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艾正要說些“打擾你了。”“多謝了。”之類的屁話,就在他嘴唇將張未張之際,只聽那乞丐說道:“我要休息了,你們別打擾我!我睡覺時不喜歡吵鬧,你們想干什么竟可自便,不過切不可大聲喧嘩,擾我清夢。還有你們只能在這里避雨,等雨停了,你們就走。”
楊瑛見那乞丐如此無禮,柳眉一蹙,提起粉拳,便要沖上。
鄧艾伸手握住她的拳頭,在她悄聲道:“算了吧,我們來……來者是客……客,還是客……客隨主便吧。”
楊瑛瞪了那老乞丐一眼,小聲嘀咕道:“哼,這種破地方,除了你,還有誰愛呆?等雨停了,就算你求我留下來,我也不留。”
鄧艾微微一笑,抓了些破桌破椅,在不漏水的角落里生起火來,讓楊瑛和自己烤干衣衫。但見天上黑云越聚越濃,雨下得越發大了。鄧艾從行囊中取出了干糧面餅,分給楊瑛。二人結伴而行,他又是個男士,自然要發揚風格。一路上背行李、安排住宿、預備酒飯等等臟活累活,都由他一人扛了,不過他有美在旁,香澤微聞,嬌斥時作,當真是樂也融融,也就不覺得做這些有什么不妥,只覺任勞任怨,供其驅策是件天經地義的事情,當真是百死無悔了。
楊瑛雖不滿那老乞丐言語無禮,但見他兩眼緊閉,睡得正香,倒也不敢打擾,悄聲和鄧艾聊天。二人越說越是入港,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聞一陣呼嚕聲響起。屋里就三個人,他們兩人正在談情說愛,自然不會發出如此嘈雜的聲音來破壞氣氛,這聲音顯是出自那老乞丐之口。只見他嘴唇一張一合,如刮鑊,如擊狗,刺耳難聽的聲音不斷從那兩片嘴唇中傳將出來,一陣響似一陣,震得兩人雙耳嗡嗡直響,心中煩躁不堪。
楊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這老頭真是可惡。”
鄧艾小時候顛沛流離,無家可歸,這種露宿荒山以破屋破廟為家的事情,他也干過,這個中滋味不提也罷。他嘆了一口氣,道:“他這么老……老了,還無家……家可歸,流離失……失所,也怪可……可憐的。這里畢竟是他的棲……棲身之所,咱們還是將就……就他些。”
楊瑛見他臉上神色有異,道:“怎么,又想起過去的事情?”
鄧艾點點頭,楊瑛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憑你的才學這次到長安一定能如愿以償,你馬上要就要過好日子了,為何老想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鄧艾點了點頭,道:“嗯,你……你……你……”
只聽得呼嚕之聲越來越響,有若雷鳴,鄧艾只覺頭昏腦漲,心中煩躁,下面的話便怎么也接不下去了。
楊瑛再也忍不住了,長身而起,身形一晃,欺到那老乞丐眼前,抓住他的脖領,將他拽起。
那乞丐又打了兩聲呼嚕,這才緩緩睜開雙眼,見楊瑛怒容滿面,舉起粉拳對準自己的眼珠,大吃一驚,道:“你……你……你……要做什么?”
楊瑛道:“姑……本公子休息的時候也不喜歡他人打擾,你睡覺便睡覺,嘴里為什么發出刺耳難聽的聲音來打擾本公子。現在給你兩條路走,一條便是安安靜靜睡覺,另一條就是給我滾出去,別再來煩我們。”
那乞丐叫起天屈:“這可是我的地方,要不是我好心好意讓你們進來避雨,你們早就渾身濕透,狼狽不堪了。你們非但不感激我,反而要大打出手,如此忘恩負義,與禽獸何異?哼,我的家里不歡迎你們,你們趕緊給我走。”
鄧艾急忙上前解勸,道:“楊……范兄,不得對老……老先生無禮,快放……放開他。”
楊瑛白了他一眼,道:“這事你少管。”對那乞丐說道:“家?你這樣的人有家么?我來問你,這里真是你家么?”
