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我頭腦中的世界,你們也知道是什么嗎?想讓我將其映在鏡子里給你們看看嗎?這個世界是:一個力的怪物,無邊無際,一個固定堅實的力,它不變大,也不變小,它不耗費自身,而只是將面目改變;作為總體,它的大小不變,是沒有維持家計的支出和消費;但也沒有增長,沒有收入,它被“虛無縹緲”所纏繞,如同被自己的界限所纏繞;不是任何含糊不清的東西,不是任何奢靡浪費的東西,不是沒有限制擴張的東西,而是放在有限空間中的力;不是在什么地方都有的那種“空洞虛無”的空間,或者可以這么說,這種無所不在的力乃是忽而為一,忽而為眾的力和力浪的嬉戲,此消而彼長,如同自身洶涌翻騰的大海,不停地變化,永恒的復歸,以千萬年為期的輪回;他的形狀有潮有汐,從最簡單到最復雜,從不動靜止、僵死一團、冷若冰霜,突然變成為熱情熾烈、難以馴服、自相矛盾;然而又從充溢狀態回歸至簡單狀態,從矛盾嬉戲回歸至和諧的快樂,于其軌道和年月的吻合中肯定自我、祝福自我;作為終究是要永恒回歸的東西,作為變易,它不知更迭、不知厭煩、不覺疲倦——這就是我說過的永恒的自我創造、自我毀滅的狄俄倪索斯的世界,這個雙料淫欲的神秘世界,它就是我的“善和惡的彼岸”。它沒有目的,如果在圓周運動的幸福中無目的、無意志,如果一個圓圈對自身的善良意志也沒有的話——你們想為這個世界起個名字嗎?你們想替它的一切謎團找尋答
案嗎?這不也是投射在你們這些最隱蔽的、最強悍的、無所畏懼的午夜游魂身上的一束靈光嗎?——這是權力意志的世界——此外一切都不存在!你們自身也是權力意志——此外一切都不存在!
“疾病會成全一個人”:這是流行了千百年的著名觀點,智者這么說,庸民百姓也這么說,令人深思。
對于其有效性,人們想冒昧地提個問題:道德和疾病之間存在著一條因果的紐帶嗎?從大的方面來說,譬如,“對人的改良”在上個世紀讓歐洲人的態度變得緩和起來,變得有人情味,變得彬彬有禮了,這毋庸置疑——它是長期隱藏和公開的痛苦、懷疑、匱乏、暮氣沉沉的結果嗎?疾病“成全了”歐洲人嗎?換言之:我們的道德性——我們歐洲現代的冠冕堂皇的道德性(可以和中國的道德性比較)——難道是生理學退步的表現嗎?……也就是,人們沒有辦法否認,歷史上,每當“人”表現出異常突出的特別光彩和強力的時刻,他都會立刻接受一種出人意料的、危險的、狂躁的性格,于是,人性每況愈下,但或許只在看起來和尋常不一樣的場合——也就是沒有勇氣和耐心讓心理學變得深刻、卻也能夠得出泛泛定則的場合,才有人性。
因為,一個人自我感覺越是健康、強壯、充盈、成果豐富、很有作為,他也就越“非道德”。這是讓人感到害怕的思想!不過,也是人們不應有的想法!但是,倘若人們懷著這種思想再往前挪一步,他將會見到一片奇妙絕倫的未來景象!我們竭盡全力去爭取人性化、人的“改良”,人的“文明”的持續增長,世上有比這還要昂貴的支出嗎?比美德的代價還要昂貴的是不存在的。因為,隨著美德的出現,世界終將會變成一所大醫院:“人人皆是大眾的看護員”,或許這是聰明的推論。當然:或許那時人們會得到心馳神往已久的“世界和平”!但是,“和睦共處”實在是太難了啊!美、放縱、無理、危險太少了!讓人感到活在這個世界上很值得的“偉業”太少了!啊!不會再有“偉業”了!所有偉大的事業,所有名垂千古的、永世長存的偉業,——最大的非道德性可不就是處于理智深處的它們嗎?……
