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處置?馬越看著外面跪伏一大片的人影便覺得頭皮發(fā)麻。
轉過頭,他快步登上宮墻。兩側虎賁與董卓曹操等人面面相覷,馬氏后繼有人,他們這些老家伙還沒動手,一場混亂便已經(jīng)平息了。
實際上,這場血色宮宴中袁紹的兩個兒子表現(xiàn)也都是可圈可點,當然,如果沒有馬越的話。
袁尚如今就被縛在后面,與袁氏大宅中人捆在一塊,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至于袁譚則多半死于馬騰之手……后繼有人也無人了。
馬越站在劉協(xié)身邊拱手問道:“陛下,城中賊人皆已城下投降,應當如何處置?”
“輔國將軍以為應如何處置?”劉協(xié)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jīng)驗,甚至于從他父親劉宏登基算起,除了此次叛賊圍攻皇宮之外,便是大臣打著清君側的旗號進攻皇宮。黨錮之時有過,馬越任輔國之前也有一次。因此劉協(xié)說道:“便交由輔國將軍全權處理。”
“諾。”馬越叉手應諾,看著城下上千個跪伏在地的亂賊,在心底嘆了口氣。他內心里是不希望劉協(xié)將此事交給他處理的,又是一個妄造殺孽的活計,馬越拱手說道:“臣以為叛賊亂黨圍攻皇宮乃大逆不道,無視漢室天威,應盡數(shù)處死以儆效尤。陛下以為如何?”
劉協(xié)一雙泛著亮光的眼睛瞪大,他是皇帝,盡管他聽多了兩宮流血之類事情,甚至血流漂櫓的情況就出現(xiàn)在他的宮殿之外,但他尚不能清楚認知,點一下頭便是上千個腦袋落地。
所以他說,“好。”
“臣下還有不情之請,望陛下恩準。”馬越仍舊是那副鐵石心腸的戰(zhàn)將模樣,滿面沒有一絲表情,心底卻帶著滔天恨意對劉協(xié)說道:“此次四軍混戰(zhàn),臣懇請陛下下詔,命尚書臺與廷尉府共查此時來龍去脈,抓捕真兇,嚴懲不貸!”
圍攻皇宮的危機就這樣被化解,看上去今夜的洛陽已經(jīng)能夠重新恢復安寧,劉協(xié)覺得有些累了,擺手說道:“那便全權交由輔國將軍了,朕便回宮了,待此事完結輔國將軍便再入宮吧。”
“諾。”
馬越垂頭插手行禮,目送皇帝的鑾駕由宮墻下起駕,一路經(jīng)過皇宮幽深的復道,漸行漸遠。
轉過頭,馬越一路走下宮墻步出宮殿,經(jīng)過馬岱身邊時只是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徑自走向遠處占據(jù)所有街道的涼州覆甲軍,在人群中搜尋馬騰的身影。
“兄長,引覆甲軍駐防四門,只許進不許出。”回首指著四軍將領說道:“覆甲軍士聽令,將四軍入洛陽的所有將領全部拿下,各部兵馬統(tǒng)一押至城南。造反叛軍押至城西,將領收押廷尉府。”
整軍列隊的覆甲軍士跨步而出,將一個個熟悉或陌生的將領反手扣住,郭汜、曹洪、曹仁、李傕、成公英、韓遂、程銀等人一個都沒落下,統(tǒng)統(tǒng)被捆綁著從駿馬上扯了下來……馬騰抬手問道:“三郎,這……咱們自家兄弟便不必收押了吧?”
馬越這一下子可絕,連著程銀等人都收押了,馬騰自然是坐不住了。他跟馬越要考慮的東西不一樣,他只想報仇,至于程銀等人那是沒有一點兒想要追究擅自動兵的罪責。
手底下這些個將領老兄弟,誰還沒干過點臟活,一下子收進廷尉府那還了得?再說將領都沒了誰去領兵打仗?
“兄長別說了,一視同仁,很多情況你我都不清楚,所以必須把所有人知道的東西匯總到一起。”馬越說著揮手傳令指著馬岱說道:“伯瞻,你也一起,去廷尉府將你所知道的一切情況都說出來。”
“諾!”馬越話音剛落便有兩個覆甲軍向馬岱走去,卻見馬岱盡管應下卻不讓覆甲軍士去縛他。涼州的少將軍,他不讓縛誰敢動他?便見馬岱一步步朝馬越走過來,來至身前拱手說道:“叔父,那些軍卒除了緹騎,多是大氏家兵,戰(zhàn)前侄兒曾答應他們若作戰(zhàn)英勇便為他們免去奴籍,您看……”
“呵。”馬越輕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我知道了,你去吧。對了,這一仗打得很好。”
覆甲軍士分成數(shù)撥,有人押著造反的亂軍向城西,有人押著四軍兵馬共三百余人前往城南,亦有人押送兗并涼三州將領前往廷尉獄,不過片刻皇宮門口便只剩下緹騎與那些等待發(fā)落的家兵還站在承陽門前。看著這些人,馬越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走上前去。
“我是馬越,既然馬伯瞻有言在先,那我便問你們一句,可有人愿意留在覆甲軍中?”馬越站在聚攏了五六百人的家兵之前朗聲問道:“若不愿入覆甲軍也罷,亦可編入馬伯瞻的私兵部曲中,他答應你們的取消奴籍、三輔田地也都會實現(xiàn)。”
馬越這話一出,方才還保持在他威勢之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家兵們突然沸騰了起來,一時間嘈雜非常。馬越也沒管他們,回頭向看管袁氏俘虜?shù)鸟R鐵喝道:“小鐵,這些人都是你伯瞻兄長的部曲,你找人負責登記他們的出身與去向。
現(xiàn)在馬越要去廷尉獄了,盡管他知道事情與袁紹絕對有很大關聯(lián),但眼下他必須要拿出證據(jù)。要搞垮一個偌大的袁府,其中阻力絕對不小。
想什么來什么,正待馬越撥馬而走時,皇宮中走出一身影,蒼老的聲音卻好似洪鐘大呂一般,“君皓留步,君皓留步!”