那老乞丐道:“這……這……當然是……是我的家。”這話說起來吞吞吐吐,明顯底氣不足。
楊瑛笑道:“你不過見此間衰敗不堪,無人居住,暫借作棲身之所。這里根本就不屬于你,你居然還敢妄自尊大,以主人自居,當真可笑之極。既然你和我們一樣是客人,憑什么要我們走,我看該走的是你。快給本公子滾出去,本公子不想再見到你。”
那乞丐道:“強詞奪理,這地方沒人住,我來了,就是我的地方,你們怎么敢在我的家里撒野?”
楊瑛哈哈大笑,道:“笑死我了。說我強詞奪理,我看你才強詞奪理呢。沒人住的地方,你來了,便是你的,這是什么道理?只有強盜才會這么想呢。現在我若是打了你,你定會怪我欺負老人家。好吧,我不打你,咱這么辦。既然你說這屋子是你的,那就同我到縣衙,讓縣令大老爺來評評這個理。”揪著他向外便走。
那乞丐一聽要上縣衙,臉現慌張之色,雙手亂揮,想要格開她抓住自己脖領的那只手,卻又哪里掙得開?只得叫道:“我為什么要和你去縣衙,這里不歡迎你們,你們趕緊給我滾。”
楊瑛道:“你為什么不敢和我去縣衙,難不成你做了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
那乞丐臉上驚慌之色更甚,叫道:“我哪有?”使出天下無敵,百戰百姓的絕招“圍魏救趙”,雙手亂抓亂舞,只盼誤打誤撞下,攻敵所必救,逼得她回手自保。突然之間,雙手手掌中軟綿綿地,竟然抓住了她的胸口。
也是楊瑛太也托大,沒把這個老乞丐放在眼里,一時疏神,竟讓那乞丐的襲胸龍爪手一擊成功,不經驚羞交加,反手一掌,在他左頰上清清脆脆的打了一耳光,跟著飛腿將那老者踢出丈許。楊瑛氣惱之極,拔出腰間長劍,猛地向那乞丐的胸口刺去。
那乞丐正慨嘆這男人的胸肌好大,突然間臉上吃了一耳光,胸口中了一記窩心腳,只覺全身骨頭疼得像是要散架一般。他正要張嘴呼痛,忽見楊瑛拔出長劍來取自己的狗命,嚇了一跳,一個打滾,滾到門口。楊瑛一劍刺空,戳進一根木柱。她用的力道過猛,那劍入內甚深,一時無法拔出。
那乞丐乘機站起身來,奔出門外,叫道:“你敢欺負老人家,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楊瑛叫道:“我殺了你。”向前一縱,身子凌空飛起,徑向那乞丐撲來。
鄧艾站在楊瑛背后,沒見到適才那一幕。他見老乞丐言語忒也無語,心中也是不忿,不過他只是想讓那人吃些苦頭,這才沒阻止楊瑛,眼見楊瑛雙眼滿是仇恨的火焰,知道要出大事,叫道:“不……不……不可殺人!”
那乞丐大叫道:“我的娘啊!”又是一個驢打滾,滾出老遠,打開院門,飛出似的去了。
楊瑛叫道:“哪里走?”抬腿便要追上。
鄧艾忙搶了上來,將她拽住,道:“別追了,外面下這么大的雨,瞧你都給淋濕了,快進來烤烤,小心著涼。”
楊瑛撲在他的懷里,將頭枕在他的肩頭,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道:“他……他……他……”
鄧艾不明所以道:“他怎么了?”
楊瑛臉上一紅,道:“沒什么。”
鄧艾道:“你打了他這……這么多下,也該出……出氣了吧,他畢竟是……是長者,咱們不可對他……他太過無禮。”
楊瑛向他瞧了一眼,知他不知道適才之事,暗暗松了一口氣,用他肩頭的衣衫擦了擦眼淚鼻涕,跟著打了個噴嚏。
鄧艾眉頭一皺道:“瞧你,還是著涼了。”扶她進屋。
楊瑛道:“剛才你為什么不幫我?”
