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撿起地上的水袋,里面還有小半袋的血,我閉了閉眼,扶起昏迷的亦寒,將他自己的血抹到他唇上。但是,因為血和水不同,立時便凝固了起來,這樣的潤唇并不能為他解渴。于是我含了一口,強忍住那刺鼻血腥帶來的嘔吐感,唇貼唇喂了他兩口,隨即把剩余的“水”收了起來。
子默緩緩飄到我身邊問道:“你不打算用自己的血救他嗎?”微微帶著幾分諷刺的口氣,棕色瞳仁中有著掩不住的斥責。
我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將頭巾重新裹上,低聲道:“我不能隨意摧殘自己的身體,否則,如何還有力氣帶亦寒走出沙漠。”
子默愣了愣,滿臉復雜地看著我:“伽藍,你沒事吧?”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開始低頭細心地清理亦寒臉上頭上的塵埃,又將自己衣衫的下擺整個扯下來裹住他頭臉,滿意地松了口氣。
“子默,這里是什么地方?我們離目的地還要走多久?”我一邊在附近四處打著轉,一邊問。
良久無聲,一抬頭才看到子默緊皺著眉看我,眼中有深深的疑惑和擔憂。
我沖他笑笑:“喂,韓先生,我問你話呢!”
子默不知為何猛地撇開了眼,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聲音平靜的有些古怪,像在刻意壓抑著什么:“這里是魔鬼之洲中最危險的流動性沙漠地段,與我們剛進來的那段路有些相似,沒有固定的沙丘,沒有厚實的土地,無法辨認方向,也沒有什么植物生存。如果不能僥天之幸尋到出路,那么,必死無疑。”
我呆呆地聽了半天,心里有種令我戰栗的感覺在翻騰,可那時的我卻已無法分辨這似恐懼似絕望的心情了。我又想抓頭發,卻發現頭發被裹在紗巾里。我皺了皺眉,將紗巾一把扯下來,終于抓到了頭發,扯得一通亂,才抬頭道:“子默,如果我晚上回去現代,在月亮升起前入睡,這里會過去多久?”
子默瞥了我凌亂的頭發一眼,思索了良久道:“不超過一柱香。只要沒有月光為媒介,你的世界無論過去多久,這里所耗費的時間絕不會超過一柱香。”
“那么,月亮升起后呢?”
子默抬頭看了看烈日高掛,卻被黃沙遮得若隱若現的天空,良久才道:“同步。”
我低頭沉吟了半晌,再不猶豫,起身找了個稍微陰涼的所在,開始用青霜劍挖洞。直到我精疲力盡,當初滾下緣巖被摔傷的傷口又裂開時,一個僅夠兩人藏身的洞終于挖好了。我把亦寒抱進去,抱得吃力萬分,隨后用剛剛脫下的外衣蓋在頭頂上,遮擋陽光。
“子默的這個方法真好。”我笑著說,聲音因為干渴而沙啞,“確實比外面涼快多了。”
子默在洞中的身體若隱若現,棕色瞳眸靜靜地看著我,良久,長嘆了一口氣,再不說話。
也許身心真的是累到極點了,感覺到月光升起時,我掀開上頭的衣衫,閉上眼,就沉沉睡了過去。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待有知覺時,是一雙手將我扶了起來,有什么喂到我嘴邊。
шшш?тт kΛn?¢ ○ 我緩緩睜開眼,看到徐冽擔憂的臉,頭還有些沉甸甸的疼。
“徐冽……”聲音一出口,才發現跟臨宇的一樣沙啞。徐冽頓時舒展了眉頭,扶我起來,柔聲道:“伽藍,你覺得怎么樣?先吃點藥吧。”
我點點頭,就著他的手把藥吞進去,又喝了口水,只覺嘴巴里苦澀的難受,身體也不落實。只是比起在那沙漠中,自然已經算是天堂了。
徐冽扶我躺下,粗糙干燥的手輕輕磨娑著我的額頭:“昨天看你睡得很沉,最終還是沒吵醒你。”我看著天花板,白花花的,什么都沒有,幽幽地笑了起來:“或許是天意我該回去吧。”
“伽藍?”徐冽緊張而擔憂地看著我,“你沒事吧?”
我笑著搖頭,又掙扎著爬起來,用沙啞了極其難聽的聲音說:“徐冽,你的書房在哪?有電腦嗎?我要上網。”
“你剛剛還在發燒,上什么網……”
“我要上網!”我直直地瞪視著他,“徐冽,讓我去上網吧。”
“伽藍,你怎么了?”徐冽緊皺了眉,“別鬧了,乖……”
“你不是好人。”我嘟著嘴一把推開他,一搖一晃地沖著外面走去,“不讓我上網,我再也不理你了。”上了網,我才可以尋找有關沙漠的資料,上了網,我才可以救亦寒。
“砰——”一聲,我跌倒在地上,眼前漆黑一片,我胡亂地在地上摸索,形狀說不出的狼狽。
“伽藍!”徐冽沖前一把扶起我,“怎么樣?摔疼了沒?”
