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曹操伸出衣袖擦拭臉上的汗水,一口咬下手中梨子,看著馬越在田畝里游走高聲問道:“三郎為何放著營寨不待,非要在烈日之下巡視田地,即便是想以身為餌誘出刺客也該晚上出來啊。”
現在日頭正烈,曬得曹操皺著眉頭以寬大的袖袍遮陽。
聽到曹操在喊自己,馬越搖頭苦笑,隨后便帶著楊豐繞過田地走回壟道,側身爬上駿馬,歪頭對曹操說道:“某倒不是怕那些個刺客,只是戰亂錯過了農時,擔心南遷百姓的生計?!?
“你呀你。隨便找個軍士來替你看看不就得了,大戰在即不花心思琢磨戰陣之法,居然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辈懿倥闹R臀,轉頭對緊隨其后的夏侯惇說道:“元讓,找東阿城里的大戶要的藏冰可送到營寨了?”
夏侯惇點頭說道:“應該都送到了,東阿的大姓很好說話,尤其是范氏?!?
“三郎平了東郡卜己,那些個大戶肯定是感恩戴德的不得了。”曹操打馬在前越過馬越一個馬頭,揚鞭輕掃說道:“三郎,以后別再這么干了,你的一封上表得罪了朝廷里許多大員,在東郡百姓里只怕也沒落到好,為兄方才看你只遠觀而不近問,殺了卜己,那些百姓不會對你感恩戴德的。”
這些日子有醫匠與士卒們的悉心照料,洛北留下的傷口好了個差不多,至少能騎馬慢行了,輕輕催促著駿馬,馬越輕笑一聲說道:“他們喜不喜歡某,與某何干,某家又不是為他們活的?!?
“嗨!”曹操扁著臉看著茁壯生長的麥田輕輕搖了搖頭,說道:“為兄在洛陽時跟你說的養名,你現在倒是忘個干凈?!?
“兄長之言三郎莫不敢忘,只是想做一些對的事情,得罪那么多朝臣是三郎始料未及的?!?
曹操舔了舔嘴唇,臉上有些慍色,說道:“你想做對的事情,對的事情是什么,得罪門閥就是對的事情了?沒有他們的支持你拿什么做對的事情?正確,正確,正義有道,確實可行??沼姓涝谛?,沒人支持你拿什么確實可行?”
見馬越不言不語,曹操接著說道:“難不成你就憑一腔血勇?朝堂不是戰場卻比戰場來的殘酷的多,你怎么殺的卜己?”
馬越愣了一下,抬手想問曹操這跟殺卜己有什么關系,還是如實說道:“裝成黃巾賊混到洛北,趁其不備殺的?!?
“這就是了?!辈懿倥氖终f道:“你瞧,咱們討伐黃巾,是正義的,所以你以奸計陰謀把卜己殺了,可咱們沒人覺得你做錯了,還都覺得你做的很好。這就叫舍小義而取大義,但你真以為是你那一刀瓦解了洛北局勢嗎?其不然也,是你先讓這里的大戶舍了土地,摧毀了河對岸百姓對卜己的忠心,才讓你得到了伏殺卜己的機會,否則殺一個卜己還有陳己、楊己,只要他們還有民心,你長水一營就是殺到手軟都打不完層出不窮的洛北黃巾。這就是取舍,放棄一些,才也許能得到一些……這你是明白的啊?!?
說到這,曹操猛地抽了一下馬越**駿馬的屁股,隨后輕磕馬腹奔馳著笑道:“走?。∏彘e日子不多了,回去陪兄長下棋,讓兄長教你什么叫方圓之間,取舍之道!”
駿馬的猛然前沖嚇了馬越一跳,隨后急忙穩住奔馬朝著營地奔馳而去。
入了大營,曹操也沒急著找馬越下棋,也沒有急著飲冰水,而是急急忙忙地把馬越拉到大帳,給他演示既定的前進路線。
“三郎,你部下司馬關羽已經堵住了冠縣這個兗州到冀州的必經之路,保證了隨后兩位將軍率領的大軍暢通無阻。大軍無阻,但輜重是個大問題,你也知道,兄長手下只有千五百步騎,你跟卜己交過手,洛北有沒有一條便于輜重運輸且不易被反賊余黨截殺的道路?”
馬越沉吟片刻,手指按在羊皮山川地形圖上的一點,確信的說道:“聊縣,只有聊縣?!?
“洛北的百姓未遭兵災,鄉野間正是麥子瘋長的時候,人高的麥田足夠成百上千賊人隱藏。只有聊縣到冠縣,這條路上的麥田前番被大軍踩踏,地里的莊稼都長不成了。在洛北找一條不會被黃巾余黨襲擊的路,愚弟并不知曉,但若說有一條路能夠讓我方斥候將數里之內的視野了若指掌,若是有一條路能提前發現敵情,若是有一條路暢通無阻一馬平川,那就一定是從聊縣通往冠縣的官道?!?
曹操點了點頭,扭頭給了夏侯惇一個眼神,夏侯惇會意向馬越告罪跑出院落,集結己方斥候奔向洛北檢查道路。
“如此算是了了一樁心頭重擔。”曹操伸了個懶腰,笑道:“來人,取圍棋來?!?
不多時,隨從在二人面前擺好棋盤,一番猜先手馬越執黑子,曹操執白字,在棋盤前相對而坐。
黑子先行,馬越將棋子置于‘天元之位’,棋盤的正中央。
馬越棋術很差,選擇天元開局就是為了使用一種很無賴的戰法,模仿棋。天元之位是整個棋盤中唯一一個不對稱的落子點,從這一點開始曹操每落一子,馬越便在棋盤上的對稱位置落子。
相比馬越,曹操是個精通棋術的高手,棋術之于曹操,幾乎可以對等于馬越之騎術。然而精妙的棋手對上模仿戰術卻也難以取勝。
曹操落下一子,三子以合圍將馬越靠近邊緣的黑子氣封死,提走黑子后隨口問道:“三郎后來登過袁府大門嗎?我聽說太傅袁隗對你的獻田策非常不滿,朝議時險些氣昏過去?!?
“沒?!瘪R越聳肩在對稱方向下子,以相同手段提走了曹操的白子,笑道:“本初兄看起來不是很喜歡我,抓了馬元義之后就沒閑過,無法抽身前去拜訪?!?
曹操本來是個很愛下棋的棋手,卻被馬越的模仿棋下的百無聊賴,松開棋子說道:“你該認真些,棋局、戰場、朝堂,都不是兒戲。攀附權貴很多時候是一件丟人的事情,但攀附袁氏,不丟人?!辈懿俸苷J真的看著馬越說道:“有個涼州出來的漢子跟你相似,年輕時候一樣的出身低微,他沒有梁老大人這樣的紅人依靠,但得了袁太傅賞識做了府上的幕僚,幾年時間八面玲瓏,你們一樣對自己人親熱的近,對外則倨傲無禮目無法度,可他后來就憑著袁家門生故吏的身份在官場上越做越大,刺史校尉統統做過。”
“涼州還有這號人物嗎?是誰?”馬越皺著眉頭思索著問道,他怎么也想不出涼州還有這么一號武人。
“并州刺史?!辈懿俣⒅R越的眼睛,說出了一個名字。
“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