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梭,一晃七年,又是三九大寒。
長江北岸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大地龜伏雪色蒼茫,一派**肅穆。金陵城內,卻是另一番景像,雖然也是白雪覆地一片銀妝素裹,但畢竟是個有著百萬人口的都市,街頭巷角仍然是人頭涌涌熙熙攘攘接踵摩肩,比起七年前已經繁華了數倍。每個人手里都會提著一些東西,因為這已經是春節前的最后一個周末了,大家都在準備為家里添置些新家電。
在這一年,已經開始有一些先富起來的人家里買了21寸大彩電,還有一些更早富起來的已經裝上了空調,準備過一個溫暖的新春佳節,這兩大件還是較能體現各家的收入水平和生活水準的。
烏衣巷這些年已經搬進搬出許多人家,有些面目全非了。短短的胡同兩邊都是小院,胡同的一頭已經變成一堵高墻,離墻不遠的地方就是徐家小院。
徐行已經七歲了,他正帶著妹妹阿菁在這個高墻的一角下堆著雪球。阿菁才三歲,不過她已經會成天吊在哥哥的身后討綿花糖吃了。
用力地把雪拍實,一個比阿菁還要高的雪球出現了,徐行滿意地笑了笑,現在就是做雪人的頭了。他們要做一個比鄰居家小胖子還大的雪人,小胖子屬于先富起來的那種人家,營養一向比較好,夏天里看來就像一個肥肥白白的大雪人。
“阿菁!站后一點,小心我把你當成雪球放上去!”徐行大聲叫道。
阿菁穿著白色的棉襖棉褲,戴著白色的小棉帽,雪白的面龐上被凍出紅暈,像一個可愛的大蘋果,如果沒有看到那張俏臉,很有可能被人當成一個小雪球。
聽到哥哥大聲威脅,阿菁不但沒有顯出一絲害怕的意思,反而咯咯地大笑起來,她知道,從來沒有人敢在哥哥面前欺負自己,當然他自己更不會那么做。
“阿菁!”徐行無可奈何,“你去廚房拿一個胡蘿卜!”他知道只有他讓阿菁去做事才能讓她稍離片刻。
“胡蘿卜?什么是胡蘿卜?”阿菁瞪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問。
“唉!”徐行又嘆了口氣,每次阿菁問出這種問題的時候,他就會覺得自己又老了一歲,然后他就會馬上發誓長大后永遠不會當老師,因為聽說當老師就一定會面對至少五十個像阿菁這樣的好奇寶寶!
“就是紅紅的蘿卜!放在廚房的桌子下面!去找一找!”徐行無可奈何地說。
“哦!”阿菁邁著兩只小小的腿向門里跑去。
“最大的!”徐行沖著院子叫道。
“知道了!”阿菁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
好一會兒,阿菁又跑了出來,呼哧呼哧地冒著白汽,大眼睛眨啊眨,活像個小火車頭,倒讓徐行一陣好笑。
她的手里拿著一個胡蘿卜,徐行松了一口氣,這下應該不會再問胡蘿卜是什么東西了吧!
“哥哥!胡蘿卜!”阿菁把胡蘿卜遞給徐行。徐行一手接過,眼里卻只是看著那個比自己頭還高的雪球,另一只手卻在輕輕撫著下巴。
這是從爸爸那里學來的,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他眼神總是渙散得很,有時候還會輕輕點頭,最重要的是,當把手從下巴上移開時,他總會笑一笑……
所以在妹妹阿菁面前,他也開始經常地手撫下巴,裝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過后來有一天,他突然發現在撫著下巴的時候,自己還真能比較快地想到點新東西!
這一回,徐行是在想在應該如何把這個胡蘿卜放在雪球上,讓它起來又神氣又驕傲,就像比諾曹的鼻子那樣挺拔。
對了,就這樣,徐行吶吶自語,他一手把胡蘿卜插到上面的雪球里,阿菁呵呵地笑了起來,徐行才發現自己把胡蘿卜插反了,這個雪人看來簡直像個大酒鬼。
徐行也笑了起來,這樣也真好玩,就不改了吧!反正是這胡同里最大的那個就好!
