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云苓一把搶過他拈在指尖的那張薄箋。
質感細膩,出手柔潤,上等的湖州宣紙,皇家御用。
“這是什么?”
宇文徵沒有回答,低著頭淡淡扔下一句:“自己看?!?
簡云苓氣結,有心與他作對,手一揚,把信扔到宇文徵眼皮子底下,坐回椅中,大搖大擺翹起二郎腿,命令道:“不識字,念。”
宇文徵手上一頓,斜瞥了她一眼,無奈暗笑,隨手一團,扔在腳邊:“沒什么好念的,不過是約我們明日在城中談判而已。”
“談判?”一聽這兩個字眼,簡云苓瞬間把方才那些小脾氣全都拋到腦后,騰地坐直。
“是。”宇文徵言簡意賅地強調一遍,竟似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簡云苓倒不像他那么輕松。
此刻,她腦子里已經產生了無數個問題。
談判?為什么談判?籌碼是什么?宇文恒的目的是什么?他們要不要去?
宇文徵見簡云苓安靜下來,終于抬頭望了過去,看到她表情嚴肅,陷入沉思的樣子,默然笑了:“何必思慮那么多?在沒有拿到玉鉤以前,他是不會輕易對我們下手的?!?
經他這么一提醒,簡云苓才想起來,宇文恒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棄城逃跑,不就是為了他心心念念的玉鉤嗎?
所以說,人的貪欲真是可怕,輕易就可以把人變成傻子白癡,偏執到宇文恒這樣的,直接連命都不要了。
稍稍安下些心,執起桌上放的半空茶壺,撿了個干凈的杯子,給自己斟一杯溫茶,放到唇邊,將飲未飲的時候隨口問道:“在哪里?”
宇文徵也隨口一答:“云樓。”
一口茶水直接成霧狀噴射到簡云苓純白的裙擺上。
今日她為了躲避那些問東問西,不依不饒的將軍,直接裹上件披風便跑了出來。
現下里面穿的還是昨晚睡覺時穿的棉質長裙,輕薄柔軟,一片茶水暈開,透出淡淡玉色的肌膚。
簡云苓卻完全不管它,摔下茶杯,瞪圓了眼睛追問:“是我的云樓?”
宇文徵點頭,同時抄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披風,繞過桌案走到了她面前。
簡云苓此刻就像只被侵占了領地的雌性動物,半點注意不到周圍的動靜,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那是她的地方!是她的!她宇文恒憑什么說用就用。
宇文徵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滿面的不忿,高大身影沉沉罩下來,風聲抖動,簡云苓剛有所反應,一件帶著男子溫熱的體溫和清冽氣息的披風已經蓋到了她身上。
初時一怔,但因為太過溫暖,實在不舍得拿下來,她便將自己縮在寬大的披風里,囁嚅道:“多謝?!?
宇文徵從善如流地轉身,銀紫色的長袍后擺揚起一角,淡然道:“最近這兩天剛下過雪,天寒,就算是里面的衣服,也還是穿厚些吧?!?
簡云苓一時不明白他這話從何而來,突然感覺到濕噠噠地貼在自己大腿上的長裙,尷尬一笑,道:“知道了?!?
雖然事后很長一段時間她才反應過來,自己之所以穿著那么單薄的睡裙跑出來,歸根結底,都是因為企圖用片刻體貼掩蓋罪行的某人,但很可惜,為時已晚了。
而當下,她感受著宇文徵殘留的溫度,一顆經過無數大風大浪錘煉的心臟,居然十分不要臉地小鹿亂撞起來。
好在,宇文徵背對著她,并沒察覺到她的異樣,等他在她正對面坐下后,簡云苓已經把半張臉埋在了披風后面,只剩一雙清亮的黑色瞳子,帶了點強裝的鎮定看著他。
“看來,宇文恒是真的挺喜歡云樓的?!庇钗尼缃徊骐p手,唇邊勾了一道淺弧,笑意卻未達眼底。
簡云苓翻一個白眼,厭惡道:“他喜歡云樓,云樓不歡迎他。上次他非逼著云公子現身,跑到云樓糾纏,等他走后,我足足讓人打掃了三十遍他坐的那間茶室,才敢重新開放迎客?!?
宇文徵這回是真樂了,笑意漫過眸中陰霾,攪起些許亮色:“怎么讓你說的,好像他身上很臟似的?”
簡云苓無語冷哼,眉頭一挑,口下不留情道:“心太臟,人自然就不干凈。我從大街上拉一個乞丐回來請他喝茶,都比請他強多了。要不是怕嚇到客人,我真想在大門口掛一個牌子,寫上‘宇文恒和狗禁止入內’!”
宇文徵完全笑開,面上那層冷色如浮冰般化去,支著額頭看她,語氣輕渺:“不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好歹還是皇上,要進京城中的一座廢樓,并不算什么?!?
這話簡云苓就不愛聽了:“什么叫廢樓?那可是我真金白銀買下來的,地契房契都還在手里。他才是快被趕下皇位的廢君呢,憑什么不提前打個招呼就征用?”
宇文徵意味深長地調侃:“他倒是想打招呼,上哪找那個傳聞中的云公子去?”
簡云苓語噎。
想想也是,她唯一一次用云公子的身份和宇文恒見面,還用一頂紗帽遮了臉,再加上云公子又是個杜撰的人,任他有通天本事,也難查出其背景。找不到也很正常。
這么一思來,簡云苓倒是釋然多了,只是想到又要面對宇文恒,還是在在自己的地盤,就怎樣都不舒服。
“他還說什么了嗎?”簡云苓很不耐煩地問道。
宇文徵搖頭,表示沒有。
簡云苓往后一仰,望天哀嘆:“哎呀,我的心肝寶貝,我的云樓呀!”忽然似想到了什么,猛地坐直,煞有介事地憤憤道:“你還別說,鳳棲梧和宇文恒真不愧是夫妻,連送信都趕前后腳的。他們是不是聯合好了,故意來擾亂我們的心緒的?!?
宇文徵不置可否地攤手:“但從現實看來,被擾亂的人,只有你。我還很冷靜?!?
又,又開始了,這個無時無刻,隨時隨地都會冒出來的自戀毛病。
簡云苓無力干笑:“是,您老人家從容鎮定,睿智機敏,我不及您的萬分之一,你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