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天蠶,也在南海。
天蠶絲布,是極冷之地的冰蠶產出的。
那種冰蠶因為渾身透明,吐出的蠶絲也同它本身一樣無色且柔韌性極佳,用于縫制衣物時候,最是隱形合適。
取得了鳳凰尾翎,這件霓虹羽衣已經完成一半,而鮫人絲是制作羽衣的底料,天蠶布,就是制作外衫的了。
自從那天走出梧桐林后,她們便轉戰南海冰湖了。
這里很冷,跟幾人之前去到的孤島,是截然不同的寒冷。
那種冷,是一點點滲透入骨髓的,沒有刺骨的風,只有靜默的冷,在彩萱踏上那片土地的那一瞬間她就感覺到了。
冰湖邊界周圍幾公里內,是沒有任何生命存在的,包括植物,都尋不到痕跡。
南方本是極其暖和的。
沒有切身體會之前,她根本就不敢相信,冰湖、孤島和梧桐林是同一個地方,相比于梧桐林,孤島上的溫度還算是適宜的,畢竟四周臨水,又加上海風,所以比起陸地上稍顯寒冷。
可是,冰湖簡直就是與之相比的另一個極端的體現。
湖面上,原本應該平靜無波的水寸寸凝結成冰,堅實,冷入骨髓。
冰湖很是大,具體來說,只能用一眼望不到邊際來形容,這一次來,水玲瓏和薔薇都被留在了城鎮中的客棧里,等待他們歸來,說實話,水玲瓏和薔薇本就是沈珂為成功捕獲鮫人而請來的幫手。
如今鮫人絲已經到手,可以說,她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但由于之前幾人聞懸賞而來,懸賞的內容要求是,輔助聞迅而至的友人一同完成這次任務,任務,自然是指取得這次比賽所需要的三樣寶物。
如今天蠶絲布還沒有得手,這任務自然也算不上是完成了的,因此,薔薇和水玲瓏二人雖然已經幫不上什么忙,可是卻依舊留在客棧靜候幾人的歸來。
對此,彩萱只能感嘆一聲,江湖人是很有職業道德的。
天蠶絲布,只有在冰蠶的巢穴里才能找到,冰蠶長年累月的從體內分泌一種液體,那些液體具有冰涼,清爽,刀槍不入的特點。
她們所要尋找的,正是這種罕見的絲布。
彩萱同眾人一起來到這里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天色雖然尚且明亮,可是卻已經接近下午。
冰蠶沒有什么威脅性,她們真正面臨的難題,是如何找到冰蠶的巢穴,因為冰蠶本身就是極其稀有的東西,對于練功很有幫助,習武之人練習功法稍有不慎,或是焦急躁動,走火入魔的危險就大大增加。
冰蠶,如果被有經驗的大夫入藥,就能有效的改變這樣危險的現狀。
來的人,除了她,還有沈珂,白浪,紅印,以及那個面目不明的灰衣人。
沈珂本意是不帶她的,叫她留在客棧,同剩余兩人一起靜待他們歸來,可彩萱覺得自己同她們是不同的。
她是莊子的掌柜,不是被雇傭而來的伙計。
她要為自己這次比賽負責。
“這里太冷,溫度太低,你們有誰承受不了,記得提前說出來。”
沈珂將自己身上披著的披風解了下來,順手給站在身邊的彩萱披上,彩萱一驚,還沒待拒絕,周身就已經被淡淡的暖意所包圍,很是舒適。一瞬間就叫她忘記了反抗。
沈珂的動作很是自然,自然的就像是在照顧已經相識多年的戀人。
可偏偏,紅印眼里容不下這些。
他看不得其他人對彩萱好,彩萱是他的戀人,是他放在心底的戀人,只有他,能為她犧牲一切,其他人的關懷,在紅印看來都是無所謂的殷勤。
沈珂的手剛放下,準備繞到彩萱的前方為她系住脖頸間的帶子,站在他側面的紅印就突然一步上前,伸手攔住了他,他的面容很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可站在他對面的沈珂卻能從那雙深邃的眼睛里看見波濤洶涌。
“不必了?!?
“哦?”沈珂輕笑一聲,目光對視,“你為什么這么說?”
“這里很冷?!闭驹趦扇瞬贿h處的白浪,漫不經心的添了一句。
沈珂心里一動,不明白為什么白浪會站在自己這邊。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叫他欣慰的現狀。
“我說了不用!”紅印的語氣突然暴躁起來,他伸手撥開了沈珂的胳膊。一把將彩萱身上披著的狐裘披風扯了下來,拋在地上。
彩萱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短促的驚叫了一聲。而一旁沈珂眼里的笑意此時徹底的消散不見了。
“你這是做什么?”