“哥哥!雪人沒有眼睛!”阿菁叫道。
“我知道!”徐行從地上拿起兩個煤球,輕輕拋了兩下,輕輕笑道,“它的眼睛在這兒!”
“好啊!我要安!”阿菁拍著手又叫又跳。
徐行搖搖頭:“不行,太臟了,你的手會黑得沒法洗的!”
“我不怕!”阿菁不饒不依,開始用手拉著徐行的衣服,用力地扯著。
“好啦!你又不聽話了!我今天可不給你買糖了!”徐行厲聲說道。
阿菁立刻不動,淚水卻開始在眼中打轉。
徐行心道要糟,忙跟著補了一句:“如果你不哭,我可以考慮給你買!”
這句話真是有著神奇的作用,阿菁立刻把眼淚擦去,露出一副委屈的笑臉。
“好啦!現在看哥哥怎么給雪人安眼睛!”徐行柔聲說道,“看到昨天電視里那個飛鏢大俠么?哥哥給你表演一招!”
“好吧!”阿菁笑了起來,眼睛瞇成兩道彎彎的月亮。
徐行向后退了十幾米,側身挺胸,斜眼看著那個只長了個鼻子的雪人,口中叫道:“阿菁,我要扔了!”
“嗯!快扔!”阿菁拍著手跳著叫道。
徐行左手一揚,兩個煤球就應聲飛出,不偏不巧地打在了雪球之上,盡沒入雪,相距一掌半,當前望去,正好是兩個活靈活現的眼睛,白雪黑睛原本確是動人之極,可惜的是那個倒裝的紅鼻子破了相,倒成了胖酒鬼見了陳釀的模樣。
“好厲害!”阿菁雀躍歡呼。
“咦!”胡同口傳來一聲驚噫,徐行轉頭望去,一個中年男人正好奇地看著他。
中年男人輕輕走了過來,地上只留下淺淺的腳印,他打量了那個雪人幾眼,又看了看徐行,和聲說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想起爸爸媽媽說過有人拐帶小孩子的事情,徐行立刻警惕起來,把阿菁拉到了自己身后。冷冷地回答道:“你是誰?我沒有見過你!”
“呵呵!”中年男子笑了起來,聲音很大,這時的他看起來更加接近徐行腦中壞人的形象了,他的牙顯得很白,可是他的嘴卻很大,這么大的嘴加上一口白牙更加證明他可能有著非常**的過往,當然現在也不可能做什么好事!
“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壞人?”中年男子低頭問道,聲音依舊很大。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詐!”徐行老氣橫秋地回答道。
“哈哈哈!!”中年男子大笑起來,聲音幾乎震得徐行有點耳鳴,他的嘴已經裂到了兩耳之下,兩排閃著寒光的白牙在與太陽比著亮度,這讓徐行想起了動物世界里的那個叫作鱷魚的爬行動物,可見達爾文說人類的遠祖是猴子,猴子的遠祖是鱷魚不是完全沒有根據的。
徐行一把捂住阿菁的耳朵,一邊叫道:“不要笑啦!”
“好!”大嘴男人神色一斂,震耳欲聾的笑聲一下就停了下來,反顯得這胡同里安靜得有些詭異。
“不管你是不是壞人,你有什么事?”徐行無可奈何地問道,心里卻在想著為什么爸爸媽媽到現在還不回來,不是說去買個大彩電么?都一上午了。
“如果你肯告訴我你的名字和你住在哪兒的話,我就沒有事了!”中年男子嚴肅地說道。
“我叫徐行!就住這里。”徐行耍了個小心眼,把自己的名字念成了徐行,而他應該叫徐行。這樣他既沒有在阿菁面前說謊,也沒有真的回答男人的問題,保住了自己的面子,真正做到了傳說中的雙贏。
“哦,姓徐!”男人若有所思,轉身就走,消失在巷口。留下徐行一頭霧水和阿菁一臉的黑灰,剛才徐行為了不讓男人的聲音嚇到阿菁,把自己剛抓過煤球的臟手按在了阿菁的臉上,就這樣留下了十指黑印!