鄧艾道:“楊女俠神……神功蓋世,收這個乞……乞丐,綽綽有余。我……我若是上前幫忙,礙手礙腳的,不是更惹……惹得你不高興么?”
楊瑛小嘴一撅道:“你這人總是話里帶刺,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不過你說我神功蓋世,我喜歡。”
鄧艾從她的包裹里取了條長袍,道:“快換上吧。”說著轉過身去。
楊瑛暈生兩頰,除下濕衫,將長袍換上。耳聽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響個不停,也不知這雨還要下多久。兩人盡撿些沒要緊的話來說,不知不覺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蹄聲隱隱自遠處直響進來,不多時已到院門之外。只聽一人氣極敗壞的叫道:“瞧這里破破爛爛,亂七八糟,本少爺千金之軀,豈能呆在這種鬼地方?”
楊瑛聽了那男子的聲音,覺得甚是耳熟,出了一會神,想起一個人來,心中不由得一凜。
只聽另一人說道:“這方圓幾里咱們都找遍了,就這么一個地方可以避雨,少爺,事急從權,你就將就將就吧”
先一人嘆了口氣,道:“看來也只有如此了。”也不問有沒有人,砰的一聲,將大門踹開。只聽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個瘴頭鼠目,身著下人服色的小廝探頭進來,左右一張,不待他們說話又踱了出去,叫道:“少爺,里面沒別人,就兩個鄉下人,在那烤火。”
只聽那少爺叫道:“鄉下人?本少爺怎么能和鄉下人呆在一個屋檐下,沒得沾上一身窮酸氣!那樣今年的頭名壯元還能是我的么?去,把那兩個家伙給我趕將出去!”
楊瑛秀眉一蹙,伸手在地下抓了把泥土,抹在臉上。鄧艾見她古里古怪,問道:“怎么了?”
楊瑛在耳邊悄聲道:“那日在黃河試圖調……”
便在這時幾條大漢搶進門來,叫道:“我家少爺要在這里避雨,不相干的人趕緊滾蛋!”
楊瑛滿臉污泥,麗色盡掩,活活脫像一個鄉下漢子,心下稍寬,叫道:“這間屋子早就沒了主人,人人都可以在這里避雨,你們憑什么要將我們趕出去,這是什么道理?”
一惡奴道:“道理,道理!我們拳頭的便是道理。我家少爺的話便是道理!”
鄧艾大怒道:“豈……豈……豈……有此……此理!”
眾惡奴笑道:“原來是個結巴!哈哈,哈哈!”
鄧艾羞了個大紅臉,不愿在惹人訕笑,緘口不言。
因楊修之死,楊瑛被仇恨蒙了心智,此前雖和不少男人接觸過,但大多都是逢場作戲,敷衍了事,并不沒有什么感覺。包括賈仁祿也是如此,賈仁祿救過她的性命,又幫她狠狠教訓了曹丕一頓,她自是感激不已,不過卻也沒有到以身相許的程度。在她心里賈仁祿更像她的大哥哥,有什么困難就找他幫助,有什么心事就向他述說。
反正賈仁祿一見美女就犯暈,不論美女說什么,他都會毫不猶豫的照章辦事,當真是百折不撓,百死無悔。他雖然因為自作多情這個臭毛病,吃了不少虧,上了不少當,卻一直不知悔改,相反樂此不疲,樂在其中,打算把它當成一項事業,長期做下去,不過結果如何,自是可想而知。好在他事業也有了,美人也有了,錢財也有了,一切太過一帆風順,也不是一件好事,偶而吃些小虧,調劑調劑倒也無傷大雅。
楊瑛從鄧艾口中得知他也曾因陳寔文章,取了和自己一樣的名字,吃驚之余,不禁對這個小伙子頗為好感,和他說話常會覺得心如鹿撞,也常會莫名其妙的臉紅。為什么會這樣,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畢竟之前她滿腦子都是報仇血恨,情愛這種感覺對她來說自是十分陌生。姻緣這東西本來就莫明其妙,有太多事情用科學和邏輯無法解釋清楚,是以外國人就認為兩個人之所以會走在一起是一個叫丘比特的家伙,扛著一把大弓,在萬千人海里覷定目標,颼著一箭射去,長箭將兩顆原本陌生的心串一起,結果兩個人就此啃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丘比特也打完收功,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在中國丘比特這家伙當然不可能出現在神仙的大名單里,不過做和他同樣事情的還是大有人在的,那就是月老,中國人認為兩個人會走到一起,是月老拿著一根紅繩,將兩個人拴在一起,兩人就此相親相愛,百頭到老。