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陳叟嘆氣,一時也是無言,半晌,只得回了句:“我會去找的,小姐放心吧。”
彩萱這才破涕為笑,點了點頭。
皇城繁華,五方十地,八面來客,皆笑臉相迎。
京城命案成懸案,龍顏震怒,算上沈珂,處死的官吏不下數十。
是了,這三年,頹廢著,迷茫著,卻也終于努力查清楚了沈珂喪命的原因。竟是為了這京城難破的懸案,灑了一腔熱血。
彩萱恨,她恨那個逍遙人間的罪人平白叫這么多無辜的人抵命,更恨自己當日竟沒有察覺事情的嚴重性,叫沈言心血付諸東流。
她派去的兩個家奴。
一個攜著那些綢緞細軟跑路,一個尚且良心安在回莊請罪。
可是誰有沒有罪呢?
天大地大,竟叫她尋不來一個完整的人生為家,何其遺憾呀……
所以,在親眼看見紅印生食血肉的時候,她終究是又一次違背良心,抬手將事情壓了下來。
沈珂她救不了,紅印卻一定要拼死護住。
不管他是不是那個陷沈珂于死地的罪人,她都要護住他,保他安寧。
人活在世上,若是連個想要守護的人都找不到了,那么,活著也就失去了意義。
沈珂死的那一刻,彩萱就已經不復存在了,現在站在天地間的這個人,不是為自己而活,只是為了贖罪,贖罪罷了。
“紅印……”彩萱轉頭,一個溫熱的身體嬉鬧著撲到她的背上。
“萱兒,你在等我嗎?”
紅印嘴角彎起,蕩漾出一個兩人都已經熟悉的微笑。
“下去,別鬧。”彩萱淡淡的呵斥一聲,身后紅印不開心的嘟嘟嘴,翻了個白眼瞪住她,雙手死死扒在她的腰間就是不松手。
“唉……”彩萱嘆了口氣,握住他蒼白的手轉過身來。
紅印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她,神態動作,同失憶之前,已經有八分想象。
自從那日開口說話以后,他的神志竟然奇跡般的清醒了,不再如同孩子般打鬧,做事也有了條理,只是之前的事情,無論彩萱怎么重復,怎么努力,他都想不起來了。
彩萱愣愣的看著他,紅印的眼睛很美,愈發的澄澈蔚藍,無論他的身體動作表情越來越回復的多像曾經的樣子,可他的眼睛卻始終是純凈的。
每每彩萱迷惑于他溫柔的笑和清澈的嗓音時,只要一對上那雙蔚藍的眼,心中的鏡中便瞬間敲響了。
紅印,回不來了。
那個把她當做妹妹一般呵護,珍寶一般寵愛的紅印,真的回不來了。
雖然是他,樣貌,聲音,行為舉止都不變,可是他的心變了。
沒有屬于她的記憶,沒有屬于沈家和彩家的一切,他,就不是紅印了。
彩萱呆呆的望著他的眼,紅印安靜的任由她看著,微笑著靠近她站著,他的身子修長,緊緊依靠在她的身邊時,不但沒有寵物一般的討喜,反而帶著莫名的壓迫。
彩萱忽然就往后躲了。
紅印的臉唰的就白了。
“萱兒……”他從鼻翼間發出哼唧,有些委屈的眨巴著大眼睛。
波斯人迷人的外貌,之前被紅印所隱藏的美麗,忽然之間在他身上就像花兒一樣綻放開來。
彩萱有些痛苦的搖頭,一遍遍在心中提醒,這不是他。
紅印不經意間挑起眼角的動作,跟那個已經逝去的人,跟那雙桃花一般妖嬈的眼,竟有幾分相像。
那樣的動作,曾經在她的眼里有多么風情萬種,如今再她的心里,就有多么驚心動魄。
每次看到紅印,就忍不住回想起那個人,想起最初他高高在上時不屑一顧的神色,想起他在漫天冰雪中,眼底款款的柔情。
“不……”彩萱努力的睜大眼睛,不讓洶涌而出的淚水模糊視線,她死死盯著紅印,秀氣的臉上異樣的驚恐,叫倚靠過來的人心里一驚。
紅印迅速收拾了臉上的表情,換上一貫溫柔的笑,誘哄般的走進,把那纖細的腰肢圈進懷里,柔聲安慰著,“好了好了,萱兒,不要哭,不要哭……”
彩萱有些崩潰般的低下頭,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顆顆滾落,又砸在地上,隨她的思念摔得支離破碎。
“好了……好了啦……”紅印輕撫懷里人因為抽噎而不斷聳起的背,眼中的陰霾層層墜落,漫上無邊際的痛。
也許,他不應該為了喚醒她的愛,而故意去模仿那個男人。
是他錯了。
皇城的生意,和宮中的路子,陳叟打點起來才知道花費多么恐怖。
為了動用宮里的人去追查他的下落,陳叟已經數不清自己花費了多少財力人力,此時此刻,他大抵明白了當年的沈家,為何會一夕敗落了。
但是不管花多少銀子,那個人,他都要找回來。
曾經他覺得沈珂不會來比回來好,因為沈家已敗,若是回歸重整旗鼓,怕是花費數年,當初的小姐尚且不愿老爺的莊子一蹶不振,更何況堂堂京城第一首富的二公子。
如此一來,小姐的年華,可就經不起耽誤了。
往日的紈绔,若是一朝成事,人心善變,恐小姐到時人老珠黃,落不得好呀……
然而現在,他卻不得不將沈珂重新找回來,只要他尚在人世,九天十地,挖也要挖出來。
陳叟擔憂的朝后院的方向望了一眼。
照這樣下去,小姐,遲早會被那個怪物毀了的!
