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蔭遠若瞧不出眼下的情形,這多年的刑名也就白當了。只要是正常思維的皇帝,若拿兒子跟嬪妃比,都會毫不猶豫選擇兒子。秦貴妃以爲自己有了兒子,必是座大大的靠山,卻沒想到,寶慶帝絕不會饒了傷他兒子的人。
“貴妃娘娘,無名小卒有可能被人收買,這不假。但是,兩個人我們是分開審的,供詞一模一樣……”
秦貴妃立刻辯解:“那也有可能是早就商量好的!”
劉蔭遠有一絲得意,卻收住了,沒有顯露:“再如何商量好,也會有漏洞,比如,娘娘吩咐他們去偷聽的時候,是在偏殿說話的呢,還是在廊下說話的呢?”
這招果然夠狠,再怎樣模擬的假相,終究也是假相,總會有照顧不到的疏漏,容易被人戳破。
秦貴妃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話便只好都讓劉蔭遠說了:“自然,這只是個比方,當真要問的時候,亦不是這麼問的,只會更讓人意想不到。重要的是李進餘,景王殿下中毒,飯菜都是尚食局出來的,不查他查誰。不過,李公公招了些什麼,暫時就不方便向娘娘透露了?!?
聽到這兒,秦貴妃卻突然有了底氣,李進餘是她秦家養了多年的狗腿,斷不會將她扯出來。劉蔭遠說什麼不便透露,實際上一定是李進餘什麼都沒透露,大理寺也並沒有第一手消息。
於是她冷笑一聲:“飯菜雖是尚食局出來,卻是安錦繡那個賤婢端進去的。宮裡頭這些小宮女,野心太大的也是有的,指不定打算著將王爺抓牢了,自己便能渾個出身,不再爲奴爲婢,跟著錦衣玉食去了?!?
寶慶帝忍著怒意,倒要瞧瞧這個秦貴妃究竟能說出多少不得體的話來,於是在旁邊一聲不吭。
皇帝不發話,劉蔭遠只能繼續扛,對秦貴妃道:“這也是一條線索,微臣自然也不會放過。不過,以景王殿下對待這位姑娘的態度,娘娘覺得,她還需要用這樣卑劣的手段抓牢景王嗎?”
語塞。
自然不需要。錦繡想抓牢元恆,那不是分分鐘的事兒嗎?還要用藥,那真是浪費精神啊。
寶慶帝終於開口:“若如你所言,兩個太監是被人收買,那你更加不可信、更加無能力。連人都識不得,你還調遣什麼人?”
秦貴妃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覺事情完全不如她的想像。寶慶帝固然是給了她部分權力,可在對待後宮嬪妃的態度上,她覺得還是讓一羣不如自己的低賤女婢們給分了寵去,
“臣妾惹皇上生氣,該當思過?!鼻刭F妃準備以退爲進,看看寶慶帝如何反應。
沒想到,寶慶帝打蛇棍隨上:“的確該避避嫌疑。事情都查到你頭上了,還有臉過來喊冤。張貴清,將貴妃送回端儀宮,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不許出宮。寶印收回,祈福大典的剩餘事宜,由禮部會同順妃康妃協商解決?!?
這還了得,秦貴妃五十多歲的人,竟然要禁足!
而且,還要將寶印收回。
這是什麼概念,等於說公然跟秦貴妃翻臉了啊。
秦貴妃氣憤地叫了幾句皇上,以示自己對無端被辱的怨忿。可胳膊也扭不過大腿啊,除了不情不願地在張貴清的“護送”下往外走,她還能有反抗的餘地嗎?
見秦貴妃走遠,劉蔭遠倒有些後怕,小心翼翼地問:“皇上,太后那兒會不會……”
太后是肯定會抓狂的。她對秦貴妃,既看不上、嫌棄,卻又覺得任何事情不讓我侄女吃虧,侄女吃虧就是秦家吃虧,秦家吃虧就是不給我臉面。要知道我的臉面可不?。?
可寶慶帝似是鐵了心:“太后就算憤怒,也由不得她了?!?