中國和外國雖然對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解釋大相鑿枘,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兩個人原本沒什么關系,只不過由于某一個神仙的陰差陽錯,通過某種介質將兩人聯系到了一起。此時楊瑛也不知中了箭,還是被紅繩纏住了,對鄧艾總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聽別人說他結巴,就像是說自己結巴一樣,勃然大怒,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那惡奴叫道:“我說他結巴,你激動個什么勁!臭小子,我勸你還是識相點,趁我家公子還沒生氣之前,趕緊滾……”
楊瑛身形晃動,欺到那人身后,左手探出,抓住了他的后頸,順勢一提,那人身子離地。他嚇了呆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楊瑛右手跟著抓住他的后臀提起,大叫:“他是我最要好的兄弟,你說他結巴就是不行,滾你的吧!”雙手一送,那人一個龐大的身子便如皮球一般著地滾將出去。
其他惡奴叫道:“沒想到你小子還有兩手,弟兄們齊上!”
只見楊瑛東打一拳,西發一掌,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十來個惡奴都被打倒在地,身子蜷得像只大蝦。
忽聽滴水檐下一人拍手叫道:“好功夫,好功夫,真是好功夫。”說話之人正是那少爺。
在黃河邊上滿嘴流著哈拉子,上前調戲楊瑛的就是他。楊瑛一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道:“你就是那個口口聲聲要把我們趕出去的少爺?”
那少爺滿臉堆笑,道:“這不過是場誤會,還請仁……不,大俠別見怪。”
楊瑛道:“我適才親耳聽你說要將我們趕了出去,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強兇霸道的人。我這人有個臭脾氣,那就是眼睛容不得沙子,若是見到一些不干不凈的臭蟲,總要把它們都除了去才開心。你是自己滾呢,還是由我代勞呢?”
那少爺道:“大俠別生氣,大俠別生氣。下人一時沒搞清楚,來和我說是兩個鄉下人在這里,我被雨淋得頭昏腦漲,十分難受,一時不明,說了些混帳話,惹得大俠不高興了,還請大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往心里去。”
楊瑛道:“你這家伙,我一看你就生氣,你趕緊給我滾,不然別怪我不客氣了。”
那少爺道:“兩位大俠,你瞧外面下這么大的雨,附近又沒有避雨的地方,你讓我上哪去啊?若是大俠還在為剛才之事生氣,我這里在作揖了,還請大俠別生氣,還請大俠別生氣。”說著連連作揖。
鄧艾見他倒也知道什么叫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還不算壞到家,頗愿與其方便,道:“既是如……如此,你進來吧。”
楊瑛回頭瞪了鄧艾一眼,對那少爺道:“進來吧。”
那少爺道:“多謝大俠,多謝大俠。”走了進來,他的幾個惡奴這才吭吭哧哧的站了起來,站到那少爺身后。
鄧艾問道:“不知這位兄臺尊姓大名?”
那少爺道:“我叫蹇乂。”
鄧艾沒想到他們倆人的名字竟差不太多,自己只比他多了個草字頭而已。奇就奇在,現實中兩人的身分竟也和名字所示一樣,自己多了草頭,便和一株沒人在意的小草一樣,生活在最底層,吃苦受罪;他沒有這個草頭,則成了大戶人家的少爺,吃香喝辣。看來名字還真和命運有些關系,不禁暗恨自己的父親當初什么好名字不取,偏偏要給自己的名字上安個草字頭,結果人如其名了。他胡思亂想一陣,方道:“蹇兄這是要去哪?”