“阿菁,我們回家,給你洗臉去!”徐行拉著阿菁往門里走。
“為什么要洗臉?我早上已經洗過了!”阿菁不愿意回去,她還要看雪人。
“那我早上給你買過綿花糖是不是現在就可以不買了?”徐行邊走邊問,“你昨天也吃過飯的,今天你還是要吃啊!所以啊!世事無常呢!”
“哥哥,什么叫世事無常?”徐菁好奇地問道。
“世事無常都不懂啊!就是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變的事,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知道么?不知道??知道了?嗯!知道就好,所以你還得再洗一次臉!”
徐行拉著妹妹走進屋里,天知道一個七歲的小孩子那時候知道什么叫做世事無常,不過,一個小時以后他就徹底明白什么叫做世事無常了!
在廚房里,徐行用力舉起水壺往臉盆里倒水,屋子里立刻水汽蒸騰,用手在水里輕輕一探,立刻收了回來,再用杯子接了一杯冰涼徹骨的自來水加到盆里,再試了一次,這回差不多了。拿下阿菁的洗臉巾,用水浸透,再打上香皂。
“阿菁!過來!”徐行叫道,手中已經把毛巾從水里拿了起來,正不停地向下滴著水,徐行雙手一擰,毛巾已經是半干。
阿菁乖乖地走到面前,靜靜地讓徐行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擦著。
“哥哥!”阿菁輕輕地問道,大眼睛直瞪著徐行的臉。
“什么?”徐行應了一聲,還是用力地擦著那個黑黑的耳朵。
“為什么你都不擦我的鼻子和嘴,老是擦我的耳朵啊?”阿菁問道,她的臉上滿是疑問。
“媽媽平時幫你洗的時候是怎么洗的?”徐行淡淡地反問道。
阿菁想了一下,很肯定地答道:“都是先擦嘴的!”
“耳朵擦不擦呢?”徐行開始有意識地誘導阿菁。
“最后擦!”阿菁記得很牢。
“那就對了,你平時都是把耳朵放在最后擦,那時的水多臟啊!把臟東西都擦到耳朵里了,哪!你看!”徐行把一盆黑水指給阿菁看。
看到那盆里正在蕩漾的臟水,阿菁一聲驚呼:“這么臟!我要換水!”
“當然要換了!看你這個樣子,今天沒有三盆水是洗不干凈的!”徐行搖搖頭,長嘆一聲,眼里卻充滿笑意。
十分鐘后,又倒了兩盆水,徐行滿意地看著阿菁嫩紅的小臉蛋,手撫著下巴,點了點頭,這下就可以了。
“哥哥!幾點了!”阿菁抱著肚子搖了搖,一臉的苦相。
徐行看了看掛在墻上的大鐘,道:“十二點了!”他長嘆一聲。
“爸爸媽媽還沒有回來啊!”阿菁苦著臉,“我肚子餓了!”
“我就擔心你說這個,我好不容易把肚子餓的事給忘記了,你又提醒了我!”徐行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
“哥哥!對不起哦!”阿菁的苦臉變成了一臉的抱歉。
“沒關系啦,這個時候也應該餓了!我也奇怪他們沒有回來呢!可能是因為大彩電太大了,他們拿不動,所以要兩個人慢慢抬吧!”徐行抬起頭,接著又重重地點了點頭,“一定是這樣的!大彩電比我們加起來還要重一倍呢!”
“哦!那下午我們就可以用大彩電看電視了是吧?”阿菁仰著頭問道,臉上是燦爛的笑容。
“當然,再也不用去那小胖子家看電視了!他一定會到我們家來看的,到時候我一定要用尺子量給他看,然后我會用最不在意的語氣告訴他,我們家的彩電才是這個胡同里最大的一個!!”徐行一臉恨意和快意混雜的表情,孩子畢竟是美好的,最大的怨恨也只是這樣的雞毛小事。比起大人們用著國家機器為著石油金礦銀礦和鉆石礦用冷兵器**原子武器中子武器光子武器打來殺去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真應該把這段話錄下來給這些國家的元首們聽一聽,讓他們好好學習再寫上一千五百字以上的學習心得,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朗誦出來!
