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zhòng)人聽了面色大變,其中一人猶豫著上前。
“大人,若是那些市井平民還好,可是相府的二公子,咱們可是動不得的呀……”
“哦?是嗎?”沈珂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人皮面具下掩蓋著的桃花眼溢出點點憤怒和殺氣。他的嘴角彎起,聲音異常柔和。
“做不到的話,你們就陪牢裡那位大人,一起上路吧!”
說話那官員臉色瞬間鐵青,隨後咬牙應(yīng)道:“屬下這就去辦!” 聞言沈珂滿意點頭。笑道:“去吧。”
東廠的密探是什麼? 往好聽了說,是個個本事通天,身懷絕技的能人異士,這天底下沒有他們打聽不到的事情,也沒有他們尋不著的秘密。只要皇帝一封密詔,千里山河萬里乾坤,盡掌握於鼓掌之中。
可是,換個實際點的說法,他們就是皇帝培養(yǎng)的一批影子殺手。
朝堂裡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勢利,隻手遮天的官吏,朝外的江湖,伶人商賈,但凡是皇帝用得上的人,看入眼的門派裡,都有他們這樣的影子存在。
他們是皇帝用以微控天下棋局的卒子,只要在關(guān)鍵時刻,一躍而起,就能發(fā)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而沈珂,恰恰是其中,特殊的一顆。
他是密探中百年難遇一個的,叛徒。
皇帝可能從來沒想過,從小被洗腦冠以忠君思想的東廠密探中,會有沈珂這樣一個叛徒出現(xiàn)。
沈珂不認(rèn)同現(xiàn)任皇帝的統(tǒng)治,重農(nóng)輕商,階級之分異常鮮明,貧民百姓地位低微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奴隸和賤籍之人地位甚至不如牲畜。
他厭惡這樣的世界,甚至不願意去睜眼看它。
所以,他投奔了六皇子。
當(dāng)他第一次在那人面前低下頭顱的時候,他臉上的詫異和驚喜叫他由衷覺得好笑。
但是不得不承認(rèn),六皇子是皇帝所有兒子中,最符合明君形象的。
沈珂從沉思中擡起頭,薄薄的人皮面具附在臉上,有些沉重和壓抑。像這樣心頭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的感覺,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在錦緞莊過得過於安逸,時間太久,他似乎都要忘記了自己生活在怎樣一個黑暗骯髒的環(huán)境裡了。
而六皇子密詔下來的那一刻,他似乎覺得,自己的短暫的曇花一現(xiàn)的幸福,只經(jīng)歷了一個喘息的時間,就已經(jīng)結(jié)束。
鳳凰涅槃,要麼在熊熊烈焰中化爲(wèi)灰燼,要麼,劫後重生!迎接真正的,長遠(yuǎn)的幸福。
晚上的時候,衙門的官吏連夜派人來請沈珂前去。
他們要沈珂去的地方,是相府。
那幾個死去的平民屍首早早便運送到了衙門內(nèi),因爲(wèi)命案發(fā)生是幾天前,沈珂早已做好了屍首開始腐爛的準(zhǔn)備,可是出乎預(yù)料的,當(dāng)他走進(jìn)停屍間的大門時 ,卻聞不到一點多餘不正常的氣味。
這是不合理的,沈珂皺眉,快步走到那並列著的四個棺材中央,棺材的蓋子緊緊閉合著,沈珂伸手板住其中一個棺材蓋的角,手下一用力,“砰”的一聲,棺材蓋子被掀了起來,周圍幾個膽子小一點的官吏頓時閉上眼睛往後退了一步,方纔小心翼翼的探頭望去。
沈珂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棺材裡,空空如也,沒有人。
“裡面的東西呢?”
這話不是沈珂問的,一邊的跟從官員斥責(zé)身邊的隨從,“你們怎麼會將屍體弄丟?!” 他身邊的人還沒來得及委屈,就聽見棺材旁站著的沈珂嘴角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柔聲道:“屍體不就在裡面?” 那官員疑惑,探頭朝棺材裡面望去,只見木質(zhì)的棺材底部,有一大片烏黑泛紅的東西,細(xì)看之下,竟像是人的血肉被類似化屍水一樣的東西毀壞了一般!
