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冰蠶，竟然居住在水底的巖洞里。

望著那被堅冰覆蓋著的水面，幾個人都有些呆滯了。

這里一片白雪皚皚，冰湖的水被凍住，像鏡面一樣光滑，反射著明亮的光線，叫這里白的刺眼，白的傷人。

而他們要找的天蠶絲布，就在這下面，在這厚實的冰層下面，要取得這些，就需要砸碎堅冰，穿越流水，尋到冰蠶的洞穴。

這樣寒冷的天氣，彩萱穿了三四層厚實的衣裳依舊凍得發抖，要怎么才能脫掉衣裳，浸潤到冰冷刺骨的湖水里，去尋那冰蠶呢？ 彩萱靜靜站在冰面上，望著水下一片混沌不清的場景，心中漸漸涌起一陣無望。

做不到，不只是她做不到，即便是有內力護體的白浪，水玲瓏這樣的江湖人，也做不到的！

她轉過頭，身邊的紅印只著一件單衣，卻沒有任何發抖的跡象，他在強撐嗎？ 彩萱不知道，只是她看見站在不遠處背對著她的沈珂，同樣一襲單衣，那溫暖厚實的狐裘披風他不要了，自己遞過去的時候，他熟視無睹徑直走過。

他的背很僵硬，像是撐著自己，不要做出挺直它以外的動作。

“有人有辦法進去嗎？” 彩萱顫抖著聲音問了一句，白浪聽了這話雙肩微微一動，似乎是有話說，她左側的紅印卻突然開口，“我可以。”

彩萱驚訝的望著他，紅印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勉強，他伸出手，蒼白的手指微微抬起，做了一個下壓的動作，然后微笑著轉過頭，環視眾人，“你們誰能幫我將這冰層破開？”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視線定格在了白浪的臉上。

白浪不可置否，走了過來，他沒有拔劍，而是將右手凝聚成拳，臉色淡漠的抬起來，一把朝冰面狠狠打去。

“砰！！！！”

冰雪飛濺，紅印伸手拉過彩萱猛退了幾步，湖面很滑，彩萱慌亂之下伸手拉住紅印的衣袖，而他反手一握，將那柔夷圈進了自己的手里。

那邊薔薇水玲瓏沈珂三人也是急退，才避免了被破碎的冰屑殃及。

站住腳步，幾人都有些驚魂未定，誰能料到一向淡漠安靜的白浪今天會用這樣粗暴的方式打開冰面。

本以為他會用自己的劍切開一個整齊的缺口的，彩萱望著白浪身邊那個巨大的呈蛛網狀散布的冰洞，他甩了甩手上沾染的湖水，默不作聲的站起來走開了。

彩萱瞄了瞄他隨著走動在衣擺間若隱若現的五色劍。

看來，這把劍，對他來說，很是重要不是嗎？ 冰層破開了。

紅印放開彩萱的手，抬手開始解身上的衣裳，他僅剩的一件素白的中衣，順著他充滿骨感，關節分明的手掌滑落下去。

慘白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肌膚敏感的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紅印的身體，很瘦，瘦的背上骨頭都能清楚的看見。肋骨根根分明，看起來叫人心里很不舒服。

像是久病的人，又像是餓過了頭的流民才會有的身體。

彩萱很是詫異，同時心中又充滿疑惑和不解，到底為什么？上一次在錦緞莊舞劍的時候，他還不是這樣的。

彩萱不自覺的轉頭望向了沈珂，不知是不是巧合，沈珂也望著她，那雙妖嬈多情的桃花眼首次出現了不屬于他的沉重。

周圍看著紅印身體的幾人，目光都有些怪異，尤其是一向不動聲色的白浪，他的表情簡直要用愁苦來形容了，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那雙蒼白而空洞的眼睛里浮現一抹驚詫，隨后漫上濃重的悲哀。

彩萱不知道白浪的神情是代表什么意思，可她看紅印的神色平靜的不像是一個知情人做好了被大家質疑的準備。

紅印那一臉的淡然，在她看來，更偏向于另一種可能。

一無所知。

他穿著單薄的褲子，**著上身，轉頭看著彩萱笑了一下，一躍而起跳進冰洞，一頭扎進了水里。

彩萱沒有來的心里一慌，之前神情恍惚之際那一身明黃的身影躍然至眼前，他最后的笑，和紅印經常掛在嘴邊的標志性的溫柔笑容幾乎重疊……

“噗通……”

極小的落水聲，那寒冰之上的人身形已經消失不見。

彩萱愣愣的望著那里 ，身后不遠處的白浪，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沈珂走上前來，一把扯過彩萱的手，有些粗暴的將她從那破裂的冰洞前拉開。

