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治這臉上的傷,每晚都用藥呢。藥裡有奇花異香,甚是襲人。”錦繡對少婦解釋道。
“哦,原來如此,看來臉上還是新傷。”少婦不再看她,將自己的長鞭細心卷好,別在腰間,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英姿颯爽,“我聽那幾個賤婢說得很不像話,如今宮裡誰管規矩?”
錦繡斟酌著,不清楚對方身份,說話要尤其注意。“皇后娘娘病後,貴妃娘娘暫理後宮,並由順妃、康妃二位娘娘協助。貴妃娘娘尤其繁忙,故此太后亦常常幫著拿主意。”
少婦冷哼一聲:“哼,笑話。向來只有皇后一人主理時,誰人念她一個好、說她一聲忙。如今這麼些人,倒個個都喊忙了。”
這位立場十分明顯,在替皇后不值呢。
錦繡心中一動,自己是長壽宮的人,她能毫無顧忌地在自己面前說這樣的話,顯然,是先前自己爲皇后說的那幾句話,打動了眼前這位少婦。
少婦很聰明,她知道錦繡的身份與錦繡的內心,是有某種背離的。
但是,錦繡不能順著她的話說。錦繡可以替皇后鳴不平,但絕不能在這樣不知身份的人面前說別人的不好。
於是,保持淡淡的微笑,望著少婦,一言不發。
少婦被她望得,突然泄了氣:“算了,你也走吧。”
錦繡想著,的確耽誤了不少時間,福媽媽還在等著自己的名單呢,於是行禮道:“再次謝謝貴人相救之恩,錦繡告退。”
少婦卻說:“不用謝,那幾個我還沒收拾完,樣子記下了,我會親自去鳳儀宮收拾的。”
這事卻不是錦繡能管的了,當下告辭而去,心裡還想著,她到底是誰呢?看上去,在鳳儀宮很能作主的樣子。
六月二十二這天首先到來,太后坐在長壽殿裡,聽著譚尚宮跟她彙報前方的消息。
莒王一行一早便出發,祁國的踐行宴已於早些時候舉行,寶慶帝親自出席以示重視。滿打滿算,寶慶帝光爲莒王一行辦過的宴會,就有大大小小五六場,不可謂不隆重不重視了。
這天是端王與景王一同將莒王一行送出城門。而都烈世子亦在一旁陪同。
譚尚宮之所以要第一時間彙報,是因爲長壽殿還坐著一個人——德文郡主。
德文郡主神情肅然,甚至略帶著一點點哀傷。
小梳子的乳母上來,輕聲道:“世子妃,小郡主睡著了。”
“你去守著吧,上午這會兒,小梳子老是睡不踏實,換了個地方只怕更甚。”
乳母應著,輕輕退了下去。
秦太后神情有些傲慢,對德文郡主道:“送一程,很快就回。小孩子嘛,哄哄就好。”
“是,德文不著急。”德文郡主輕輕地回。
可是,一邊說著不著急,一邊卻微微地顫抖起來。她不住地轉頭望著殿門,渴望著那裡有人過來,告訴她都烈回來了,她可以帶小梳子回府了。
“朵兒長得白白胖胖的,這個乳母不錯吧。”太后有些沒話找話。
“啊,哦,是的,回太后,不錯。”德文有些魂不守舍。
“多長時間回孃家一次?朵兒可是幸王的頭一個外孫女,一定很寵她,可別讓他們寵壞了。”
德文眼睛還是望著門外,對太后的問話充耳不聞。
“咳咳。”太后咳嗽兩聲。德文終於從恍惚中驚醒:“啊,哦,兩個月回一趟幸王府。”
至於別的,德文不想說,幸王會不會寵小梳子,說出去也沒人信吧,不如不說了。
“你臉色很差,怎麼了?”秦太后覺得既然德文是來做客,她怎麼也應該關心著,不能太過分。
這還用問?怎麼了?德文內心很敏感,並不想說。她從小的特性不一直都是這樣嗎?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話,尤其打不出心裡話。
“心口悶,德文能不能出去走走?”
跟德文談話跟擠牙膏似的費勁,又完全心不在焉,太后也很傷腦筋,與其大眼瞪小眼,還不如不要在自己跟前。
秦太后朝福媽媽使了個眼色,便道:“哀家記得錦繡與德文是極親厚的,福媽媽去將錦繡叫來,扶德文去花園裡走走。”
德文郡主有些意外,睜大眼睛望著秦太后。
錦繡被福媽媽叫過來,錦繡更意外啊,太后這究竟是怎麼了?最近良心接連發現啊,是勝券在握?還是放手一博?
