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昊不知道,正是他派使者張絳到許清大營,才使得許清心起疑慮,導致了他決堤黃河的陰謀敗露;不過這個季節山川上的冰雪尚未融化,黃河水量不是很大,就算真個決堤了,宋軍也不至于全部淹死,但終究會對士氣造成極大的打擊,戰事反復是有可能的。
一望不到邊的草原上,紅紅的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天邊的火燒云燦爛無比,草芽尖上的露珠晶瑩閃爍,遠遠望去仿佛滿地的水晶。
許清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出自己的大帳,赫然發現昨夜那幾十個巡哨依舊跪在帳前,身上的戎衣已全被露水打濕,嘴唇凍得有些青紫,但卻個個巍然不動,就算是跪著,也給人一種屹立如山的堅毅。
“不是讓你們先回營休息了嗎?”
數十人齊聲答道:“許招討,小人等給龍衛軍丟臉,給許招討丟臉了,許招討未曾責罰下來,小人等不會離去!”
許清眉頭一揚,突然喝道:“這只是給本帥丟臉、給龍衛軍丟臉的事嗎?你們三撥人經過決堤處,竟沒有發現夏軍在挖河堤,這是失職!
安排你們出去巡哨,十萬將士就等于是把性命全交到了你們手上,甚至大宋國運都交到了你們手上,你們懂不懂?
昨夜讓你們先回營,并非本帥要放過你們,不過是想今日在三軍面前有一個交待,人人都知道本帥對龍衛軍寄望最高,但正因為如此,本帥更不會輕饒你們!”
“小人等愿領死!”幾十個漢子定定地望著許清埋頭一拜,然后同聲說道,其個一個叫劉少允的隊正接著說道:“愿死為龍衛軍之魂!”
“愿死為龍衛軍之魂!”
許清看著幾十人跟著劉少允大聲喊出,無一人神態有畏死之意,他心中百念雜陳,但卻知道,統領這么大一支軍隊,絕不用因個人感情徇私,于是揚揚手說道:“昨夜本帥查閱軍規,你們大概罪不至死,不必在此表決心,自己去軍法官那里領罪吧!但無論軍法官給你們定什么罪,記住!要象個男人!”
“喏!”
等幾十個大漢快步離去,許清輕吁了一口,這事看似是小事,但若不能給三軍一個滿意的交待,軍中必多生怨言。現在軍中很多人私下了將龍衛軍左廂視作許清的親軍,就是龍衛軍自己也有這種心里,不但因為龍衛軍很多將領都出自許清門下,更因當初許清首戰渭州帶的就是龍衛軍,后來又點名讓龍衛軍左廂跟隨出征襄州,許多人都跟在許清身邊一起啃過冷饅頭、睡過草窩、一起沖陣搏殺過,這種一起從死人堆里趟過來的感情是分割不開的。
許清明白,自己與龍衛軍的事情,遲早會被言官作為攻擊的借口,但現在首要還是盡快將西夏滅了再說。
中午時分,許清接報說種世衡幾萬大軍到了,高興之余,許清飛身上馬,親自迎出十里,種世衡出征以來,身體狀況有所惡化,這是許清最擔心的,雖然西路軍派折繼閔任副將,就是做好一但種世衡無力再指揮作戰,由折繼閔接替的準備,但種世衡這樣難得的帥才,許清是發自內心的尊敬,而且一但他挺不住,很容易對宋軍士氣造成打擊。
許清帶著幾百護衛,一路飛馳,越過西路軍長長的隊伍,來到中軍時,種世衡已經由種諤扶著下車,于車邊作禮道:“有勞許招討親自來迎,下官實在不敢當,這次下官幸不辱命,算是將西路軍帶到靈州來了!”
許清一見他精神頭竟還不錯,心里十分高興,縱身下馬將他扶起,哈哈大笑道:“種老何止不辱命,天都山一戰滅克成賞三萬大軍,堪稱神來之筆,今日見種老身體康健,晚輩是萬分欣慰!種老快請上車,咱們先回中軍大營再說!”
種世衡又客氣幾句,然后撫須望著不遠處靈州古城墻,以及巍峨的賀蘭山,感慨地說道:“自先帝咸平五年,李繼遷攻陷靈州,整整四十有二年矣!我大宋再度兵臨靈州,宣威于塞上!下官有幸親眼目睹今日盛舉,死而無憾矣!”
許清親自上前,將他扶上馬車,一邊說道:“種老且安心調養,興慶府一日不下,李元昊一日未擒獲,這戰事就不算完結,等那么一天,我與種老于興慶府里的開封府衙共謀一醉如何?”
李元昊這人很有意思,不但京城布局效仿大宋東京,宮殿名稱也多用東京宮殿的名字,連日常管理興慶府的衙門也叫開封府,許清就納悶了,這剽竊也太瘋狂、太沒水準了,你好好的興慶府不叫,非要叫開封府!你就叫京兆府也行啊!