彩萱抬頭看他的時候，只能透過輪廓鋒利的側臉，望見他緊抿的唇已微微發白。

水里很冷，紅印伸手撥開冰層，有小魚小蝦驀然見到生人，慌張的躲開。

他的眼睛睜的很大，眉毛上有一層淡淡的微光，透著紅，叫他蒼白的臉多了兩分生氣。

他用手撥開水，水里還夾雜的形狀不一的漂浮著的冰塊，可這對他的行動沒有絲毫影響，甚至，他的臉色是平靜的，神情也絲毫不見久下水之人屏息的猙獰。

紅印以很快的速度游了一段路程，周圍的場景因為水的緣故，有些朦朧，冰湖之下，除了大批的天地珍寶，還有，數也數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尸首。

紅印覺得說他們是尸首也不太對，畢竟，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栩栩如生的。

因為冰湖寒冷的氣候和低至零點的溫度，他們在這里死去，卻意外得到了另一種永生。

紅印愣愣的望著那些尸首停頓了半晌，腦海里突然升起一個奇妙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自己死去了，能和這里的人一樣保有軀體的永生，叫那些個自己思念的，他人也思念的友人時不時過來看看，那該有多好。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現在的軀體，又不是本來的自己，就算保存下來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的身體，那個古國太子的龍體，早已零落成泥了吧……

這樣一想，他又覺得，自己看冰湖里這些尋寶人的尸首很不過眼了。

嗤笑一聲，他美麗的面容在湖水里搖搖晃晃，被映照的不真切，隨著“轟隆”一聲，周圍的湖水蕩漾開來，一只巨大的，美麗的赤紅色狐貍，出現在原地，紅印站在那只巨大的九尾赤狐的雙眼上方，靠近額頭的位置，一揮手，身下的妖獸幻影呼嘯著跑了出去。

三千米外的湖水里。

紅印的眼睛散發的瑩瑩的光，叫他立時脫離了正常人類的形態界限。

那里，有他要的東西，他已經清楚的看見那成堆的冰蠶，和大片的天蠶絲布。

紅印嘴角彎起一絲弧度，她要的東西，是他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為之取來的。

“你不應該和他走得太近。”

沈珂把她拉到距離冰洞極遠的地方，才開口說了這樣一句話。

“為什么？” 彩萱淡淡的瞥了沈珂一眼，他話中的含義不明，不足以叫她下定什么決心，她不想自己成為一個自以為是的笑話。

“因為我喜歡你。”

“哈？”

彩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用極其不可置信的玩笑眼光看著他。

沈珂像是在猶豫什么，眉頭皺了幾皺，最后還是轉過身來，面對著她，整個人幾乎同漫天飄揚的白雪融為一體。

他輕輕點頭，帶著堅定不移的目光，輕聲重復了一遍。

“我很喜歡你。”

這一次，彩萱聽的很清楚了，即便他的聲音不大，可一字一句，咬的很清晰。

“你突然說什……啊！”

沈珂突然伸出手，一把將她擁進了懷里，力氣有些大，很不像是他應該出現的情緒波動。

他打斷了她的話，將頭埋在了彩萱秀氣的脖頸，呼吸帶出的熱氣輕輕撲灑在肌膚上，彩萱聽見他在自己的耳邊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重復著，“我是喜歡你，我是喜歡著你的，真的，或許跟你說這些有些突兀，但你要知道，我是喜歡著你的……”

“為什么會突然說這些？”

彩萱輕輕推開他，溫暖的身體一存在距離冷風便灌了進來，涼颼颼的。

她的眼眸如星辰般燦爛，一瞬間刺的沈珂心頭一陣疼痛，無端的憐惜和愧疚涌上腦海，他張了張嘴，無聲的想要說些什么，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不知道自己滿肚子的話為什么突然就說不出來了，更不明白自己一向聰慧的頭腦那一瞬間就像是卡殼了一般，為什么組織不出一個通暢的理由。

彩萱看著他沉默，突然就笑了，笑容里是說不出的無奈。

沈珂心里一陣發慌，然后聽見她有些揶揄的聲音，“你看看，你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歡我的？” 說完，彩萱臉上的笑容立刻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凝重。

她用很慢，很認真的語氣，對沈珂說，“公子，你的心太大，愛的人太多，雖然我們朝夕相處，可你卻從來不肯在我的面前，袒露半分真實的自己。”

說到這句的時候，她停頓了一下，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露出笑容，帶幾分苦澀。

“你這么聰明，有些事情不會不明白，然而含糊到了現在，幾經猶豫，即便現在說出口了，我也不敢去信你。”

沈珂明白她的意思了，隨后他握著彩萱的手垂落下來，表情一瞬間布滿孩子般的迷茫。

彩萱笑了笑，朝他揮揮手，淡淡招呼一聲，“走吧，紅印該是快出來了。”

沈珂愣愣的看著她踩著白雪離開了，赤紅的披風，與這茫茫的天地，形成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