“嗯?”馬越調轉馬頭,一眼便認出呼喚自己的身影是現(xiàn)任九卿的執(zhí)金吾盧植,馬越翻身下馬,大步走過去拱手問道:“子干先生有何見教?”
盧植畢竟上了年歲,走這么遠已經(jīng)有些氣喘,再不復當年征討黃巾時的威風模樣,拱手說道:“君皓,你看如今此事還未有定論,啊,你把袁氏全族都抓起來了?”
盧植正要為袁紹說清,畢竟袁紹如今還被束縛著綁在宮墻上,堂堂大將軍雖說陛下已經(jīng)要免去職位但終究還沒有下詔,就這么被綁著也多有不合適……何況即便做錯了事情,私下里如何都好,干嘛要這么羞辱人。
結果勸解的話還沒說出來,卻見到后面跪拜在地的袁隗等人……位登三公受先帝陛下兩朝德高望重的人物,便是上朝都可以不跪的清流之首,就這么跪在地上。更不必說周圍的那些袁府家眷,還有袁紹的三公子袁尚。盧植看了馬越一眼,腦中再度憶起這個來自涼州的年輕人不懼強權的一貫做派。
“君皓,不如先將袁氏一族放掉,你看袁顯甫不過是個孩子,又何必如此呢?”盧植與袁氏有舊,世代交好,何況這事情馬越確實做的有些過了,僅僅是憑著自己的一絲直覺便將整個袁府連根拔起,未免有失公允,公報私仇耳。
何況,還有更難聽的話盧植不能說出來,難道只許你馬君皓擅殺袁公路,便不許別人殺你馬氏侄兒?天下間哪里有這樣的道理!
盧植不說就對了,否則馬越一定會譏諷地笑出聲來。
天下間哪里有這樣的道理?在馬越心底,天下道理便是如此!他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情,對于強權的認識已經(jīng)進入骨髓,在他看來他的一切努力與拼搏便是為了要馬氏一族凌駕他人之上,生于一個社會環(huán)境下,不必去做無謂的抵抗,便沿著這個既定的體制走下去,往上爬便是。
現(xiàn)在的一切,便是他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
當命運的浪潮向他襲來,他不再毫無防備。
刀兵強權在這個時代要凌駕于道德禮法之上。
道德禮法,在馬越看來是個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事情,他可以用道德來約束自己,但約束別人……還是刀兵更實際一點兒。
他能接連大敗袁術數(shù)次而不趕盡殺絕,若角色轉換,袁術會放過他嗎?
誰能保證。
“盧大人,不必擔心。”馬越擺手笑了,笑容在臉上卻盡顯陰森,就連那道即將隨著歲月的侵襲而消失的疤痕都顯現(xiàn)出來有些猙獰,指著袁尚的馬越變了語調,問道:“袁顯甫年輕,還是個孩子。難道我那死去的侄兒便不是個孩子了嗎?若能重頭再來我馬越初入洛陽便將袁氏上下屠戮一空,我寧可現(xiàn)在跪在地上的是我的侄兒,也不愿他一個人被冷箭打碎鎧甲躺在地上變得冰冷!”
“您不要再和我說那些事情了。就像您說的,這件事情現(xiàn)在還沒有定論,所以是袁氏死光還是徐州人血債血償我還沒有想好……這也是現(xiàn)在您還能看到他們跪在地上的原因。”馬越的舌尖抿了抿嘴,初秋的晚風吹在身上有些寒冷,他歪著頭對著盧植,有些懊惱地拍了拍腦袋,“媽的,我來洛陽,為了勤王,也為了整合關中與關西的力量,將天下扳回五十年前的模樣。我還有什么可求的事情?若非為了漢室,我像劉焉那個膽小鬼一樣呆在涼州就好了。甚至宮宴開始時我都沒打算殺袁紹,沒打算殺任何人。”
“可是三郎,你若在洛陽將袁氏殺光,朝臣能接受你繼續(xù)呆在洛陽嗎?”盧植沒話說了,他想起宮宴時馬越只是進言讓袁紹前往冀州做刺史,盡管危險卻并未去繼續(xù)追責此次黑山軍反攻洛陽的緣由。“所有人都會感到害怕,都會一起來反對你啊!”
“袁紹贏了,老大人您捫心自問,這事情能與袁紹沒有關系?”馬越點著頭,對盧植的說法也是認可的,但他仍舊初心不改地說道:“那我便走,離開這個地方,讓平定天下見鬼去吧,老子就是要為侄子復仇,殺光袁氏得罪天下人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