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縣有個富戶叫金多,走南闖北賺下了不少家業。
也不知是哪裡的高人指點,讓他多做善事給後世兒孫多積點福祿,將來也能改換門庭,成爲書香門第。
金老爺返鄉之後修橋補路,開粥棚,齋僧佈道好事做了不少,當地百姓紛紛稱他爲善人老爺。
從此,他家裡漸漸兒孫興旺,原本的嫡妻就生有一子。
後從他回家這幾年,三年兩個的抱。
等到長子娶妻生孫兒了,他媳婦又給他添了一對大胖小子,這可把他樂壞了。
每天抱著孫子領著小兒子到處逛的金善人,逢人就說蒼天有眼。
有一次抱著孩子出門玩耍,瞧著山腳下自家那塊兒地,荒著也是荒著,突然靈機一動,乾脆命人修建個書院。
想著請個先生教導鄉親們的孩子唸書,也不求能掙錢啥的。
他心裡也清楚這地方,本就貧窮,只想多做點好事兒,爲兒孫們積福。
當天回家,他就開始著手安排修建書院的事情。
銀錢到位後,這些匠人們也手腳利索,很快就蓋好一座書院。
青山縣偏僻,人煙稀少,金善人還貼心的給學生們蓋了屋舍,定下了逢七休沐的規矩。
平時吃住都在書院裡,要求他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不被外面的俗世所叨擾。
金善人的青山書院也因爲這些規定,一時間在當地名聲大噪,很多有小孩的人家都躍躍欲試,要報名參加。
要知道孩子們的束脩是給先生的,房子等於金善人白白做好事。
有點見識的鄉親們開始把家裡得寵的男孩子送進書院,萬一哪個有命中了舉,一家子也就有個仰仗。
金善人自家的孩子也摸清楚了老爹的脾氣,只要拿著本書看,肯定能得到獎賞,就算是拿倒了也不要緊,老爺子不識字。
這不金老三搖著脖子正在背: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這是《神通詩》北宋汪洙年幼時候寫的,無非是給小兒啓蒙用來鼓舞士氣的。
金善人從窗外聽見了深以爲然,覺得老三是讀書的料,立刻給這爭氣的三兒子買了兩個機靈俏皮的小書童,伺候老三讀書。
金善人他也不懂行市,筆墨紙硯信奉越貴越好,一股腦兒從外縣搬運來個文房四寶的鋪子,唯恐耽擱了三哥兒的求學上進。
三哥兒正式入學拜先生的當天,金善人親自跟著去的。
他活到四十歲,第一次近距離看見孔聖人像。
十幾個孩子收拾的乾淨齊整,正跪成一排,磕頭拜聖人,他一激動也跟著跪在門口。
金善人激動得渾身肉都顫抖,眼眶通紅,把自己貼在地上,彎成一隻肥碩的蝦米,連連給聖人像磕響頭。
同天來求學的幾個孩子看到金善人的行爲,嘰嘰喳喳議論這蠢胖子荒誕。
有年長的孩子聽到他們說話,臉色一變,警告他們不得無禮,這可是金大善人,是他出錢蓋的書院,才讓十里八鄉的娃娃有書念。
他們應該感恩,應該對他愛戴有加。
幾個孩子聽了年長孩子的話,想著在家裡時,大人老是說金大善人這好那好的,他們也收起了玩笑,對金大善尊敬起來。
金家三哥兒後面拜師的是兩個俊俏後生,一個略高點兒的,麪皮黝黑。
穿著勉強裁成童生打扮的衣衫,看著就不大利索。
顯然就是自家織得老粗布,鄉下染坊顏料不均勻,深淺不一不說,還有幾塊沒染上。
那孩子十三四歲左右,手上已經有了繭子,在家應該是跟著父兄下地勞作的勤快孩子。
金善人年老傷感,一看這孩子就想起自己幼年吃的苦。
聽到先生簡單考問幾句,那倆孩子應對如流。
先生肯定了這是個聰明的孩子,金善人就認定了他有出息。
立刻命管家捧來了衣裳鞋襪,送給了和金家三哥兒一塊兒拜師的這兩個孩子。
希望他們在書院裡多親多近,互相督促著那個叫什麼來著。
金善人往頂棚看了半天,最後做了個上吊的動作。
那個長得黑的孩子叫張鐵,聽到金善人對他的照顧,他心下感激,對這個渾身散滿父愛的金善人,全是好感。
另一個孩子叫李豆豆,個子比張鐵矮半頭,眉眼清晰,臉皮白淨,生得細皮白肉的,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他見那金善人好好得比量起上吊,忽然想起來道:“善人老爺說得可是頭懸樑,錐刺股。”
金善人一聽,連連點頭:“我說的就是這句,奈何老是想不起來,還是你這個小娃娃機靈。”
隨即激動道:“讀書上進的孩子就是出口成章,老金這輩子就敬重讀書人。”
李豆豆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聽到金善人說話,露出了羞澀的表情,還是先生解圍到:
“都是聖人的徒子徒孫,去書房描紅去吧。”
張鐵是個自來熟的,拉了李豆豆就一口一個兄弟叫著,金家三哥兒一把拉住張鐵另外一隻手,笑道:“我們一塊兒去念書。”
張鐵黑黑的面龐綻開笑容,重重的點點頭:“好。”
書院新開張,也就十幾個孩子在一塊兒嘰嘰喳喳,孩子們脾氣秉性各不相同,離開父母到了陌生的地兒還有些不適應。
金善人的這塊兒荒地原本就大,蓋起了書院之後,給學生們住的屋舍就有三十六間。
奈何今年只有十幾個學生在書院讀書,一個學生一間房還富裕二十多間。
金善人也不在意,讓孩子們住得好點兒,也有利於讀書進步。
他和青山縣家裡有點閒錢的富戶商議了,每年每家貼補先生點兒銀錢。
畢竟書院裡雖然讓學生給先生束脩,但考慮到孩子們的家庭條件,也只是讓淡淡的給點兒,過過明面罷了。
學生們只要帶點糧食來就好。
金善人想的周到,還特意僱了個老媽子給先生和學生們做飯。
學生給先生提供束脩之後,把自己的口糧交到大竈上,老媽媽統一安頓一日三餐。
金善人每月還出二十斤白麪和五斤肉,一月一頓肉包子,算是給這羣孩子們改善伙食。
也和他們的家裡說妥,哪個娃娃將來有了功名,多出些銀錢把這書院繼續辦下去。
在外面見過世面的金善人認爲,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
沒事兒除了唸叨他家三哥兒外,也沒少嘮叨這些孩子們。
反正而今他閒的沒事,整日往書院逛逛,美其名曰聞點兒書香墨香。
萬一給他肚裡薰出點墨水,也寫個詩做個對什麼的,誰還不能有點理想?