我吃吃地笑,摸著徐冽地臉:“我沒摔疼,你摔疼了沒?”
“伽藍!!”徐冽狠狠地搖晃我,“伽藍,醒醒!你別嚇我!”
晃啊晃的,我的腦袋都被晃疼了,迷迷糊糊看著眼前終于清晰起來的人影,不悅地道:“子默,你干嘛啊?我都說我不跑了,你還對我這么兇。”
眼前的人徹底傻了,看這小樣沒用的,我笑著點點他腦袋,湊近了道:“我偷偷告訴你哦,我害死了好多好多人!那血像盛開的鮮花一樣美麗,你肯定沒見過。”
靜寂,死一般的靜寂。我無聊地拿手當扇子扇著:“沙漠里好熱啊!啊!對了,我要去上網……”
身子猛地一輕,我已被人橫抱了起來。我不悅地喊:“徐冽,你干嘛啊?”
“知道我是誰了?”徐冽猛地收緊了手,我慢慢看清了他眼里的恐慌和害怕,只是怔怔地看著。他的手勢輕了下來,柔聲道:“伽藍,別怕,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我雙手伸出捧住他瘦削英挺的面龐,腦中卻不斷浮現那張蒼白憔悴幾無人色的臉。我緩緩俯下頭,將臉埋在他頸項上,灼熱的淚無聲的涌出,又浸透他衣襟。
我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他:“吶,徐冽,我究竟是快要崩潰了,還是已經崩潰了?”
在他呆楞的時候,我掙扎著跳了下來,隨意地理了理自己凌亂的發絲,抬頭沖他笑笑道:“冽,帶我去書房好不好?”
“你在發燒,而且……”徐冽蹙眉看著我。
“沒事的。”我抬手撫平他眉間的皺紋,柔聲道,“只要冽一直在我身邊,我就一定能撐下去。”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俯身抱起我,往書房走去。
晚上,一沾床我就閉上了眼睛。徐冽本來似是還有話要跟我說,但看我一副疲累的樣子,就只輕輕將我摟在懷里,低聲道:“晚安。”
睜開眼的時候,如愿是一片沙漠,黃沙輕輕的翻卷,我爬出洞,又極其吃力地將亦寒也拖出來,將他的右手繞過我肩膀,掛在身上。
臨宇的身高接近有一米七,身體也不算孱弱,但背起亦寒一米八以上的身體,還是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我穩了穩身體,沒有食物,沒有駱駝,沒有足夠的水,開始在沙漠中行進。
“這個叫梭梭。”我點著好不容易找到的沙漠小植物,興奮地笑道,“找到它和剛剛那與地面呈三十度夾角的胡楊,說明這里曾經有古河道經過,只要將這些植物連成一線,就有可能找到古城遺跡,或者植物繁茂的峽谷。”
子默略帶好奇地湊近看,忍不住點頭道:“應該正如伽藍你所說。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將亦寒從地上扶起來,邊走邊道:“子默你明知故問。”
子默撫了撫額頭,笑了起來:“電腦?網絡?都是些什么東西?再說,不是伽藍你讓我同你正常對話的嗎?”
“我……咳……咳咳……”我嗆進了一口沙子,咳起來,胸口大痛,于是咳得更厲害。直到面色通紅,渾身無力不得不將亦寒放下為止。
“伽藍,沒事吧?”子默擔憂地道。
我擺擺手,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好不容易才喘息道:“臨宇的這個身體是不是被我折騰壞了?為什么我老覺得肺部胸口痛得厲害?”
