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蘭身子一振。童南溪的柔情她承受不住,童南溪的嚴厲她更承受不住。
她緊緊地抓住身邊的櫃子,讓自己站得更穩(wěn)一些。內心激烈地交戰(zhàn)著。對方是御史,見慣了詭計多端的人物,自己那點兒心眼一旦暴露,她不覺得可以在交戰(zhàn)中佔據(jù)上風。
“童大人,你說對了一半……”
什麼叫一半,對就是對,不對就是不對。童南溪的心裡,沒有灰色地帶。
正要出口訓斥,看到慕蘭憂愁的眼睛,突然又不忍起來。昨夜的黑暗裡,這姑娘畢竟救自己於危難。
“難道染上時疫這種事,還能染一半不成?”童南溪的語氣已沒那麼嚴厲。
慕蘭沉默半晌,低聲道:“時疫……不是假的。”
她緩緩地往上掀開袖子,露出一段皓腕。
童南溪驚到:“慕蘭姑娘這是幹嘛!”
祁國雖不是嚴苛到男女截然分野的社會,可一個姑娘家露出手臂,依然是極爲不妥的。縱然慕蘭已低賤成醫(yī)女,也還是不妥。
“這是我中了時疫的癥狀,這些正在發(fā)作的時瘡,又怎會是假?”
童南溪匆匆瞥了一眼,果然比她臉上更爲嚴重,還未結痂,頗有些觸目驚心。心下倒是一軟,不再如防賊人那樣對她。
“那你說的另一半,又是什麼?”
慕蘭一黯,緩緩地放下衣袖,黯然道:“我是故意讓自己染的時疫……”
童南溪大爲不解,驚問:“此病十有八九送了性命,偶有自愈者,亦有後患,你這是爲什麼?”
不待慕蘭回答,他突然又想起慕蘭找到自己的屋裡,分明是有備而來,又急問:“你是故意染了病,進來找我的?”
探花郎,智商排名有保障;都察御史,情商排名也顯而易見??v然是纏綿病榻,人家只是暫時身殘,絕非腦殘。
這樣絕快的思路讓慕蘭目瞪口呆,她完全不是童南溪的對手。
她侷促地捏著放下的衣袖,望著童南溪,有些可憐的樣子:“是的,我就是爲了來惠民堂找你,這是唯一的法子。可我對你沒有惡意,我是來想法子救你的?!?
童南溪嘆道:“何苦,我已是沒有希望,爲何還要搭進一個年輕輕的孩子。我與慕蘭姑娘素不相識,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慕蘭搖搖頭:“我不想告訴你,童大人,請你不要追問於我。你只要相信,我絕不是來害你的。”
“若是來害我,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真想要我死,兩天不見人影便足夠,而且神不知鬼不覺,何需畫蛇添足?!?
“童大人信我便好?!彪m說是取得了童南溪的信任,可慕蘭先前那種喜悅卻不見了。
“信是信你。不過,我與你說實話,我不能原諒讓你涉險前來的那個人。用你的性命,來換一個未知的童南溪,很殘忍?!?
童南溪的臉上顯出一種年輕的悲憫,讓他本身端正俊朗的面相愈加寫上“忠臣”二字。
慕蘭的心裡說不清是害怕還是感動,她是深深地敬佩童南溪的,哪怕剛纔童南溪嚴厲地質疑過她,也無損她的敬佩。
“童大人,她不殘忍。慕蘭是做了周全的預防,才染了時疫。原本慕蘭可以確保時疫只於表面發(fā)作、並很快痊癒。時疫自愈者,便有天生的預防能力,再不感染相同的時疫,所以自愈後,我會是最好的時疫醫(yī)治者?!?
慕蘭可憐地望向童南溪,雙眼已然噙了淚:“童大人,你可聽明白?”
童南溪聽到了她話中的“原本”二字,心中有了不詳?shù)念A感:“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你的臉被患了時疫的宮女抓破,所以,周全的預防如今不周全了,是不是?”
慕蘭身子一顫,眼淚落了下來。童南溪全說中了,聰明如他,的確可以窺一斑而知全豹。
童南溪心中大爲不忍,沒有哪個年輕的男子,面對漂亮姑娘的惶恐與害怕,會無動於衷。
他望見了慕蘭對死亡的恐懼,如此真實。
可他畢竟也只是一個少年。
雖然老成。
他滿腹詩書、他明察秋毫,他有一大堆少女粉絲,可他並不知道如何安慰一個少女。
“事已至此。你先前那預防的方子,可還有用?”童南溪焦急地幫著出主意。
“我……不能確定?!蹦教m抹了抹眼淚,又覺得自己失態(tài),蒼白的臉色又紅了起來。
童南溪想了想,覺得慕蘭面對突發(fā)的情形有些無措,或許需要自己拿出果斷來,替她下決心。
“從染上,到發(fā)病,一般爲幾日?”童南溪問。
“看身體情形,少則兩日,多則十幾日也是有的。”慕蘭答道,卻不解其意。
“眼下,你聽我的。頭一個,防患於未然,你有何預防的本事,統(tǒng)統(tǒng)使出來,能如期自愈那是最好。其次,你好歹還有幾日時間,你便在我身上試驗吧,不用考慮後果,試成了,你自己也能用上?!?
慕蘭感激地點點頭。
“你快走吧,送飯的快來了。這裡的人,不想讓我被救治,若被他們發(fā)現(xiàn),你討不了好去。好好保護自己。”
童南溪說完,閉上了眼睛,擺出一臉逐客的表情。
慕蘭知道他是爲自己好。再留在此處,並不能研究出什麼治療時疫的法子,反而會害了自己。
摸了摸臉頰,眼淚流到傷口上,帶著火辣的疼痛。
“謝童大人?!?
“哪裡。你舍了性命前來,該是我謝你?!蓖舷琅f閉著眼睛,不再去望慕蘭,語氣略有些冷,感謝卻是真誠的。
慕蘭鼓起勇氣:“那我還是晚上再來,大人您千萬撐住,保重?!?
說罷,轉身走入惠民堂的清晨。
童南溪睜開眼睛,望著消失在門外的背影。他不是沒有接觸過少女,人家國民偶像不是白當?shù)摹?
可讓他印象最深的兩個女孩子,卻都來自宮中。
一個是錦繡,那個長了一雙狐仙般精靈的眼睛的宮女,大膽、叛逆、讓重視律法的他震驚。
一個是慕蘭,溫柔可親,雖地位低下卻爲人熱忱,而且,她在獨自承受死亡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