蹇乂道:“上京。”
鄧艾吃了一驚,道:“可是去長安參加考試。”
蹇乂面有得色,道:“正是,小弟不才,在這次司州鄉試名列第五十九名。”
楊瑛笑道:“只考了個第五十九名,有什么好得意的?”
蹇乂道:“這位是?”
鄧艾道:“我叫鄧艾,他叫范士則。”
蹇乂道:“原來兩位一個是豫州解元,一個是司州解元,失敬失敬。咱們三個能碰到一起,還真是巧啊,不如就一起進京吧,路上好有個照應。”
鄧艾向楊瑛瞧了一眼,道:“這……這……這……怕是不好吧。”
楊瑛道:“就是,就是。你和我們在一起,定會惹上一身窮酸氣,今年的狀元你肯定是沒指望了。”
蹇乂笑道:“我已經賠過不是了,范兄仍不依不饒,難不成要我跪下?好,只要范兄能解氣,要我下跪又有何妨?”雙膝一彎,便要下跪。
鄧艾上前扶住道:“蹇兄切……切莫如此,我們可承……承實不起。”
楊瑛撅起小嘴道:“有什么承受不起的。好吧,你愛跟我們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蹇乂臉上浮現了絲狡獪的微笑,一閃即逝,向身后那伙下人喝道:“一幫沒用的廢物,這里沒你們什么事了,都給我回去吧。”
眾家丁叫道:“少爺,從這里到長安路程可不近,一路上可能遇到危險,我們要留下來保護你。”
蹇乂冷笑道:“有鄧兄、范兄和我一起,我能遇到什么危險?再說憑你們這點微末道行,遇到危險自顧不暇,哪還有能力保護我?趕緊給我滾吧。”
眾家丁道:“可老爺那……”
蹇乂道:“爹爹那我自會去信和他解釋,你們不會有事的。”
眾家丁松了口氣,道:“既是少爺一再堅持,我們也不好說什么了,還請少爺多多保重。”
眾人行了一禮,三五成群,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個書童,服侍照顧蹇乂飲食起居,那人十**歲年紀,頗為木訥。
楊瑛原先見蹇乂家丁眾多,雖然沒一個是她的對手,但畢竟人多勢眾,后患可慮,心中著實忌憚,如今見他主動遣散惡奴,不由得放心不少。
鄧艾畢竟年輕識淺,不識江湖險惡,還道他推誠布公,對他頗為欣賞,道:“瞧蹇兄全身都濕了,來坐下烤火吧。”
蹇乂道:“那我就不客氣了。”走到楊瑛邊上坐了下來。
楊瑛穿上男裝,臉上又涂了黑泥,形像大變,自不擔心他會認出了自己了。自己和他最近,他向自己走來,也是人之常情。他對這人頗為厭惡,一想到他在黃河邊上的丑態,就全身起雞皮疙瘩,柳眉一蹙,來到鄧艾右首坐下。之前她坐在鄧艾左首,而蹇乂又坐在她左首,這一換位,二人之間隔了一個鄧艾,楊瑛就不用直接面對這個一見到就想吐的家伙了。
蹇乂笑道:“看來范兄還在生我的氣。”
楊瑛冷冷的道:“你少自作多情了,為你這種小人生氣不值。”
鄧艾笑道:“你們這……這是怎么了,一見面就吵……吵架。”
楊瑛伸嘴在他耳邊悄聲說道:“呆子,你知道什么?在黃河邊上調戲我的就是他!”
鄧艾心中一凜,瞧向蹇乂的目光明顯含有敵意,道:“離會試之期已近了,蹇兄為何這時才上路?”
蹇乂搖了搖頭道:“別提了,其實我早就起行了。那時我聽道上之人說起孟津一帶景致頗佳,心想試期尚遠,游玩一番也耽誤不了多少時日,便帶上幾個下人前往孟津,哪知在一段僻靜的河道里見到一個天仙般的美人在河里洗澡,我不合呆看幾眼,被那女子發現,將我打個半死。我受傷不輕,回家將養了些時日方才痊可。我擔心誤了考試,便即起程。今天因為趕路,錯過了宿頭。忽然天降大雨,我們幾個只好來到此間避雨。沒想到竟得遇兩位仁兄,便是上天安排,怕也不能如此之巧。”
鄧艾笑道:“那姑娘于河邊……邊沐浴,故然有失撿點,可……可蹇兄躲在一旁呆看,怕也……也有取打之道。”
楊瑛怒道:“活該,那姑娘怎么沒把你打死?”