不過,當錦繡望見臉色難看之極的德文郡主時,這些都顧不上去想了。
郡主像是逃離牢籠一般,在錦繡的攙扶下,快步走出了長壽殿。後面立即跟了好幾個太監宮女,不近不遠,亦步亦趨。
錦繡倒笑了,輕輕地對郡主說道:“我說怎麼如此放手,原來還是有人監視的。”
郡主一到外頭,果然精神就好了不少,大口地吸了幾下花園中的空氣,終於按捺住了淚眼:“再不出來,我真要哭了。”
“你是在等世子過來接麼?”錦繡不很明白爲何德文郡主會在這裡。
“是的,等他來接我和小梳子。”郡主可憐兮兮地攀住的錦繡的胳膊,“我好怕他不會來……”
錦繡頓時明白了,明白德文爲何會在宮裡,明白德文爲何坐立不安情緒失控。都烈世子去送莒王,德文郡主與小梳子是被召進宮裡當人質來了,以免都烈世子生了異心,半路叛變跟自己的父親回了莒國。
德文以前最怕的,就是有一天她身爲祁國的女兒與莒國的妻子,該如何選擇,她害怕爲難、害怕情感與情感之間的戰爭。
今天她坐在長壽宮,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不是祁國的郡主,她已被祁國隱隱地視爲對手。
這種悲傷是巨大的。
郡主的手指緊緊扣著錦繡的手,似乎只有錦繡還可以給她力量,還能讓她稍稍安定心靈。
錦繡的胳膊其實被郡主摳得很疼。可她忍住了,無論郡主何時哀怨地望著她,她都用最冷靜最真誠的微笑去化解。
“郡主放心吧,世子一定會來。你在這兒,小梳子在這兒,他能走多遠去?”
郡主點點頭:“我也這麼安慰自己。”說罷,終於正眼向錦繡望去。
這一望,就愣住了。
“你的臉怎麼了,受傷竟如此嚴重,完全出乎我預想。”
眼線當前,錦繡自然也不想說,輕描淡寫地將此事圓了過去。好在德文郡主心事重重,也沒機會來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二人在園子裡緩緩地走著,一羣宮人就在後頭小心翼翼地跟著,那畫面,其實倒也極好看,像是一個舞臺,每個人都安守著自己角色,描黑臉還是描花臉,一切都看劇情需要。
雖是久別重逢,兩個親愛的姑娘也無法暢懷一敘,各自守著內心的秘密,只在那交換眼神的瞬間,彼此讀懂。
後面那些人,都不是吃素的,死了一個宛月,長壽宮定然並不缺宛日宛星宛風宛雲。
終於,遠處傳來一聲呼喊:“德文!”
德文郡主驚喜地轉身:“世子!”
錦繡只覺手中一沉,德文郡主突然鬆了那口氣,而後便不由自主地癱軟了下去。
“郡主!郡主!”
就在錦繡扶不住她的時候,都烈世子迅速衝上,一把抱住德文郡主。
德文郡主臉色慘白,幽幽地道:“你終於來了。”
“怎麼回事?”都烈世子驚訝極了,問錦繡。
“郡主怕你不回來了。”錦繡實話實說,她必須讓都烈知道,德文有多依賴他。
都烈世子心疼了,俯下身,貼住德文蒼白的臉龐:“你想什麼呢。要走也要帶你和小梳子一起走。”
一時間,錦繡無比羨慕德文。
自己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便是如此。都烈世子並不會溫言軟語,甚至言談常常帶著異域的生硬,可他對德文的珍惜與憐愛,比那些甜言蜜語更加打動人心。
半晌,德文恢復過來,輕聲說道:“世子,小梳子在大殿的內屋睡覺,我們去接她回家。”
“好。我們回家。”世子溫柔地道。
錦繡心中像是有熱流,汪在一處,濃烈得化不開。
回家。多美好的詞。哪怕只是一間不起眼的陋室,也可以是一個家。只要人還在,就是一個家。
錦繡好想家。
眼睛有些糊了。錦繡努力彈了彈眼睛,她不流淚。
“你也想回家嗎?”
突然,元恆的聲音在身邊想起。
錦繡猛然回頭,沒錯,真的是元恆。他是陪都烈世子一起進宮的,世子來接自己的妻子,他來看——錦繡。
哪怕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世子說“回家”,錦繡的眼圈就紅了。元恆的心情,就好像世子望見德文暈倒那樣。
是心疼。
錦繡卻被他問得有些不好意思,黯然道:“我沒有家。”
不遠處,那幾個跟蹤的宮人探頭探腦地望著他們,對於宮人來說,監視世子夫婦,還能收穫皇子與錦繡,是意外之喜,值得好好打探。
元恆極想像世子那樣,將錦繡擁抱入懷,終究還是忍住了,只道:“以後會有的。你還小。”
錦繡心中一動,仰望著他,那雙如星空一般深邃的眼睛,真教人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