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感覺到手腕上被劇烈拉伸的痛,我全身都在半空中來回搖晃著,抬眼只見徐冽一手拉住吊籃的掛繩,一手緊緊拉住我。本就傷痕累累的手臂傷口破裂,血跡將他白色的襯衫染的鮮紅,恍如在夢中,一片山花爛漫紅,凄艷的紅。
我只覺臂彎被吊的快沒知覺了,徐冽自然只有更痛苦。子默就在下面,不知可有采取什么措施救我們。但眼下最大的問題卻是,白衣飄飄,美如天仙的孟雪兒正緊握著手中的槍,將槍口對準我們。
我忽然聞到很濃烈的血腥味,一抬頭驚得幾乎尖叫出聲。只見徐冽拉著我的手臂不知何時竟被染的血紅,鮮血一滴滴從空中落下,有些順著手臂淌下來,不多時便浸透了他整只手掌。那滑膩無力而又猙獰的感覺,仿佛只要我一動,他就再也沒辦法拽住我。
原來,原來我以為是傷口迸裂滲出的血,根本是槍傷引起的。原來,他竟還是為了救我中槍了!幸好只是肩膀,只要搶救及時,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這樣自我安慰著的時候,卻聽到孟雪兒上膛,即將扣動扳機的聲音。那黑漆漆的槍口對著我,讓我幾乎能看到自己頭顱炸裂開來的樣子。
我苦笑著閉上眼,有些絕望了,死亡的恐懼如影隨形,但并沒有想象中可怕。只是有些后悔,早知道該放下面子先和亦寒解釋的,怎么也不該讓他在憤怒失望中以為我再也不肯回去。我最不愿留下他孤獨一人,卻總是拋下他。
咫尺天涯兩相望。無論咫尺,還是天涯,我們注定只能搖搖相望,相愛不能相守,相守不能相親。難道,這當真是我們的命運嗎?
“伽藍!徐冽!跳下來!”底下忽然傳來子默的喊聲。
那溫潤帶著急切的聲音,仿如一道暖流沖散我心底的恐懼絕望。子默!是子默!我一直都相信,只要有子默在我身邊,就可以安心,可以依賴。
徐冽比我的反應更快,子默出聲的瞬間他已松開了手,仿佛咬牙忍耐就是等著這一刻的來臨。我們急速地在空中下墜著,徐冽緊緊抱住我,幾聲鞭炮般的槍響從上頭傳來,急促而凌亂,還有奇怪的撞擊聲,充斥著我鼓起的耳膜。我卻被按在徐冽懷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熏得我直欲嘔吐的血腥味在我周身彌漫,只有鐵箍般的雙手緊緊攏住我,只有堅毅溫暖的胸膛下噗噗的心跳聲,一下下砸在我耳邊。
我們落在柔軟的墊子上,子默沖上來,朝外面大喊:“救護車到了嗎?快準備擔架!”
我其實沒受任何沖擊,徐冽將我護在懷中,護得很好,直到落地了手還僵直著不肯松開。我慶幸著這樣的危險動蕩,仍沒有腹痛的感覺,看來這是個堅韌頑強的孩子。
抬起頭的時候,忽然聽到“碰——”一聲巨響,我驚得伸手捂住了嘴,眼睜睜看著孟雪兒從天而降,卻落在墊子的邊緣,一根竹棍露在地基外堪堪刺進了她的背,從她腹部冒出來。
我只覺胃里都在翻滾,想吐,卻連惡心也做不到,身體四肢都在抽搐發抖,瑟瑟地,仿如風中秋葉,又像中了羊癲瘋發作的人。我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可我沒見過這樣的死人,腸子被戳了出來,白衣染上鮮紅,腦袋上有個洞汩汩冒著血。可她的眼卻直勾勾看著我,含著嫵媚的笑,仿佛在說:“你爭不過我,你永遠爭不過我!”
我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慢慢平靜下來,停止了渾身的戰栗。徐冽僵硬的手還緊緊圈在我身上,我掰開他的左手臂,卻發現他右手牢牢握在我手腕上,因為沾了血,看去就好像粘住了一般。我正要用力掰開,扶他上擔架,卻聽武敬那五大三粗的男人,忽然用粗嘎的聲音在我耳邊哭喊:“少爺!!少爺!!……”
我幾乎要覺得好笑了,武敬啊!那個塊頭大,讓他掛著一堆玩具陪我逛街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居然會哭!還哭得這么難聽,真是太好笑了。
可是緊接著,我聽到了更多人的聲音,他們有的喊著少爺,有的喊著徐總,抬起頭只見他們一個個都有張蒼白的臉,惶恐的眼神。
我低下頭去想看清他們為何而哭,卻只覺眼前一陣盲白。我狠狠甩了甩腦袋,眼中這才映入徐冽慘白的臉,目光慢慢移動,落在他背上。
方才我們墜落時,他那樣護著我,槍聲如密雨般響著,我卻沒傷到分毫。那么他呢?
我忽然感到恐懼了,渾身比方才顫抖得更厲害,想看他的背,命令自己看他的背,可眼睛卻不聽我的話。它們寧可在他鮮紅的襯衣上打轉,也不敢落下。
“冽兒!冽兒!你要撐住!要撐住啊!”徐爸爸的聲音響在我耳邊,像是一瞬蒼老了十歲,沙啞艱澀哽咽,“快!把少爺扶上擔架!!”
幾個人沖過來要帶徐冽走,我呆呆地跪坐在原地,如失魂了一般,一動不動。
有人喊了一聲:“老大,扳不開少爺的手!肩上有傷,硬來只怕……”
我狠命地握住拳,命令自己別再顫抖了,不能逃避,這種時候,我怎么能逃避!徐冽的命……在這一刻了,就在這一刻了!
“藍藍!藍藍!”徐爸爸晃著我的肩膀叫我,“沒有辦法,你和冽兒一起上救護車,快啊!”
天已經全黑了,大樓里黃色的白熾燈被風吹得搖來晃去,將人的影子不斷拉長縮短。我跟在擔架旁走出大樓,月光帶著幾分清冷灑到我臉上,仿佛一雙毫無溫度的手無聲碰觸。
我輕輕打了個抖,現場都是混亂的,身邊的徐冽危在旦夕。我卻很不可思議地憶起了很久以前,那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代。
盈盈第一次叼著煙,被嗆到了,嗆出眼淚。她那時還有一雙晶瑩剔透的眼,被淚洗過后,傷痛清晰可見。她自嘲又無所謂地對我說:愛情不就是這么回事,不是我為你死,就是你為我亡。同歸于盡地焚燒,就是愛情。可惜藍藍,你還不懂。
是的,當時我不懂!如今懂了,卻寧可我……從未了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