萬一見鬼了呢。
書院的小夥子們在一起唸書,難免磕碰,今個好了,明兒幾個掐起來了都是常事。
老先生是從外鄉請來的,懲罰措施就是打手心,背書和抄寫,俗稱老三樣兒。
教室裡,先生端著鼻菸壺,和十幾個正在讀書的孩子們一起搖頭晃腦,滿口之乎者也。
這天金善人也來了興趣,跑到教室裡和孩子們一起讀書,在念書的時候,扭脖子幅度過大,一下子給扭傷了。
不敢吭聲怕耽誤了同學們讀書,他直著脖子深一腳淺一腳回家找推拿師父來正脖子。
金善人這一扭傷,就開始不大去書院了。
他還挺迷信,以爲聖人怪罪他有辱斯文。
金善人不來書院搗亂,學生們漸漸原形畢露,當著先生一個個規規矩矩,背地裡調皮搗蛋。
好在書院外面就是荒地,除了荒山水窪沒什麼人家。
當初陰陽先生也說了,這塊兒荒地煞氣重,建成書院還能壓一壓青山縣的煞氣。
一羣男娃娃陽氣最重,在這兒集中起來讀書,也是造福鄉里的好事。
金善人脖子好了以後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他不顧年邁外出學習造紙。
在青山縣僱了不少工匠生產紙張,往外賣能賺些錢。
書院的孩子每人按月供應一些,讓他們自己出錢買一些。
先生若是誇哪個孩子文章好,金善人不吝獎勵。
從筆墨紙硯到衣服鞋襪,不給青山縣供出一個舉人老爺,金善人誓不罷休。
張鐵算是書院裡最勤快的孩子,他和幾個強壯的輪著挑水回來給老媽媽做飯用,再擔滿兩個大水缸,留給先生和同學們洗漱。
讀書人重儀表,儀容不整是要受罰的,這羣孩子來書院之前都是些鄉下小子,沒幾個按時洗臉洗腳的。
先生每天晚上蹲院裡監督,看不見這羣小子倒洗腳水是要責罵的。
щшш?тт kǎn?c○
夏天還好說,冬天要取暖,好幾個小子商議著湊合一下一個屋裡住,生火容易,人多還暖和。
李豆豆平時性子不算孤僻,就是不肯和同學共居一室。
大夥兒也由著他去,張鐵力氣大,沒少了往回砍柴火,不理同學們背地裡議論李豆豆假清高。
張鐵見李豆豆的穿著打扮,應該家裡條件還不錯,而且他房裡還有個炭火盆,休沐過後會帶些木炭回來取暖。
但不管如何,他還是經常分給李豆豆一些柴火,也算是他的小小心意。
就這樣一來二去,李豆豆和張鐵就慢慢熟了起來,關係也好了起來。
書院裡,一羣男孩子衣裳褲子壞了,能堅持的等著休沐回家找各自娘或是姐姐嫂子們縫補。
實在壞得有辱斯文,就麻煩做飯的老媽媽縫。
只是那老媽媽年老眼花不算,耳朵還背,半天聽不見說得是什麼。
逼得這羣男孩子開始學著簡單的縫補。
還別說,平常不出衆的李豆豆針線不錯。
幾個男孩子發現他經常給張鐵縫補那上山砍柴穿的破夾襖,漸漸這羣小子們開始厚著臉皮求他幫忙。
背地裡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做嬌嬌女。
先賢有聞雞起舞,老先生要求學院的孩子們,日出洗漱,圍著學院慢跑一圈兒之後讀半個時辰書之後再一同進早膳。
哪個敢睡懶覺,先生提著板子就是一頓爆錘,販夫走卒尚且早早謀生去,讀書上進的公子哪個不比常人多吃些苦頭,就做了人上人?
想想也是悲催,老先生年過五十還在跟孩子們廝混,他中過秀才就沒了下文,一輩子靠教書討生活,立志要中舉也好被人稱呼一句老爺。
可有志氣歸有志氣,一輩子的志氣最終化成了和這羣孩子們置氣。
一言不合就一通手板子,深信不嚴不成器,自己成不了舉人老人不要緊。
萬一出了個舉人老爺的學生,也算是他入土前了卻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