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崔府舊地上冒著徐徐青煙,一場大火將大半個崔府燒成灰燼,馬越走在隨處橫屍的院內默然不語。
耳邊哭號震天,崔府二百與口人包括崔烈在內五一存活,統統做了馬越的替死鬼。
那個口口聲聲不願跟自己這樣的人扯上一點關係的老三公爲救自己死在自己的府邸。
崔均的悲痛無以言表,馬越不忍在這個時候打攪他。
昨晚一夜宮廷的變故太多太大了,遍身染血的裴若站在馬越身側,四更天裡他帶來了蹇碩遇刺的消息,這一切對馬越來說都糟透了。
拋開私人感情不談,昨晚他失去了皇宮內最大的援手。
何苗被捆綁在後院,長水軍圍攻崔府兩個時辰,在日出時分推倒院牆,內裡的何苗隨從被屠戮一空,只留下了這麼一個惡首,馬越已經決定在今日午時再城南執行車裂。
這將是大漢四百年唯一一個除以車裂的外戚。
馬越半披著麻袍,下面穿著那套殘破的兩襠鎧,上半身的甲扣開著,煮過的白布纏在肩頭,那一刀深可見骨,手腕的傷口還未好全,肩頭又加一道重傷,張奉再三叮囑,直到十月落雪他都不可再有任何大動作,否則整條右臂很可能會廢掉。
馬越立在崔府門口,立朝會開始還有半個時辰,他在等,等閻行的回報。
張奉站在他身後,數次想要張口卻又低下頭,他不知馬越會如何想自己,也不知道他父子二人面臨的將會是什麼。
“這麼說,你背叛了你的父親,爲了救我一命?”馬越話雖說的溫和,心裡卻是一片冰冷地琢磨今日午時城南行刑恐怕還要再給何苗找幾個黃泉路上作伴的,“我可要好好謝謝你?!?
馬越沒有回頭,張奉聞言愣了一下,二人身旁無人,他知道馬越這話就是說給他聽的,急忙拱手說道:“光祿勳,我,我不是爲了就您而報信的。”
“喔?”馬越這才轉過頭,饒有興致地對張奉問道:“那你爲何要報信呢?”
“小人是爲救父,大人不該參與此次刺殺,也不想參與此次刺殺,但終歸是無法反駁其他常侍的定計。小人給閻校尉傳話背叛父親是爲了救他,希望您不要處死張常侍?!鼻宄康穆尻栭L街已經出現了起個大早的僕人四下走動,都遠遠繞過有甲士防衛的崔府,張奉說著也不顧他人的眼光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對馬越說道:“小人願付出一切,只求您饒恕張常侍?!?
馬越聞言看著跪在面前的張奉一眼,長出了口氣,卻還是別過身去說道:“張奉,你別求我了,全天下都對十常侍喊打喊殺,現在他們又做下如此的事情,牽連崔公滿門二百餘口冤魂,不可不殺!”
“君皓,君皓,我求你,我求求你??!他……他也是一時糊塗呀,你明白他的,他怎會想殺你!”馬越的話對張奉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跪伏著向前兩步抓著馬越的衣角說道:“你若一定要殺人,便讓我代他去死,殺我吧,殺我?。 ?
“張奉你快起來,堂堂太醫令你跪在這裡像什麼樣子,事情走到這一步還能改變嗎?崔公死了,蹇校尉死了,你只是他的假子,沒必要如此,我不會傷分毫的,快起來!”
“不!請光祿勳救救我父,現在天下只有你一個人能殺他,也只有你一個人能救他。張奉雖頑劣,卻知曉這個道理,光祿勳,我只求您饒恕我父的性命,便是令張奉做牛做馬都好!”張奉說著竟在地上爬了起來,口中發出牛牟的聲音,“您看,我給您做牛取樂,您饒恕他??!”
馬越與張奉數年的交情,始終都有焦急,數次負傷患病都是張奉親自醫治,可以說張奉是他馬越的救命恩人,他見識過張奉喝多了酒在宴會上撕衣赤膊而舞的模樣,也見過聊起醫藥典籍兩眼冒光的模樣,可他怎能忍受好友在這般大庭廣衆之下這副荒唐模樣?
就在這時,長街上一行騎兵奔馬而來,閻行提著鐵矛翻身拱手說道:“光祿勳,城門校尉趙延昨夜便已逃出城去,車騎府被一把火燒了,沒留一個活口。”
說著,風塵僕僕的他看了一眼張奉,小聲問道:“這,太醫令這是怎麼了?”
不等馬越答話,張奉便又跪著伏到閻行面前拽著閻行的甲冑說道:“閻校尉,光祿勳最器重您,您幫我求情,幫幫我!”
“行了,張奉你給我起來!”馬越閉著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滿面怒氣,上前兩步一把將張奉提起來扔到地上,指著他說道:“我饒恕他了,起來,別再做這副荒唐模樣!”
“啊!謝過光祿勳,謝過光祿勳!”張奉不住地磕頭,哐哐地聲音聽的馬越於心不忍,眼看著地面都浸出血跡,馬越不再看張奉一眼,揹著手跨上駿馬對閻行說道:“帶何苗回宮!”
“諾!”閻行也越過磕頭的張奉入府,不過片刻領著長水軍士押著五花大綁的何苗奔向皇宮。
馬越離去之後張奉還是不住地向著皇宮的方向叩首,等到再度擡起頭時已經滿面鮮血,臉上想笑卻如釋重負地哭了出來,滿身泥土地斜靠在崔府燒燬的門檻上,嚎出聲來。
朝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