蹇乂道:“兩位教訓的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過那姑娘當真出脫的十分水靈,那腰枝,那……嘿嘿,不好意思,我老毛病又犯了,口不擇言了,口不擇言了,不知在道上可曾見過這個女子?”
鄧艾道:“我們怕耽誤行……行程,只顧低頭走路,并沒見什么美貌女……女子。你可知那姑娘尊姓大名?”
蹇乂搖了搖頭,道:“她沒有說。”
楊瑛道:“你千方百計的打聽一個大姑娘做什么,難不成你還有非分之想?”
蹇乂笑道:“我對那姑娘其實并沒有惡意,那次也不過是無意之中看到的,純屬無心之失,我想找到她,向她解釋清楚。”
鄧艾道:“我……我們沒有見……見到那個姑娘,看來是幫……幫不了你了。”
蹇乂道:“我總覺得我還會在和她見面的,我的感覺總是不會錯的。”
楊瑛道:“茫茫人海,匆匆一瞥,你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上哪找去,做你的白日夢的吧!”
蹇乂道:“我這人做事一向認死理,我認準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那姑娘就算跑到天邊,我也要把找出來,向她當面說聲對不起。”
鄧艾道:“蹇兄這份心思,真……真叫人佩服。”
楊瑛道:“賴蛤蟆想吃天鵝肉,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當下三人在火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楊瑛對這家伙十分反感,若不是不想在鄧艾面前破壞淑女形象,早就在那頭賴蛤蟆的臉上飽以粉拳,把他打得連他爹媽都認不出來。雖然她不能打人,但還是不可以不和他說話。畢竟嘴長在她身上,想和誰說話,想和誰裝聾作啞是她的自由。蹇乂倒對這個性鮮明的小伙子頗感興趣,沒有話題創造話題也要和她聊天,不過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他接連碰了十幾個軟釘子,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不再自討沒趣,轉而和鄧艾聊了起來。
鄧艾和他聊了一陣,發現他不學無術,外表雖生的好看,不過肚子裝的卻是包亂草,像這樣一個草包居然能一路過關斬將,取得去長安參加考試的資格,著實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在他拐彎抹角的套問下,總算是問出個大概。原來蹇乂原本也不姓蹇,他和曹操身世差相仿佛,只不過沒他的命好吧了。曹操原先也不姓曹,他父親是靈帝時十常侍之一的中常侍曹騰的養子,是以跟著曹騰姓曹。
當年陳琳在討曹檄文上是這么曰的:“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宦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丑,本無懿德,彪狡鋒協,好亂樂禍。”意思就是說,曹操之所以能混到這個位子,不是靠他的本事,而是靠著曹騰孫子這么一層裙帶官系,他父親為了讓他能出來禍害人間,搞得雞飛狗跳,將家中所有的財寶裝成幾大車,拉到洛陽,賄賂權門,這才給曹操謀了個差使。曹操由此發端,走上了禍國殃民的道路。
蹇乂的父親和曹操很像,曹操是十常侍之一曹騰的孫子。他則是十常侍之一蹇碩的孫子。眾所周知宦官是沒有后代的,只能領養孩子,這領養的孩子自然要跟著自己姓,要不然怎么為自己傳宗接代?于是蹇乂的爺爺被蹇碩領養后改姓蹇。其后蹇碩阿靈帝之意,謀立幼子劉協,事機不密,陰謀敗露,被中常侍郭勝一刀給喀嚓了。蹇乂爺爺避禍出奔逃到了緱氏城中定居下來。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蹇碩雖死,關系網尚在。緱氏縣令就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蹇乂爺爺在縣令及蹇碩關系網的大力下,棄政從商,乘著兵荒馬亂之際,憑著小聰明,狠狠賺了一筆,家累萬金,成了司州一帶有名的富豪。這家業傳到蹇乂父親這一代,由于他父親素喜斗雞走狗,不務正業,商號經營不善,開始走下坡路。他們家在中原河北一帶的生意逐漸被風頭正盛的甄家所取代。好在他爺爺給他們留下了銅幫鐵底,便是只出不入,坐吃山空,這錢也夠他們揮霍三輩子的了。