他問話的聲音很輕,輕的就像是他無數次說話時最溫柔的一次,可是,他眼底的寒冷就像同那溫柔的聲音成反比一般,愈演愈烈。
“我可以把自己的衣服給她,但她不需要你的?!?
紅印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是笑著的,他緊緊盯著沈珂的臉,似乎根本就沒有在意自己的東家已經因為自身的挑釁行為徹底生氣。
彩萱甚至不明白紅印這一瞬間的怒氣因何而來。
于是,她嘗試著開口,“紅印你……” 她的話剛出,紅印就忽然轉過身來,那雙如大海般蔚藍的眸子滿載著難以言喻的深情,那樣的情緒一瞬間充斥著她的瞳孔。
他的眼睛,帶著能夠穿透心靈的神秘力量,一眼望進她的內心深處。
突然間,彩萱似乎透過面前這張屬于波斯人的,高傲的,精致而輪廓分明的臉,看見了另一個人。
那人隱藏在迷霧中,著一身錦袍,雍容華貴,透過重重迷霧,她只能看見他細長溫柔的眼,丹鳳,微微挑起,一副悠然瀟灑的模樣。
那人一身明黃的衣裳,站在桃花樹下,沖著她笑,彩萱不認識這個人,卻能清楚感到一種從心底深處升騰起的熟悉感,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那人不會傷害她,他是愛護她的,甚至超過自己的生命。
“你……是誰?” 她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一場幻境,幻境里的少年面若桃花,和善美好。
“吾前身為皇室長子,為愛成魔,墮落為妖,自甘墜入凡間,受輪回之苦,尋一愛人,得償相守。”
“皇子……嗎?”
彩萱愣愣的看著他。
那人微微一笑,一身明黃的衣裳突然變成了銀色的亮甲戰袍,那戰袍在清晨朝陽的照射下意氣風發,彩萱望著那盔甲里露出的一雙細長的眼睛,帶著她熟悉的溫柔。
面前嗖的閃過金戈鐵馬的戰場,有巨大的車,有咕嚕嚕散落了滿地的頭顱,血淋淋的殘肢斷甲,還有浴血的士兵,奮力向前的將軍。
而另一邊,只有很少的幾個人。
他們的面容已經被鮮血和污泥模糊的混沌不清,但他們露出來的眼睛卻是異常的明亮。
帶著雄鷹一樣,桀驁英勇的光芒。
他們拼命護著后面一個昏昏沉沉的人,那人一身亮甲,卻已經不復初見時的榮光。
就是他。
彩萱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看見了那雙熟悉的承載滿溫柔的眼,它此刻緊閉著,它的主人昏迷不醒,那溫情和艷麗不再,只余蒼白。
“啊?。。。。。。。。。。。。 ?
彩萱驚恐的尖叫,那些護送他的侍衛們一個個倒下,那些擁簇他的將軍們反叛,愛著他的女人們有的死了,有的離去。
他孤身一人,被那些士兵押送著,狼狽不堪,烏黑的發糾結成一綹綹,蓋住那雙溫柔的眼,叫她看不見那一世的柔情。
病重而亡。
那是一個人的一生,從巔峰跌落至低谷,直至墜入地獄。
那些模糊的畫面到這里就中斷了,彩萱呆滯的睜開眼,望向面前的人。
紅印看她的眼睛里有懇求,微弱不堪的希望的光,卻看的彩萱痛徹心扉。
此刻的胸口,像是插著一把刀子。
“你……紅印……你……”
彩萱口中斷斷續續的呢喃著,一雙大眼睛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
望進他深邃的眼睛里,漆黑而幽藍。
幻境里的人,是他!是紅??!
雖然相貌變了,五官也沒有一絲相同之處,可那眼睛里的溫柔卻是亙古不變的!
怎么會是他?!而自己,又為什么會對這一切如此敏感,感同身受?
彩萱愣愣的望著他,紅印勾唇苦笑,這樣的苦澀泛著悲傷,在除彩萱之外,其他人都看不見的角落里悄悄蔓延。
他抬起手,解開自己穿著的外衣,厚實的衣裳在下一刻就披在了彩萱的肩頭,因為震驚,那衣裳著身的那一瞬間她沒有動,于是赤色的外套如火焰般刺目,也刺痛了另一個人的眼睛。
沈珂看似無所謂的笑了笑,轉身向冰湖方向走去。
腳踩在地上的“咯吱”聲,突兀的在空地上響起,驚得彩萱一個冷顫,回過神來。
她低下頭,銀白色的狐裘披風落在地上,和冰屑泥土混在一起,已經臟了。
而狐裘的主人,她抬眼望去,那個一向淡定的公子哥兒,此刻疾步走在前方,形狀優美的肩膀此刻有些繃直,寬大的衣裳也遮蓋不住他噴張的怒氣。
披風也不要了嗎?在這樣冰天雪地的世界里……
彩萱目光帶著茫然望著他,身邊紅印眼里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