對于市民來說的婚姻,顯然本意上也就是高貴的“婚姻”,它根本不是指愛情,也非金錢——愛情不會促成任何制度的形成——它說的不過是社會頒發給讓兩個人的相互達到滿足的那張證書,條件自然是要他們顧及社會利益。很明顯,當事人的某些滿足和非常善良的意志——容忍、遷就、相互體貼的意志——乃是這種契約的前提條件;不過,請不要因而對愛有所誤解——這個字眼!就兩個愛戀者而言,就戀人全面的、健康的意義而言,的滿足絕非本質,這只是一種象征而已:對一方來說,我已說過了,是完全服從的象征,對另一方來說,就是準許這種服從的象征、攫取的象征。
——貴族、舊式貴族所說的婚姻,指的是對一個種族的馴服和同化(現在還有貴族嗎?要熱心尋訪才是)——換言之,婚姻的問題也就是保留一種固定的、確定的統治者的問題。由于這個,將夫和妻的關系犧牲了。顯然:上面所說的第一個前提并非愛情,恰恰相反!那種互相體貼的善良意愿是絕對不能要的,因為那是讓市民的婚姻能夠成為美滿良緣的標準!種族利益決定等級利益。這樣一種高貴的婚姻概念擺在我們面前,就像古雅典各個健康的貴族政體和18世紀歐洲盛行的婚姻擺在我們面前一樣,由于冷酷、嚴厲和精明而顫抖不已!我們這些有著一顆敏感的心的熱血動物,我們這些“當代的人”喲!正因如此,作為受難的愛情——就這個詞的無窮智慧來說——是為貴族政體發明的詞語,并且就該政體之中存在著:因為,就是在那里,強迫、禁欲同樣也是最為嚴厲的……
博愛的準則也是這樣的。——有這樣的情形,生孩子就如同犯罪:那么對于變性病人和三度神經衰弱病人來說。要采取什么措施呢?——要鼓勵他們保持貞節,依托像“帕西法爾”音樂那樣的東西,可能有人一直以來在做試驗。因為,帕西法爾自己就是個典型的白癡,他不讓自己傳宗接代的理由是充分的。不幸的是,某種對“自我控制”
的無能(——對刺激,哪怕最小的刺激都經不起考驗),就屬于整體衰竭的通常結果。如果將萊奧帕蒂這樣的人看做貞潔者,那可就是算計錯了。在那里,教士們和道德家之間的賭博,輸了;將這幫人打發到藥房去是最好的辦法。最后,在這里社會要履行一種義務:因為,人們是極少向他們提出這么緊急和有原則的要求。社會對生命是有托管責任的,它在生命面前要對每一個不該出生的生命負責——社會要抵償。因而,社會應當阻止他們出生。在數不勝數的場合,社會應該節育:為此,社會應當是不問出身、門第和思想,一律剝奪自由,采取最強硬的強制措施,如有可能,準備閹割。——《圣經》的戒條說:“不可殺人!”這比之鄭重防止生命退化乃如兒戲。也就是“你們不應生殖”……生命本身對健康的有機體同不健康的有機體之間有什么團結、“權利平等”是并不承認的:要么,將不健康的鏟除——要么玉石俱焚。——同情頹廢者,就相當于是給敗類以“平等權”——我要說,這是最大的非道德,是自然本性有所違背的道德!
相對的貞潔性,在思想原則對色情有所防范,這是明智的,即便是在那些高貴的、完美的天性那里,這也是在生命偉大理性的范疇之內的。這一原則對那些藝術家是尤為適用的,它屬于他們最出色的生命智慧。就這個意義上而言,那些非常鎮定的聲音又震響在耳邊了:我說的是司湯達、戈蒂埃和福樓拜。藝術家,從類型上來看乃是感性的人,非常敏感的人,無論怎么說,對遠來的刺激和靈感都是歡迎的。盡管如此,一般說來,由于是有自身使命感的壓力,有自身要出眾的意志要求和制約,他們其實都是有節制的人,往往都是守貞節的人。他們的主導本能對他們是如此要求的。因為,本能對他們以某種方式來消耗自身是肯定不允許的。這種消耗的力也是用以進行藝術構思和性行為的力。因為,只有一種力的形式。屈服于力,消耗自身,是對藝術家的背叛。因為,這全然表明本能和意志的缺乏,可以稱得上是頹廢的象征——無論怎樣,藝術價值都會降低的,以致達到無可挽回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