蹇乂父親見到科舉制榜文,心念一動,想讓他的寶貝兒子考科舉,當大官,將來做他強有力的后盾,有他在后面照著,哪個不開眼的家伙敢來瞎搗亂,亂收稅?甄家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們有賈大流氓在后面撐著,辦什么事都是一路綠燈,地方官也對他們的生意很是照顧,不敢向他們攤派各種苛捐雜稅,既便他們有什么違規犯紀之舉,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當沒看見。而自己則不同了,如今蹇碩的關系網早已蕩然無存,自己的生意在官府的壓制下縛手縛腳,幾乎被甄家及其他商號打得抬不起頭來。
可他還是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肚子里有幾兩墨水的,于是他發動關系,金銀如流水般發將出去,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有一個考官經不住誘惑,答應幫他擺平此事。不過其時科舉制剛剛開創,中央那幾個老頭子盯得甚緊,凡有營私舞弊之事,一經察處立即喀嚓。那考官當然不敢將一個不學無術的人提為司州,那樣他的腦袋可就要搬家了。他挖空心思,給蹇乂個第五十九名,不顯山不露水,讓他能參加會試。至于會試結果如何,就要靠蹇乂父親去活動,他是愛莫能助了。
就這么著蹇乂混到了會試名額,屁顛屁顛的上路,半路上他被人誘拐,走了個岔道來到和去長安完全沒有關系的黃河邊上游玩,結果出乎意料的遇上楊瑛,從此陷溺其中不能自拔。
鄧艾聽了這么一個故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過臉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繼續和蹇乂聊著天,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陰山以北,拓拔鮮卑王庭,拓跋鮮卑大人拓跋詰汾正在帳中閑看簡牘,研究上面那一個個對他來說好似甲骨文一樣的文字,只覺腦袋像是要炸開了一般。軻比能積極學習中原文化,結果并了步度根,成了鮮卑諸部最強大的一部,中原文化知識對鮮卑生產生活及軍事活動起到什么樣推動作用,由此可見一斑。不過其他部落對這個明顯的事實視同不見,依舊忙著和其他部落打打殺殺,為了一點點雞不拉屎,鳥不下蛋的地盤,爭得個頭破血流。拓跋詰汾的眼光可比他們長遠的多,當初他不顧族人反對,歷盡千難萬險,越過高山峻嶺,向南遷徙,來到陰山北麓,大沙漠以南的肥美草原定居下來。這時他又把眼光放在了學習中原文化上了。命令他的幾個兒子和王公大臣都要學習漢人知識,看懂漢人書籍。這下族人又不樂意了,都說沒有漢人的書本,他們一樣拿刀砍人,一樣打勝仗,也沒見漢人書本有什么用。不過他們見首領以身作責,不樂意歸不樂意,還是不敢不學,學了幾日之后,部落上下哀聲一片,怨聲載道,都曰漢人的字深奧難明,讀這破書,比要了他們的命還難受。
拓跋詰汾正頭痛間,忽聞親兵來報:“打南邊來了一隊漢人,為首一人自稱是大漢特使鄧芝,前來獻禮修好,在帳外等候大人召見。”
拓跋詰汾正想從中原引進先進技術來壯大弱小的拓跋鮮卑,聞言大喜,道:“請他進來。”
他正要下令擺宴款待,又見一個親兵匆匆進帳,來到他邊上耳語幾句。
拓跋詰汾吃了一驚,道:“什么,軻比能因我沒有到彈汗山王庭朝賀他當上鮮卑諸部大人,差人征我入朝,還說我再不去,就起兵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