“哥哥好厲害!”阿菁一臉的崇拜,雙手已經合在胸前,這個動作是從動畫片里學的,孩子嘛!學習能力本來就強,家長又只讓他們看動畫片,所以說的話做的動作都像是COSPLAYER。
“那當然了!”徐行盡量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其實內心非常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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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行!小菁!”大門傳來極重的敲門聲,一個聲音很急很急,“你們在家么?”
“是爸爸媽媽回來了?”阿菁問道。
“不是,聽聲音好像是隔壁的劉阿姨!我聽過她這樣叫過小胖子!”徐行對阿菁說道,一邊跑出去開門。
門剛開,一個中年婦女便邁了進來,臉上掛著淚痕,眼睛通紅,悲痛莫名。看到徐行的小臉上滿是問號,她一把就抱住了徐行,嘴里不停地念叨:“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劉阿姨,什么事?”徐行不知所措。
阿菁也跑了出來,劉阿姨又一把摟住了她,淚水又開始在臉上流淌,阿菁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著哭了起來。
女孩子就是這樣,只有氛圍對了她們就可以哭,仿佛哭泣是她們的一種本能,或者像自來水的龍頭,只要你把開關打開,那就會有水流出來。而在這種情況不明的時候,陪著哭更像是對先哭泣者的一種認同。所以說,有時候女人之間的理解是不需要理由的!
徐行卻沒有哭,他不會莫名其妙的哭,特別是他這樣一個男孩子,怎么能像小女生一樣動不動地把眼淚流出來呢?
“小行,阿菁,跟我去見你們爸爸和媽媽!”劉阿姨拉著兩個莫名其妙的孩子出了門。
劉阿姨抱著阿菁,徐行在邊上緊緊地跟著她,在路口已經停了一輛出租車,抱著孩子上了車,司機一言不發地啟動了車子,仿佛已經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而劉阿姨任憑徐行一路上怎么追問都是一言不發,直到車子停下,抱著阿菁拉著徐行下了車,連車錢都沒有付,司機也沒有要,徐行看了一眼司機,仿佛看到他的眼里有著一絲難過的神情!
“為什么他會難過?是不是因為劉阿姨沒有給車錢?他又不好意思問劉阿姨要呢?”徐行邊想邊被劉阿姨拖進了醫院的大門,“她的力氣好大啊!”
沒有走進大樓,而是從邊上繞了過去,直接向著最后一棟樓走去!
徐行感覺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其實也沒那么久,只是人在著急的時候總是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地慢,這點通常在憋尿時感受尤深。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已經知道將要發生的不會是什么好事。
說來可嘆,徐行盡管聰明,但因為家里沒有電視,也沒有被那么多的港臺言情片轟炸過,所以他自然不會像如今的孩子那么厲害,大人一個表情,他們就根據電視情節得出了答案,天知道這是電視造就思維,還是毀了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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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很長的走廊,徐行的腳越來越軟,心卻俞發跳地快,幾乎都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了,這時阿菁也已平靜下來,不哭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四周,好像要把這一切好好記住。
三人來到一個陰冷的房間門口,里面站著兩個中年男子,一個半老,一個不那么老。
空氣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味,房間里有很多的白色的床,上面都蓋著白色的床單,床單下好像都突起一大塊,好像阿菁和自己捉迷藏時躲到被子里,不過大了很多!
“來了!”一個半老的男人問道,他好像是爸爸學校的校長,徐行心想。
“嗯!”劉阿姨輕輕嗯了一聲。
“孩子!你們過來!”男人輕輕招了招手,“來看看你們的爸爸和媽媽吧!”