派出去的人,無論身手好壞,可是一個都不曾回來。
那吃人肝肺的怪物,一天比一天聰明,那雙眼,一日比一日清明!小姐身在其中不自知,他作為旁觀者,卻是看的一清二楚!
他一心守護數年的小姐呀,拼了這條老命,也定要護她周全,來日碧落黃泉下見了老爺,他才能問心無愧!
邊塞,鄴城。
黃埃散漫風蕭索。
靠近邊塞的城池,獨立于大朝之外的天地。
鄴城風家。
一年前,風公子親率門下謀士前來恭請,做他的食客,已經快滿一年了呀……
光陰如水。
沈言仰頭去看天邊的朝陽。
清晨的陽光還沒有那么刺眼,溫溫和和的光,明媚,帶著暖洋洋的溫度,他很喜歡。
像她的笑臉,載滿蓬勃的朝氣。
像在皇城中聽屬下事無遺漏的匯報那點點滴滴瑣事時候的感覺。
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怎么會那么喜歡她呢?
沈言迷惑,若不是如此,遭受背叛的時候,也不會那般心痛了。
罷了罷了,那些財富,只當是自己單方面的聘禮吧。早晚她回心轉意,不喜歡沈珂了,自己就把她娶回來,前程往事,既往不咎就是。
沈言抬頭看著看著,瞳孔中的光暈就開始變大,那白光散落,一點點在他眼中蔓延,他忽然覺得一種尖銳的疼痛直達腦中,眼前像是煙花般轟然炸開,渾身上下失了力氣,便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
耳邊傳來遠遠什么人的驚叫,沈珂皺著眉頭思索,那個聲音,很熟悉,是誰呢? 哦,對了,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來了。
是嬰憶呀,那個脾氣暴躁的小孩……
“砰!”
下一刻,他的身子轟然墜地,滌蕩起漫天塵埃。
天界。
月老廟。
“啪…”的一聲清響,月老抬起頭,只見姻緣樹盡頭的一根紅線,慢慢斷裂,那纖細的線,逐漸變的透明,軟軟的垂落下去,消失不見了。
月老走上前,伸手將那條斷裂的紅線一手撈出。
恰好,看見另一端的名牌轟然碎裂。
上面寫著兩個字——“沈言”。
“司命星君,月華帝君就要回來了。”
月老看著那紅線嘆了一口氣。晃晃手,又丟回了樹上。
“情劫未過,只恐要再入輪回了。”
皇城,錦緞莊。
“隨我出去玩吧,可好?”
紅印微笑望著她,眉目間懇求之色清晰可見。
彩萱嘆了口氣,放下手里的針線,柔聲安慰道:“莊子里近日正忙,貢品的大選開始了。我要呆在這里才行。”
“啊~~~~~萱兒呀……”
紅印不依不饒,一張臉就快湊到她的跟前,“就陪我出去玩一陣子,好嗎?”
彩萱無奈扶額,滿臉的痛苦之色,攤上這樣一個活寶,真是整日什么事都別想做成。
紅印縮手,在她身邊一遍遍的重復,“陪我出去,陪我出去,陪我出去……”
彩萱一臉黑線看著他,終于艱難的點了點頭,那邊紅印偷偷抬眼瞟見,當即高興的從坐的地方躍起來,抱著彩萱蹭了蹭,興高采烈的飛奔出去了。
彩萱揉了揉有些抽搐的嘴角,揮手任由他去了。
紅印一口氣跑到花園,才騰地站定。
他狹長的眼睛緊緊盯著面前開放的燦爛的大麗花,看了半晌,忽然收斂了面上的笑容。
蒼白修長的手指,淡青色的指甲一點點變長。
紅印眼睛的顏色突然變了,左眼微微發紅,那淡淡的紅色滿滿加深,滿滿蔓延在他整個眼眶,就像桃花瘴一樣。
手突然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紅印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目光貪婪的望著花園后的木屋。
“每次走到這里,都會忍不住流口水呢。”
他往前跨了幾步,突然又站住,口中呢喃,“不能吃不能吃,會被她發現的。”
說完,他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一點點開始往回走。
“就快要到手了,怎么能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