那官員的冷汗,唰的就冒出來了,嘴脣囁嚅著“這,這,大人,這並不是我們授意的呀!” “諒你也沒這個膽子。”沈珂淡淡的回了一句,明知皇上密詔要求查清此案,這些個刑部的官吏縱使萬般不願聽從他人調(diào)遣,也不敢私自毀滅唯一的證物。
屍首沒有了,那麼,就只能把希望,寄託在比這些平民死去晚了一天,但屍體卻被停放在戒備嚴(yán)密的相府的二公子了。
所以現(xiàn)在,沈珂纔會一襲黑衣出現(xiàn)在相府的祭堂裡。
隨行的人並不多,只有一個刑堂的仵作和官吏。
大唐的正中央,擺著一張楠木製作的上等棺材,前端大,後端小,呈梯形狀,兩個側(cè)面和蓋斜中帶弧,棺材的正面材頭上,畫的是碑廳鶴鹿,琉璃瓦大廳上空展翅騰飛的兩隻雪白的仙鶴,大廳兩旁是蒼簇盛旺的青松柏樹,草地中央的石階路徑顯得清淨(jìng)幽雅,將整個棺材頭裝飾的有如仙境居室。
沈珂朝前一步,只見材頭正頂上寫著三個大字“安樂宮”旁刻天界八仙鎮(zhèn)守。
“呵呵。”沈珂口中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走上前去,一把將那裝飾華麗的棺材蓋子掀開。
同樣沒有預(yù)料中的惡臭,沈珂低頭仔細(xì)觀察棺內(nèi)的屍體。
猶豫距離相府的二公子死亡已經(jīng)三四天的時間,屍僵已經(jīng)緩解,屍體的脣口發(fā)暗,皺縮,眼睛的表面渾濁不堪,呈黃灰色。他露在外面的肌膚已經(jīng)長出了紫色的屍斑。
但是,相府二公子的屍體保存還是很完整的,就如同一般死去時辰不多的人一樣,並沒有如同市井裡死去的那幾個平民一般消失不見。
“你過來看看。”沈珂朝一邊的仵作招手,那人點頭上前,拿出攜帶的工具開始檢查屍體。
爲(wèi)什麼,相府公子的屍體保存的如此好,而那幾位卻……
難道是……
沈珂設(shè)想到一個可能,豁然轉(zhuǎn)頭,“你們給那幾個死去的人用的什麼棺材?” 身邊的官吏聞言答道:“回大人,一般百姓入殮,都使用桐木。” “桐木……” 沈珂歪著頭打量身邊相府公子的棺材,這具棺材除了較爲(wèi)精緻,用貴重的楠木製作,倒也沒有同普通棺材有什麼太大的差異。
到底是什麼原因,導(dǎo)致外面的屍體都化爲(wèi)無形了呢?
沈珂靜靜的盯著那具華麗的棺材思索了很久,腦海中閃過數(shù)種可能,卻都被自己一一推翻。
不多時,那仵作驗屍完畢,轉(zhuǎn)過身朝沈珂點了點頭,沈珂朝守門的官吏遞了個眼色,那人輕輕推開門,伸手揮了揮,沈珂和那仵作跟上,幾人一溜出了大堂,仵作擡手甩下一包白色的粉末,那粉末在空氣中盪開,飄落在幾個昏倒的守靈人身上。
“走!” 沈珂輕喝,三人提起內(nèi)力,一併越過高高的府牆,身影消失在夜色裡。
回到府中,仵作將驗屍的結(jié)果詳細(xì)告知了沈珂,那相府公子身上,竟然有未排盡的屍毒,右心房處有一個拳頭大的窟窿,心臟被挖走,看那傷口的撕裂程度,竟然是被利器直接灌入胸膛硬生生扯出來的!
什麼人,手段竟如此粗暴血腥?!
而屍體上來路不明的屍毒,沈珂猜測,就是導(dǎo)致那些平民的屍體腐化消失的原因。
可是相府公子的屍體,又怎麼會保存的如此完好呢?
沈珂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因爲(wèi)時間還沒到?
想到這裡,沈珂眼前一亮,突然轉(zhuǎn)頭對身邊一道前行的官吏說道,“相府的二公子,何時下葬?”
那官吏答:“頭七未過,還有約莫三天。”
“好。”沈珂應(yīng)聲,隨即吩咐,“明日夜裡,咱們再去一趟丞相府!” “哈?”那官吏聞言明顯一愣,支支吾吾道:“還要,再去嗎?”
“嗯。”沈珂應(yīng)聲,官吏的臉?biāo)查g垮了下來,隨後就聽面前這位宮廷派來的密探聲音突然柔和起來,“今日你也是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養(yǎng)好了精神,才能快速破了案,好給皇上一個交代不是?” 官吏苦著臉應(yīng)了,隨後行了禮,頭也不回的飛奔出去。
沈珂懶懶的打了個呵欠,目送那人帶著一張極其苦逼的臉離開,背影一點也不瀟灑。
直到那人的氣息的確是不存在了,沈珂才走上前去關(guān)了門,掩了窗戶,轉(zhuǎn)身回到桌旁的太師椅上懶懶坐下,這才伸出手,順著脖頸輕輕撫摸,找到那個極小的缺口,“刺啦”一聲,一張極輕極薄的面具翩然落下。
沈珂看也不看將那面具隨手一拋,那幾近透明質(zhì)感的面具掉落在地上,很快就化成一灘清水不見了。
真是心累,沈珂褪去外衫隨手甩在一邊,整個人都癱軟在牀上。
一根緊繃的弦一旦鬆懈下來,想要再次回覆從前的韌性簡直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情,就好比一個窮人突然間擁有了無盡的財富,錦衣玉食之後,再叫他回去住寒窯吃剩飯,便無論如何也受不了了。
“萱兒呀……”沈珂從喉嚨裡發(fā)出一聲輕嘆,那個傻女人,可千萬不要想不開才行……
他欣賞她的聰慧,喜愛她的堅強,更叫他歡喜的是,萱兒很清楚自己該要什麼,不該要什麼。
當(dāng)一個女人懂得知足,那麼,他相信兩人以後在一起的生活就會變得很容易了。
彼時的沈珂,還是這樣相信著。
沒有理由,可以叫他推開這樣的女人,也同樣沒有理由,可以叫萱兒拒絕他。
她是需要他的,無論是貧乏的物質(zhì)還是空虛的精神,都散發(fā)著這樣的信息 。
他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