徐行顫抖著走了過去,劉阿姨也抱著阿菁走了過去。
中年男人把白被單輕輕地掀起一個角,爸爸在安靜地睡著,另一個男人把另一個被單同樣的輕輕掀起一角,是媽媽,他們為什么在這樣可怕的地方睡呢!還只蓋這么單薄的被子,會冷的。
徐行對著床大聲地喊道:“爸爸!媽媽!你們醒醒啊!!……”他一會兒用手用力地搖著爸爸那只冰冷的手,一會又轉身去拉媽媽的手!然后他每只手都開始抓著一只冰涼徹骨的手無法放開,只是不停地轉頭叫叫這個又叫著那個。
阿菁看著平日里從不慌亂的哥哥變成這個樣子,嚇得又大聲地哭起來!于是這個空曠而陰森的白色屋子里開始回蕩著兩個孩子的哭聲和叫聲,而這之外的所有事物都是一片死寂,……!
“孩子,你不要再叫了!他們已經死了!……”半老的男人已經淚流滿面,語帶嗚咽。劉阿姨更是泣不成聲,把阿菁放在了地上,捂著自己的臉大聲地抽泣起來。
“什么叫死?”徐行望著那放在白色大床上毫無生氣的軀體,他的聲音已經沙啞得無法說出更多的話,只得無力地問著這個半老的男人。
死,這個字他早就認識,會寫會念,只是從來不知道它的真正含義,每一次當徐行問爸爸什么叫死,爸爸就會很嚴肅地對他說:“小行,死是生的終點,就像我們胡同底的那堵墻,沒有人知道那背后是什么。”
“就是永遠不會再醒過來了!”另一個男子輕聲回答,半老男子看了他一眼。
“為什么?他們不要我和阿菁了么?”徐行大聲問道,眼淚卻早已經在眼圈里打著轉,開始要順著面龐向下流淌。
“哥哥!你們為什么哭?爸爸媽媽為什么不說話?”阿菁用力搖著他的手問道,兩眼已是通紅,臉頰上仍掛著串串晶瑩的淚珠,她的眼里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
“我沒有哭,爸媽他們……他們睡著了……”徐行仰起頭,不想讓眼淚從臉上流下,他應該是個堅強的孩子,尤其在阿菁的面前,他更是個可以保護她的哥哥。可是這一次,縱然他千般的努力卻也無濟無事,洶涌而出的淚水已然在摯嫩的面龐上肆意奔流,就如在狂奔在漆黑的雨夜般冰冷無情,他嗚咽著抱起阿菁,怔怔地看著她伸出手要去撫摸著的蒼白而冰冷的面容,……
后來他知道了,死,就是失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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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雪下得很大,饅頭山公墓的一個角落,幾個大人和兩個孩子站在一座新起的墳前,墳前擺著三杯冷酒幾柱清香,還有幾捧鮮花。
那嶄新的花崗巖石碑上只刻著“徐子風,方若雨夫妻之位,兒徐行,女徐菁立”幾字,卻沒有生卒年月。
“小行,阿菁,給你們爸爸媽媽道個別吧!”中年男子哽咽地說道,邊上的阿姨已經哭得雙眼如桃,阿菁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她的眼睛亦是又紅又腫,但這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快得讓她還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就已經結束了,于她而言,痛苦并不算長。
徐行沒有再哭,早在第一天的時候,他的淚就已經流干了,他默不作聲地拉著徐菁的手,向前一步慢慢跪下,重重地磕了下去,阿菁也學著磕起了頭,身后的大人們胸中一酸,扭過頭去。
九個響頭磕過,徐行沒有站起,他伸出手扶著石碑,眼中望著父母的名字,心中暗暗發誓:“爸爸,媽媽,我一定會把阿菁照顧好的,你們放心吧!”
“走吧!”中年男子輕輕拉起徐行,阿姨伸手抱起徐菁。
雙親的音容笑貌早已經深刻心底,再也不會有何事物可以將它們磨去,所以在下山的路上,徐行都沒有回頭,只是緊緊地看著前路。他知道,若是已經藏在心中,那不回頭又有何妨,若是已經忘卻,那縱然天天面對亦是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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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來的路上,那神秘出現的男人們又同樣神秘地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些錢。劉阿姨帶著兩個孩子回到了家,開始做菜,不時嘆著氣,
這么小的兩個孩子,今后應該如何生活呢!