真不知道該說李元昊這廝是盲目崇拜,還是該說他太無恥!總之這人就愛占人小便宜!連衙門名稱都搶,而且這廝還是個矛盾體,他一邊禁止黨項人行漢人禮儀,剃發異服以示不同,卻又一個勁地剽竊漢人的東西,把管理興慶府的衙門都叫開封府,興慶府的黨項人天天望著衙門上‘開封府’三個大字,這不明擺著你李元昊很崇尚漢人文化嗎?他剃發異服之舉也因此成了掩耳盜鈴,真個是貽笑大方!
種世衡聽到許清特意點出開封府,有嘲笑李元昊之意,如今眼下戰事順利,兩人想起李元昊這妙人妙舉,不禁相對大笑一翻。
“諤兒!還不快上前拜見許招討!”
種世衡這么一說,一直在旁邊不敢插話的種諤立即上前,他施的是軍禮,給人虎虎生風的感覺,大聲說道:“卑將種諤拜見許招討使!”
許清重重擂了他一拳,哈哈笑道:“果真是虎父無犬子!我聽說西路軍中,戰功最為耀眼的兩人,一個是折副將,一個就是你了!種諤啊!你父帥有意壓著你的戰功,大概是怕你心生驕氣,但你放心,我作為三軍主帥,會給你平反的!將來一定到陛下面前親自給你請功,哈哈哈,年輕人嘛!也不能總壓著,除了虛心學習外,同樣也需要一股紅日初升的傲氣才行!”
種諤一臉的喜氣,他畢竟只有十六歲,許清這話太合他心意了,結果種世衡在旁邊輕咳一聲,種諤會如變臉一般,所有的得意與喜色全收了起來,變成了一付乖寶寶樣,甚至還有些忐忑不安。
“下官這犬子浮浪輕淺,唯恐許招討這一夸,會讓他忘乎所以,不知自己有幾斤幾兩了!”
“種老太謙虛了,晚輩喜其才,若不是顧及留他在種老身邊以行孝道,早將他調到身邊來了!”
種世衡有三子,長子種古,種諤是次子,三子叫種診,本來第一個以恩蔭出仕的應該是長子種古,但他卻把機會推讓給了弟弟種諤,很有古之君子風范,贏得一個外號叫‘小隱君’,所以但凡征戰,跟在種世衡身邊的都是種諤。
等折繼閔等將領也上來見過禮后,許清就與種世衡同車回中軍大營,西路軍暫時交由折繼閔安置。
“下官聽說許招討圍住靈州后,并未急于強攻,許招討可是另有打算?”輕輕搖晃的馬車上,種世衡輕聲問道,馬車四面全被許清的親衛隔開,連種諤都被隔在了外面。
許清答道:“靈州城高墻厚,若是逼得太緊,反而容易激起守城夏軍玉石具焚的決心,是以本官命人每日只作佯攻,同時派人從東面挖掘地道,準備用火藥炸開城墻,如此我軍也可少些傷亡,目前日夜開挖之下,大概今夜地道就能挖到城墻下,破城當不會至明日。”
種世衡表面雖然不動聲色,但心里極是欣慰,許清這一路主將多是年輕悍勇之輩,他真怕這群驕兵悍將攻城時不計傷亡,種世衡是以謀略見長的人,打仗也多以算計為主,不得以才強攻,所以對許清這種理智的決定很是認可。
許清除了眼前的戰事,最關心的還是唃廝羅的事,換他開口問道:“種老,不知道青唐方面種老可曾作了妥當安排?”
種世衡稍一撫須便頷首道:“許招討放心,一切下官已經安排妥當,人選是馬乞部的拔爾通,此人原與唃廝羅有隙,一向貌合神離,下官經多次試探后,如今已與其達成暗約,待時機一到便可發動。”
“種老是許其為未來青唐之主?”
“自然不是,這個下官理會,下官許下的是戰后大宋出兵五萬,幫其一統吐蕃高原。”
許清聽了灑然一笑,種世衡是玩陰謀的專家,自然不會拿青唐作誘餌,因為只要拔爾通細想一翻就會明白,大宋找他算計唃廝羅,無非就是為了青唐之地,若以此為餌,拔爾通很快就能明白大宋沒有誠意。
種世衡接著說道:“至于時機選擇,下官以為只要咱們攻下興慶府外圍所有城池,就可行動,不必等到盡平夏境之時,其一,到時唃廝羅可能會有所戒備,其二,容易落人口實;不知許招討以為如何?”
這倒是,這事無論怎么打著收復華夏故土的大義之旗,敵人一去就回頭收拾盟友,終究有些見不得光;若是敵人未去就行動,只要安排得妥當,到時反而容易魚目混珠,畢竟按常理,西夏還沒收拾清楚,大宋是不會冒險先對付盟友的,趙禎以及大宋朝廷到時也可以少受些道義上的壓力。
“好,就這么辦!等靈州一下,咱們即可動手,如今我兩軍合兵一處,兵力已經將近十四萬,龐經略他們也將鹽州攻下了,外圍已全部掃清,不日也可趕來匯合,此時動手,只要莫讓唃廝羅走脫,當不會有太大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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