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他并非天生九指,從前他也如同我們一般,都是正常的十指。至于右手缺失的那根小指,是后來一次行刺的時候,為了救我,被對方削斷的。”
“原是如此。”李承序默了默,又問:“那些年,你們怎么沒想著逃走?”
“逃?你以為我們沒逃過嗎?”云翎自嘲一笑:“你也在那里呆過那么久,你不是不知道那蠱毒的厲害,即便我們逃出去,可走不出幾百里,必定也會斃命于半路他鄉(xiāng)。我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卻格外在乎對方的性命。故而我們都忍了下來,等待一個兩人都能全身而退的時機。”
李承序長嘆了一口氣,喝下了一杯酒。
兩人都沒再說話,夜色驀地靜的有些怕人。
過了好久,李承序終于低聲道:“他再怎樣好,可他死了,你便不能總想著他了,你得朝前看。”
“所有人都說他死了。除了我。我相信,他仍在在這個世上,在這個世間的某個地方,守護著我,他從未離去,他只是暫時離開。”云翎靜靜的看著虛空的夜,仿佛要在那夜空中瞧出一個洞來。半晌她閉起眼睛,輕輕道:“你知道嗎,我曾經無數次的痛恨在那里的日子,它讓我滿身傷痕,讓我生不如死,更逼我犯下累累罪行手中血腥斑斑…我曾無數次做夢都想著逃脫那地獄一般的生涯,然而,直到了今日,我突然覺得那會在那里,也不是那么令人難熬……如果,還能有如果…”她抬起臉,自嘲的一笑:“便讓我在那里沉淪下去罷!起碼那會,他還在我身邊,好過我現在紙醉金迷的獨自一人,不知人生何所依未來何所去。”
李承序靜靜聽著,不去打擾她。
她的苦,只有擁有同樣經歷的他才懂,那些年的那一切,那些不堪苦痛悔恨罪孽的往昔,她回歸云霄閣后從不向任何人言說,她只是一個人在夜半煎熬的時候,握著白玉笛在屋頂發(fā)呆到清晨,任那些往昔在心里瘋長成草也終是死死憋著,而今,她向他敞開心扉,不止因為信任,更因為苦痛難忍。
“我一直覺得那里是世上最可怕的地方,因為它讓我痛苦萬分。但是因為有他陪著,便是痛苦也是有著盼頭的,而如今,脫離了那地方,痛苦解脫了,而他,卻不在了。我這才覺得,其實這世上,痛苦很可怕,但孤單卻比痛苦更可怕。它像一口鍋,沒日沒夜煎熬著你,不分日出日落黑夜白晝沸騰著,用劇烈的疼痛灼燒你的心你的意志你的回憶…”
她眼里滿是悲戚,李承序不忍再看,下一刻臉色一轉,拿手指朝著她的額頭重重彈了彈,道:“親親,今天我們重逢乃是喜事!不許難過!”
云翎握著酒杯,毫不知痛般的低頭去看杯中的酒,酒液澄澈瀲滟,倒映著少女的臉上一片恍惚迷離。
“親親,”李承序拿肘捅了捅她,“把我的肩膀借給你,難受便靠一會罷,就如我當年受傷痛的厲害,靠在你跟云舒身上一樣。”說著將肩膀往云翎這般聳了聳。
云翎眼珠緩緩轉了轉,目光落在李承序的左肩上,許久后,她緩緩的朝著李承序的肩膀俯下身去,將臉輕輕的倚靠在李承序身上。
寂靜花園內,融融的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的老長老長,冷冷清清的月華下,兩人一個端坐,一個斜靠,一動不動的呆在那里,好似兩尊緘默的雕像。
夜色靜謐,星月無語,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圓圓的影子沒頭沒腦的闖了過來。
小王爺耳力敏捷,陡然轉過身去,喝了一聲:“誰!”
那影子吃驚又驚恐的張大眼,看著夜色中相依偎的人,道:“云小姐,你們…你們真的在幽會?!”
云翎斂起了悲容,扭頭一看,卻見顏家小書童瞠目結舌的站在后面。
李承序冷哼了一聲,道:“本王即便是約會,又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嗎?來啊…”手一揮,屋檐上登時黑云般涌出一排侍衛(wèi),齊齊的抽出兵器,刀光滲人。隨后李承序容顏一冷,向顏葵一指,短短的吐出一個字:“殺。”
那侍衛(wèi)齊聲道:“遵命。”瞬間下了屋頂,月光下那一排排刀劍森涼發(fā)亮。
小書童立刻倉皇地道:“饒命啊,我不是有意過來的,我只是夜半找茅廁迷路了…”
李承序森然一笑:“下去跟閻王說吧!”話落手一揮,做了一個殺的指令。然而那指令還未施出便被一只素手攔了下來。
小王爺臉一轉,便聽云翎拉著他的袖子,道:“顏葵是自己人,別動手!”
夜色太深,圓圓的書童立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李承序瞇了瞇眼盯了半晌后,終于一拍腦袋:“哦,我認出來了,你不就是白天里那個顏家小書童?”
“對對!”顏葵將頭點的像雞啄米,“我是顏家書童啊,我跟云小姐是自己人!云小姐就是我顏葵的半個主子!”