這當然不是個問題,不過令她更煩心的是另一件事。
晚飯的時候,劉阿姨沉痛地告訴徐行,居委會找不到他們的戶口證明。
“那很重要么?”徐行并不太明白。
“很重要,本來沒有戶口人死人都不能埋的,不知道為什么這次突然肯了。”劉阿姨給徐行夾了一塊肉,“還有,沒有戶口,那這個房子也不好住了。”
徐行嘴里的飯掉了下來。
“別擔心,**會有辦法的!”劉阿姨趕緊安慰,而阿菁已經放聲哭了出來。
當著劉阿姨的面,徐行沒有流淚,只是默默地抱著阿菁。
夜深人靜,阿菁哭得累了,早已紅著眼睡去。徐行卻睜著眼,呆呆著望著天花板,未來的路,已經令人如此絕望,真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夢,醒來時一切都還如從前,爸爸,媽媽,微笑著看著他們,空氣中飄著濃濃的飯菜香,明天,只是另一天,而不是另一個世界,每天夜里,在媽媽的輕歌中睡去,美好一如往昔……
這一年的冬天,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情,這樣的事在許多人的一生都都不會遇到。
夜色已深,身邊是已經哭累了熟睡的阿菁,徐行瞪著天花板,想著這兩天的經過,回憶著父母的音容笑貌,看著即將失去的家,胸口如壓著大石般沉重。
居委會的大叔大伯阿姨和阿婆們一起商量了整整三天兩夜,終于得出一個他們認為正確無比的決定:他們將被送進一所孤兒院。
在孤兒院里,徐行和阿菁相依為命,……
整整三年里,兩人一直等著被好心人收養,不過院里的阿姨們都說現在的人都只想收養六歲以下的健康的孩子,徐行太大了,阿菁倒是還有希望。
阿菁漂亮可愛,大家都很喜歡,可她的體質十分虛弱,老是生病,不過小女孩就是容易生病,那也沒有什么奇怪!
阿菁喜歡吃綿花糖,阿菁也喜歡哭,而且非常能哭,這有時候幾乎算是一種天賦。
每次她哭的時候,都要靠著徐行的胸膛,她還是只有徐行的肩頭不到那么高,所以徐行胸前就會經常地濕上一大片。
而那時,徐行就會用力抬起頭,望著天空,看著白云變幻,幻化成一張張爸媽的笑臉,好讓自己的眼淚可以不流下來,好讓太陽把自己眼里的淚曬干,或是讓風把它吹干!
接下徐行就要想辦法買綿花糖給阿菁吃,補充點營養,因為哭是很累人的,徐行自己深有體會。
孩子的悲傷來得快也去得快,第一年,阿菁哭了有三百四十天;到了第二年,她只哭了兩百五十八天;第三年她只哭了不到兩百天,這部分歸功于徐行不停對她說笑話。
在阿菁不哭的時候,總是喜歡笑,她看見徐行就開始笑,仿佛徐行臉上長著大紅花,或是被畫了**花。她還喜歡讓徐行背她到處走,她一到了哥哥的背上,就會笑的樂不可支,揪著他的頭發,有時候太高興了還會輕輕抓著他的耳朵,讓他也跟著想笑。
徐行很喜歡看阿菁笑,不止是因為笑本來就比哭好,也不是因為他知道的三千個笑話已經整整說過三遍了,也是因為阿菁她笑得實在是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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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菁,不要哭了!綿花糖!還有笑話!”徐行變魔術般從身后拿出一團雪白的綿花糖。
“哇,哥哥最好了,呵呵!我要聽新笑話!”徐菁雀躍不已,眼淚很快就收住了。
每一次都差不多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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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為命的日子總會結束,就像天下沒有不散的拍踢,孩子總應該有一個家,福利院的預算總是很緊,把孩子一直養到大是不可能的,而想把幾個孩子打包同時送出又實在很難,于是,大家總是很努力為孩子找一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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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氣很熱,院長辦公室里卻很涼。
“小行,你如果真是為你的妹妹好,那就讓她去過更好的生活!”院長按著徐行的肩頭,眼里滿是理解。
徐行緊緊咬著下唇,嘴里又苦又咸,淚水開始在眼中打轉,但始終沒有落下,只是當他點頭時,那晶瑩的淚珠才緩緩地劃出眼眶。
“小行,你是個乖孩子,長大了就可以去看你妹妹了,你不要傷心了!”院長輕輕撫著徐行的頭,心中亦是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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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阿菁到處尋找徐行,因為徐行并沒在樹下,而是躲在另一個角落,在一個大箱子里想著心事,手中是一把綿花糖。
阿菁額上掛著一層細密的汗珠,理好的頭發也顯得分外凌亂,滿面通紅,急促地喘著氣,顯然累得不輕。
她的嘴里不停地叫著哥哥,聲音已經滿是哭腔,可是仍然沒有人答應。
徐行不想出來,直到阿菁已經快哭下來了才推開蓋子站出來。
“阿菁!”
