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病拖著武論尊,腳下的神樹之舞幾乎已入化境,可是他的體力消耗太多,他邊跑邊喘氣,同時盤算著自己還能跑多久。
小快手護著老樹奴,看著滿場遊走的秦無病,眼睛裡全是驚訝。
作爲一個小偷,他當然特意研習過逃跑術,因爲那是保命的根本。可是他從沒見過像秦無病這樣的逃跑術。“難道這是他從人界帶過來的?”小快手心裡想著,“好幾次眼看就要打著他了,不知怎麼腳下一轉,身子就閃開去,躲過了攻擊。”小快手甚至能從秦無病貌似笨拙的身法中看到一種莫名的美感。
可是當事人秦無病絲毫沒有美好的感覺。他邊跑邊暗中詛咒,詛咒所有人。
該死的冥界人,把我抓到這裡來,成爲這一切麻煩的源頭!
該死的羅大頭,舉辦這次亂鬥,弄得場面混亂不堪!
該死的武論尊,居然在這時候終於失明,不單幫不上忙,還成了個不能丟的累贅!
該死的這幫黑衣人,是孔家吧?幹嘛一個勁兒地追著我?場中不是還有其他人嘛?
不知道爲什麼,那幾個黑衣人好像特別喜歡攻擊秦無病他們,大概是看出秦無病這邊好欺負吧,簡直是追著屁股打。他們4個人已經被強行分成兩組,秦無病帶著失明的武論尊;小快手護著失明的老樹奴。還有什麼比欺負瞎子更讓懦夫們覺得爽的呢?就連鋼骨都看不下去,百忙之中發了一道靈力過來,貫穿了一個黑衣人的小腿,讓秦無病有喘息的機會。他扭頭掃了一眼小快手和樹奴那邊,情況略微好些,看來孔家的人認爲武秦這對組合的威脅遠比小快手和樹奴要大得多,必要先除之而後快。於是秦無病狼狽不堪。
狼狽的原因在於這次的武論尊失去了作戰的勇氣,甚至失去了作戰的意願。剛纔還意氣風發、要消滅忘憂公蟲的他,自從失明以後,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心喪若死,成爲一具行屍走肉。秦無病帶著這麼一個人滿場飛奔,還要躲開不知何時何處打來的暗算,談何容易。所以短短片刻,秦無病已經多次遇險。七八道靈力幾乎往這邊招呼,其中有2道差點打中秦無病,如果不是他閃得快的話。小快手衝他大喊:“放下他!”秦無病咬著牙搖頭,他知道,一旦自己丟下武論尊不管,轉眼間,他就會被如狼似虎的孔家人或者其他家的隊員置於死地。像武論尊這樣的人,不應該被懦夫們殺死,這是秦無病心中堅定的意識。
孔林渾身是血的衝過來,從側面對著奔跑中的秦無病發出一道靈力,他並沒指望第一下就能打中秦無病。真正的殺招在於第二次攻擊,他料定秦無病帶著武論尊這個累贅,不太可能再加速躲開第一次攻擊。那麼秦無病就只有一個選擇:急停,讓第一道靈力從身前打過。孔林等的就是他急停的一剎那,打出第二道攻擊。他算準了秦無病一定躲不開這次攻擊。
他算對了!
急停之下的秦無病,暫時沒有餘力再做移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第二道白光飛快襲來。
突然從他的斜後方衝出一個人來,他抓住秦無病的左手,順勢一帶,利用自身衝力把秦武二人都帶到一邊,孔林的第二次攻擊打穿了他的衣袖,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但還是不忘回敬孔林一下,命中對方的膝蓋。
秦無病這纔看清,救了自己的人原來是小快手!
“你也能打?”
“當然。我是小偷。”
秦無病沒弄明白當小偷和能打架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繫。
“樹奴呢?你應該看著他去!”
“眼下你們比他更需要幫助。你還是不肯放開他嗎?”
“不。”
“那我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
秦無病苦笑,“這裡哪有安全的地方?”他四處張望,忽然看向小快手的背後,臉色一變,叫道:“閃開!”
在那一瞬間,他終於鬆開武論尊的手,就勢把他按倒。另外一隻手猛推小快手的肩膀,也把他推到一邊。
然後,他就跟浮在空中、尖牙利齒、原本打算偷襲小快手的忘憂蟲對上了眼。
秦無病覺得自己這幾個人簡直成了萬人迷!
孔家如附骨之蛆追著自己,彷彿有深仇大恨;忘憂蟲居然要偷襲小快手。
這鼻涕蟲難道也懂得戰術嗎?
秦無病沒工夫想這些問題,他只知道自己再不躲開的話,腦袋就會被吸進鼻涕蟲的軟綿綿、粘乎乎的嘴裡。
於是他躲了。
可是沒躲開。
因爲又是兩道靈力打過來,他已經沒有時間去看是誰暗算自己。
其實是誰也已經無關緊要了!
兩道靈力都是從左側面打來,一中肩膀、一中肋下。秦無病應聲倒地。
忘憂蟲的大嘴也到了眼前,秦無病覺得莫名一陣涼意。
透過忘憂蟲半透明的身體,秦無病居然還能看見躺在地上、暗淡的兩眼望著天空,彷彿活死人一般的武論尊。
秦無病忽然覺得很想笑。
真是要命!
武論尊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失明瞭!