“肺部?”子默詫異了一下,隨即凝重地點頭道,“想必是你從緣巖上摔下來時,有東西嗆進嘴里傷了……那什么肺部,或是撞痛了胸口。等走出沙漠,讓醫生好好看看。”
我點點頭,重新扶起亦寒往前走,頓了頓,我忽然回頭笑道:“子默,幸好還有你在。”
子默愣了愣,隨即棕色的瞳眸中,閃爍出點點溫暖的光澤,就在這刺眼烈日,漫天黃沙下。
如此來去,便是七天,七天后,我精疲力盡,卻終于背著亦寒抵達了一個巖石林立,草木茂盛,幾乎稱得上綠洲的地段。這七天,是我一生中最漫長的七天,生生把一天掰成了兩天來用。
在現代,我天天不是泡在網上,便是去學校圖書館查閱任何有關沙漠求生的書籍。晚上,每每都要在月光出來前入睡,甚至服食安眠藥。只因有一次與徐冽溫存,回去時卻發現亦寒不見了。若非子默告訴我沙丘移動,地貌變更,恐怕亦寒就要活活被埋葬在沙礫之下。所以,從那以后,無論有無睡意,無論徐冽是否會生氣,我都堅持在月落前睡覺。
在古代,我總想著這片沙漠終將會成為我的夢魘。如今,我只要在現實中一看到與沙子有關的,就會想要嘔吐。烈日將我的皮膚曬脫了一層又一層,我已經多久沒有飽食過一頓了呢?渴了,就用蒸餾的方法在烈日底下挖個洞,用衣衫蓄點蒸餾水來救自己和亦寒的命,或是從沙漠植物根頸處向下挖,挖到濕沙和咸水,通過簡易的陽光蒸發、過濾處理后,得到少量味道不佳的淡水。餓了,就吃沙漠中所能找到的所有植物,比如沙棗。
那是一段怎樣的日子?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我已經走得麻木了,麻木得忘了害怕,忘了恐慌,忘了懦弱。無論在古代現代,每日總有段時間,我的腦子很是不清楚,忘了很多事,又莫名其妙記著很多事。偶爾會在鵝絨軟床上睜著眼看天花板,看久了,仿佛覺得那里懸掛著一顆心,從內而外的腐爛、滴血。
傍晚六點半,我捧著一大捧資料走回自己和徐冽的臥房,離月亮升起不遠了。我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到桌旁,極其熟稔地從抽屜摸到瓶子倒出一粒白色藥丸吞下,想了想,又覺得可能不夠,于是又倒了一顆,含了口水,再次吞下。
沐浴,換上睡衣后,頭已經開始昏沉了,我正要上床睡覺,門卻砰的一聲推了開來,又砰的一聲關上。徐冽一臉陰沉,漂亮的星目此刻沉寂無光,腳步也踉蹌得厲害。
我一愣,忙扶了他過來坐下,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心中微微一緊。
“伽藍……”他喊著我的名字,將兩手架在我頸上,神色說不出的疲憊,“伽藍,今晚不要再推開我。”他沉沉地語調像在懇求,又像在刻意壓制傷痛。
我反手扶在他雙臂上,柔聲道:“冽,發生什么事了?”
徐冽猛地收緊了手,將我牢牢按在懷里,啞著聲說:“伽藍……我并不想害死她……可是……她為什么要自殺呢?……她那么驕傲的一個人,竟然為了我自殺……”
我渾身猛地一顫,頭暈目眩的困頓感頓時去了大半,徐冽他剛剛說自殺?誰自殺?難道是……:“雪兒?”
徐冽把頭深深埋進我頸項,熱熱的呼吸噴在皮膚上,一陣敏感:“雪兒她為什么還不明白?我們回不去的……就算她自殺,一樣回不去的。”
“徐冽……冽,你別這樣。”我忍著藥物帶來的困倦,拍著他的背,此時的他就像個脆弱無助的小孩一樣,“雪兒她現在已經沒事了對嗎?人家都說,死過一次的人會想通很多事,所以,你要相信她能重新站起來的。”
徐冽松開手,緩緩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我,仿佛無法相信這樣的話是從我嘴巴里說出來的。
我正要說話,他卻眼眸一深,把我摟進懷里深深吻了下來。我手忙腳亂地推開他,啞著聲道:“我……我要睡了……”而且,安眠藥也馬上就要發作了。
“我說過,今晚不要推開我!”徐冽忽然如一頭暴躁的野獸,重重地將我拋到床上,還沒等我反應,已傾身壓了上來,牢牢制住我雙手低吼,“你每天都說要睡覺!究竟是真的困了,還是厭惡我碰你?!”
“我……只要再幾天就夠了……”我喘息著,眼皮卻越來越如灌鉛般撐不開,“徐冽,別這樣,如果你真的想要……那么換白天……現在……不行……”
徐冽的眼赤紅一片,低頭猛地擒住我的唇,狠狠地毫不留情地蹂躪。直到我的唇緩緩滲出血絲,他才直起身,用吞噬人般的眼看著我,啞聲道:“伽藍,這是夫妻義務,你沒有拒絕的余地。”說完,不等我回答,卻是猛地扯掉我睡衣,綿密灼熱的吻如落雨般在我身上漫布。
睡衣的扣子翻了幾個滾,落在地上,東一顆西一顆。我聽著那奇特的滾動聲,在徐冽如火的熱情下,緩緩沉睡,靈魂去到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