云翎頷首道:“不錯,顏葵雖然不是我們云家的人,但是認識我也有十來年了,是個信得過的人。況且這一路上,因著我沒有帶下人一起來,所以我的很多活粗都丟給他干,另外平日里服侍我,也相當盡心盡力。”
李承序緊盯著顏葵:“那你方才,有沒有聽到什么不該聽的話?”
“沒…我發(fā)誓,半點也沒有!”顏葵向天一指,信誓旦旦道:“若有半個字虛假,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云翎道:“李承序,他肯定沒聽到,我信他。”
“既是這樣,”李承序思索了一會,臉上殺氣瞬間撤去,揚起一抹滿意地笑,對顏葵道:“你既然沒聽到我們的秘密,而且還是個忠心耿耿的奴仆,那么我便不殺你了。”隨后手一招,對著侍衛(wèi)說了個“撤”,眨眼間,墻根處的侍衛(wèi)齊刷刷躍回屋頂,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謝謝小王爺!謝謝云小姐!”死里逃生的顏葵大汗淋漓,趕緊言謝。
云翎將顏葵拉起來,道:“顏葵你沒事就下去吧,茅房在南邊。”
顏葵謝過了云翎,便向茅房走去。剛走幾步,便聽見李承序又道了一聲:“停!”
顏葵額頭上瞬時又起了一層冷汗,他忐忑不安地轉過身來,不知這小王爺玩的又是哪一出。可他的擔心還沒持續(xù)多久,便立馬喜笑顏開。
那方小王爺笑瞇瞇的走了過來,丟了一沓大銀票在他手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親親既然夸你服侍她很周到,那本王自然要賞你!”
顏葵掃了一眼銀票,立馬兩眼發(fā)直。這天上掉下的餡餅也忒大了,銀票多的簡直隨隨便便買下一個大莊園還有富余。顏葵顫顫巍巍又驚喜萬分接過了銀票,舌頭一個勁打著結巴:“謝謝…謝…小王爺,小的感激不盡。”
李承序道:“好了,你走吧,以后服侍你們家小姐要更好更周到,本王自然還會重重的賞!”
顏葵又道了一聲謝,攥著銀票歡天喜地的走了。臨走時聽到身后小王爺極其勁爆的話,但他不敢回頭。
“給我看看!給我看看!親親你快把衣服脫了給我看看!”
“你干嘛李承序!”
顏葵一邊走一邊敬佩地想著,云小姐你們真是太開放了……啊啊啊,后面的內容我還是不要看了的好,免得長針眼……
那方花園里,李承序一把抓過了云翎的手,撩起她的袖子便往胳膊上拉,云翎又驚又怒地道:“你干嘛!”
李承序卻手下不停,又去掀云翎脖子上的衣領,似乎要在她身上找出什么,嘴里嘟囔著:“別躲嘛,快給我看看!”
云翎忍無可忍,怒不可遏地一腳踢去,“砰——”一聲響后,李承序躺在椅子下面的地上,悲苦著臉大喊:“我的命好苦啊,親親,你為嘛打我?”
云翎將領口的衣服整理清楚:“李承序你夢游啊,深更半夜的兩爪子扯人家衣服做什么!”
李承序從地上爬起來,無辜道:“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啊,我只是想看看肩膀上那個傷口啊。”
云翎沒好氣哼了一聲:“傷口早結疤好多年了,有什么好看的。”
李承序鳳目一轉,眼中涌起一抹歉疚,似乎想起了很久遠的事:“那劍傷你也是為救我才挨的,我記得那劍上還喂有劇毒,當時你差點丟了命。后來雖然云舒幫你吸出毒素這才免于一死,可是我想著那會深可見骨的傷口總是一陣陣后怕,如今你既留下疤,剛巧我這又得了瓶專門去疤的寶藥,便給你用吧。”說著便將一個小小琺瑯盒子往云翎手中塞去,補充道:“這真的是一瓶好藥哦,上個月我那小皇上堂弟賞給我的,當真是千金難尋。”
云翎聞言打開了那描彩滴釉的琺瑯盒,一股濃郁的異香霎時傳來,熏的云翎簡直有些受不住,旋即又將蓋子蓋上了。指著這祛疤藥問李承序:“真的,真的可以祛疤,什么疤都可以去嗎?”
李承序道:“當然,我用過,效果堪稱完美…”躊躇了半晌,為難道:“就是有點疼,你得把那疤痕給割下來,然后往傷口處撒上藥粉,接著皮肉會在藥粉的作用下,重新生長愈合,疤就消失了,長出來的都是白皙光滑的肌膚…當然,額,皮肉割掉總是挺痛的…”
“聽起來很神奇,但需要足夠的毅力!”云翎思索片刻:“但那藥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我這疤反正剛好都藏在衣服里,別人也瞧不見。”
“哼哼,我瞧你就是怕疼吧!”李承序不屑道:“如果我是個女人,我就會為了自身的完美而不擇手段!不然難道以后嫁人的時候要頂著這一身疤,嚇壞自己的未來夫君嗎?”
云翎:“夫君?嫁人?”搖搖頭:“沒想過。”
李承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