阿菁轉身跑了過來,淚水在半路上就已落下,卻直到撲進哥哥懷里才放聲痛哭起來。
“阿姨要把我送走!”阿菁哭道。
“別哭了,乖,哥哥給你買綿花糖!”徐行習慣地說出了買糖的話,卻忘記了他手中正挰著一把綿花糖。
“可……可是,……哥哥為什么不能去呢?……”
因為哥哥太大了,別人不要,……因為院長說這樣阿菁就可以過上很好的生活,可以有人疼,可以有人愛,可以上很好的學校,用不著總是和別人搶東西吃,還有各種各樣的玩具可以隨便玩,……因為,……可以有一千個理由,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就像那天看著爸媽那冰冷的身體,卻要告訴阿菁他們是睡著了,……
他,其實已經知道了!也已經偷偷地哭過了。
只是他知道,這是他最好的選擇,當然也是唯一的選擇!
雖然他在父母墳前立過誓言,要好好地照顧阿菁一生,但以他現在的能力,連好好活著都力有不逮,更無論照顧別人了,只是萬萬想不到此刻來得這般快。
徐行緊緊地抱著阿菁,淚水如往時般打濕了胸膛,而他卻不能哭泣。
他使勁地抬著頭,直到看到天空,因為這樣淚水就不會掉下來,……
阿菁走的時候,徐行沒有去送她,只是躲在門邊偷偷地看,她被一個中年婦女抱在懷里,哭著叫著哥哥,邊上站著一個瘦削的中年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臉上掛著尷尬而幸福的微笑,一副老來得子卻又不知道尿布用法和奶瓶功能的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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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菁走了一個月,只在第一個星期回來過一次,眼睛腫如毛桃,兩個大人警惕地看著徐行,明顯怕他不讓阿菁回去。
在說過幾個笑話之后,徐行心神領會地把阿菁牽到那個女人身邊,明顯地感覺到兩人舒了一口氣。
阿菁還是不愿離去,徐行只好強作大人般讓她好好跟著養父母生活,說著這句話的時候,他還使勁拍著胸脯,這舉動既可顯示豪氣,又可驅散心中的煩悶和傷感,實是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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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真的過得很快,一晃已是本世紀的最后一個十年了。
阿菁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上回聽她說要搬家,說是到了新家就會寫信給他,不過他一直沒有等到那封信,大概是太忙了吧!
開始徐行還會跑到院外坐上一整天,后來他也慢慢地習慣了,學會了忍耐和遺忘。只是每夜他總是習慣地失眠,閉上眼靜靜地呼吸,直到聽到所有孩子都睡著了,他輕輕地從床上坐起,從窗子翻出去。那里有一條小小的邊沿,可以一直通到屋頂。
夜很深,天空是寧靜的,無數星光閃爍,流星劃過天際,帶著無數人的愿望。看著暗色的云彩輕浮,每天都好似一樣,但每天都不一樣,徐行心想,如果我飛得足夠高,就可以看到阿菁的那個窗子,她應該在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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