅穿著下身紅色戰褲,赤裸著上半身子,腰束長帶,著短褲,足穿翹首鞋,絲毫不覺得寒冷。
好酒佳肴,餐桌酒器,也同時被送到了東城門樓上。再遲緩了片刻,就見趙昂父子加同著副將宋德、柳巖二人以及東門校尉周峰,五人步入坐席。
然后一聲銅鑼響,那三五十個大漢分作兩隊,各選出一悍勇之人,入場角抵。軍前無絲竹,角抵即為戲。元蒙入主中原之前,這項活動在中國大地那是極為盛行的,而苦無樂趣可言的軍中就更是如此了。
趙昂等人在城上大擂大鼓飲酒樂戲,與之對比的張飛部兵馬,則在保持軍容軍顏的同時還要扯著嗓子破口大罵。
口干舌燥不說,他們心中更不忿的那是憋氣。
張飛在城下看到趙昂的這幅做派后,眼睛瞪得都快凸出來了,氣的哇哇亂叫,恨不得自己能舉步飛上城樓,一蛇矛在那趙昂心口捅出一個大窟窿來。“走——”見討不了好,張飛只得引軍還去,到了大營中痛飲了幾壇好酒。
時到次日,張飛遣部將雷銅前去搦戰,趙昂還是不出。張飛使軍士在城下百般穢罵,趙昂亦在城上還罵。張飛尋思,無計可施。兩軍直直相拒了十日有余,夏侯德已然率部進駐了漳縣,五萬五千兵馬磨刀霍霍,時刻就準備反攻天水。
而臨洮城下,這是罵聲震天響,殺聲無處聞。張飛就在城前五里處扎住了大寨,每日飲酒,飲至大醉,坐于城前破口辱罵。
這番消息傳到南鄭,劉備頓時苦了臉色,連連搖頭苦嘆,“翼德終日飲酒,這是要壞我大事啊!”
當即招來法正、黃權,還有那剛剛從上庸轉會的龐統。隨著雍涼戰事的結束,荊襄戰局也跟著到了尾聲。劉備軍全丟了竟陵郡,漢江以北的新野、蔡陽、筑陽等縣也盡數丟失,唯有臨江的樊城被關羽、徐庶、趙云等拼死保下。
而上庸的征伐,北有武當山,南有荊山,又有筑水相依,房陵、上庸穩如泰山,雖然反復攻殺雙方兵馬死傷都甚大,可在曹軍退去之后,龐統還是引還了川中一萬五千兵馬。(原本李嚴、劉封部就有三萬余,龐統之前再引三萬蜀兵增援,現下折回一半)
然就是這小小的一萬五千兵馬,這時候也是大大的緩解了川蜀的軍力緊張。之前劉備敢再攻隴西、圖謀榆中,龐統的即將歸來給他帶來了很大的支持。
“原來是這般”,龐統哈哈一笑,對著一臉苦色的劉備說道:“軍前恐無好酒;漢中佳釀極多,何不將五百甕好酒作三十車裝載,送到軍前與張將軍痛飲。”
”唉……吾弟自來飲酒失事,士元何故反送酒與他?”劉備聽得連連搖頭。
龐統位下的法正、黃權二人四目相對,相視一笑。法正起身向劉備說道:“主公與三將軍做了許多年兄弟,還不知他的為人?
三將軍素性剛強,但在之前的入川路上,能戒酒自律,義釋嚴顏,則非一勇夫所為也。”這是夸張飛的話,劉備聽得自然高興,臉上苦色頓去,且他也知道法正不會單單說這些無用的話,下面必有真意。便捋須回望,靜待法正接著說下去。
“今三將軍與趙昂相拒小半月,趙昂堅守城池不出,三將軍日日在城下飲酒辱罵,呵呵,此非貪杯,乃誘趙昂之計爾。”法正說畢,龐統、黃權紛紛頓首。
劉備之前不過是關心過切,如今聽得這么一說,已然明白了過來。自己這個三弟雖然生性魯莽,可在醉酒丟徐州之后,就再也沒引飲酒而誤過大事,想來正是孝直所言之計爾。
“呵呵,雖然如此,但未可太過托大。吾當使文長襄助之。”
過日,劉備令魏延解酒五百甕赴至臨洮軍前,三十輛酒車上各插黃旗,大書“軍前公用美酒”。魏延領命,解酒到張飛寨中。
營中早有探馬報之,張飛自引吳蘭、雷銅、任約三將出寨相迎。見了帶著淡淡酒氣的張飛,魏延心中一樂,恭手謔戲道:“三將軍辛苦了,魏延受主公之命,特來送美酒五百甕,與將軍軍前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