雖然武論尊從自傷中眼那刻起,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也自以爲做好了精神準備。可當那殘酷一刻終於到來,當他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時,武論尊這才悲哀地發現:他不像自己想像中那樣堅強。
秦無病在他耳邊大叫,他恍若未聞。秦無病把他拖來拖去,他順其自然。
“現在既然雙眼已經看不見了,那麼離我送命那天也就不會太遠了吧?也許就是今天?死在有史以來第一次大亂斗的第一天裡,算是死得其所嗎?”
“可憐的依依,給她的錢我好像還沒攢夠呢!不過,對一個父親來說,無論給女兒攢多少錢,可能都嫌不夠吧?不過,我的女兒,我親愛的依依,爸爸實在無能爲力了,陪你走了這麼久,爸爸今天恐怕是走不動了。”
“爸爸不怕死,爸爸只怕你一個人過不好。你還太小,在爸爸眼中,你永遠都太小,永遠都需要爸爸照顧,可是,爸爸沒法再照顧你了。實在對不起了,我親愛的依依,我的女兒。”
“你剛出生時,爸爸趁你熟睡時,在你光光的腦門上放了一根棉籤,留下了一張靈力像,本來想等你長大一點給你看、讓你有機會笑罵爸爸的無聊;讓你有藉口向父母撒嬌,可是對不起,爸爸的靈力已經無法重建那張靈力像了,對不起。”
“你小的時候,有一次爸爸抱著你跟媽媽吵架,聲音大了點,嚇得你一哆嗦。至今爸爸還清楚記得你在爸爸懷裡那突然的顫抖。爸爸本來想等你再大點向你道歉的。可是,對不起,爸爸等不到那天了。”
“你小時候不聽話,爸爸也曾經向你發過火,甚至有幾次還打了你。現在爸爸也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爸爸,而且將來不要再打你的孩子。對不起。”
“爸爸年輕的時候,曾經做過很多夢,當時爸爸認爲家庭是男人的拖累,如果沒有家庭,爸爸可能會做出很多了不起的事情。直到有了你以後,爸爸才知道,以前的想法都是扯淡。有了你以後,爸爸的人生才終於有了目標,爸爸的努力才終於覺得值得,依依,我的女兒,謝謝你讓爸爸的生命充滿真正值得爲之犧牲的價值。謝謝你。”
“以前爸爸在城防隊的時候,你到我的辦公室來玩。把屋裡弄得亂七八糟。你還不聽爸爸媽媽的話,叫你幹什麼偏不幹什麼,氣得爸爸有時候真要發狂。可是當你睡著的時候,看著你那張恬靜而美麗的臉,看著你鼻尖上的小小汗珠,爸爸才覺得,有你做我的女兒,真是天大的福氣。等你走了以後,爸爸對著滿屋子的廢紙、牆上的塗鴉、桌子上你留下的小黑手印,在那一刻,爸爸覺得無比幸福。”
“親愛的女兒,爸爸騙你說我在外面練兵,不能經常回來看你。今天向你坦白:爸爸沒在練兵,爸爸在角鬥場裡當角鬥士,對不起騙了你。爸爸不想讓你擔心,不想讓你來看爸爸殺人,更不想讓你看見爸爸被殺。將來你長大了,也許會知道這一切,希望你能原諒爸爸。如果因爲爸爸的原因,讓你受到別人的歧視,爸爸先跟你說一句對不起,因爲爸爸這一輩子,除了真心愛護你,真的沒幹過什麼讓你覺得自豪、覺得了不起的事情。爸爸沒本事。”
“親愛的依依,爸爸的時間不多了,爸爸要做最後一件事情,然後爸爸就要去找你的媽媽了。我的女兒,希望你好,一切都好。如果爸爸將來能見到神樹,我一定會請求神樹保留我今生的記憶,無論將來爸爸變成什麼,爸爸都能記住這一切,記住你的可愛與美好,也記住爸爸的無能和失職。如果將來你感覺到一陣風、一滴水、一點神樹枝幹間的明滅,那就是爸爸在向你問好呢---”
兩行淚水從武論尊的眼中流下,接著,他咬碎了上場前就藏在嘴裡的一個藥丸,裡面裝的是兩倍於正常劑量的英雄散。
“英雄散真是一種神奇的藥。它能在短時間內激發靈力,突破原有的限度,讓爸爸的戰鬥力超水平發揮。代價就是爸爸的身體可能受不了、容不下這麼多的靈力。依依,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有一次求我帶你去看靈力煙花,那次爸爸沒時間帶你去,害你不高興。來,爸爸今天給你補上,爸爸要讓你看到全冥界最璀璨的煙花。”
“時間到了。”武論尊心裡想,“當我吃下這些藥。”
“時間到了。”羅大頭和鐵斷作出了判斷,“武論尊果然不會卑微地死去。”
“時間到了。”秦無病心裡想,“這次冥界遊雖然短暫,倒也很有趣呢。”
“時間到了。”坐在貴賓席上的何必是三隻眼睛裡都射出寒光。
“不不,時間還沒到,還不是時候。”坐在另一個貴賓席裡的孔成一把捏碎了扶手。狂怒影響到格鬥場裡所有的孔門子弟。
“好亮的光!武論尊幹了什麼?”樹奴感受著精神世界裡的強烈波動。
小快手居然暈了過去,沒機會見識這一場景。
格鬥場裡,一股強大的靈力橫空出世,掃過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