一時,意興闌珊。
天上的彩虹已隨著黃昏的來臨,漸漸地消失無蹤。寶慶帝暗歎:每次滿心期待與喜悅時,這個秦貴妃便會不合時宜地出現,將他美好的心情破壞殆盡。
太后果然憤怒了,即便從文英閣空手而歸,她也沒有這麼憤怒。
秦家的大權再一次旁落,將後宮的主理權竟然平白無故地交了出去,落到順妃這樣的“小賤人”手裡。太后能忍嗎?不能忍。
長壽宮的上好瓷器們又遭殃了,茶杯渣子摔了一地,這兒晚上喝茶又喝不成了,全拜這盛怒的心情所賜。
順妃很高興,她終究不用再看貴妃的臉色行使,這幾年來,她被太后一家子給壓制得,那是夠夠的了。
這一夜,果然風清月朗。
可在暢春苑的小樓裡,元恆與錦繡正在面臨激烈的鬥爭。
“這是我最後一次鎖你!”錦繡站在元恆的臥房門前,心痛地朝裡頭喊。
“我會好的,錦繡你快去睡覺吧?!痹獝a喘息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
是的,最後一次。明日若慕蘭用了鏡湖水,依然不能製成解藥,錦繡便決定放棄了。她實在沒有辦法眼看著元恆每日承受這樣的煎熬。
哪怕他已不是那樣狂躁求歡的模樣,她也心疼得要命。
反正我也不想嫁人,反正我也沒有她們那麼強烈的貞操觀。兩情相悅,有何不可?日後回到江南,我只不嫁人便是,守著莊子做個女生意人,不在乎那點兒虛名。
錦繡想得有點悲壯。
第二日,慕蘭來得尤其早。
“咦,這麼早,你鳳儀宮的事兒做完了?”錦繡奇道。
“今兒不當早班,且皇上的病情倒是穩中有升,急不得的。眼下最急的可不就是七皇子的身子了?”
外頭都只知道七皇子生了病,至於什麼病,那是閃爍其辭,心照不宣的。當然,大理寺經手此案的人一定知道。
“昨兒我說的鏡湖水,可管用?”
慕蘭一臉喜色:“要不我這麼早來?!彼p眼放光,“這水,真是萬萬想不到的。古籍中記載的至清至涼的水,竟然就在宮裡,而且,是那麼大一個池塘,這真是踏鐵腳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錦繡驚喜,抓住慕蘭的手臂,聲音都顫抖了:“慕蘭,果真?你不說笑話麼?”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尤其這種大事!”
藥,慕蘭竟然連夜就煎出來了。在鳳儀宮條件好,也不用像在御醫院那樣瞻前顧後,熬了一宿煎藥,擺明不是爲了皇后便是爲了景王殿下,無人說三道四。
錦繡是捨不得鎖元恆一晚上的。藥性一過,錦繡便打開了鎖著的門,進去好好地替元恆擦拭了一番身上的汗珠子,眼下再端著藥進去,元恆的樣子是頗能看得過去的。
宸宮那邊,有人一日三次過來問情況,正伺候元恆喝藥的功夫,樓下又來人了。
錦繡道:“慕蘭,這兒拜託你,我去去就來?!?
慕蘭點頭:“我要替殿下診治,要些時候,你且去吧,不急?!?
錦繡向來人說了情況,又說用了新藥,晌午過後何醫女還得再來一次,讓來人關照宸宮那邊,入苑時行個方便。
來人大約也是得了寶慶帝秘示的,是皇上的心腹。只叫錦繡放心照顧好景王殿下,皇帝以後自會替她安排好出路。
錦繡聽著真夠彆扭的,簡直就是說:別怕失身,皇上都會補償的,會補償的。
送來人離開後再行上樓,慕蘭已診治結束,正與元恆說話,一見錦繡,開心道:“錦繡來了,卑職與你們一同說吧,免得還得說兩遍?!?
見慕蘭臉色不錯,錦繡信心大增:“是不是殿下身子大好了?”
“大好可沒這麼快,但是,這兩日的壓制之藥並沒有傷到他,這已是足夠值得高興的事了?!?
錦繡重重鬆了口氣,雖然她小姑娘家家說不出口,可實際上,她真的擔心過,會不會撐太久,將元恆給撐壞了,人家可是顏值超高的男神,撐壞了,就成了某方面不健全的男神經。
不健全的男神經,或者長年不健全,那是極有可能變態的……
此乃後話,不提。
午後,慕蘭再一次帶著煎好的藥過來時,一見元恆便脫口而出:“哎呀,殿下您臉色變了。”
錦繡趕緊去看,沒發現什麼變化,奇怪道:“哪裡變了?”
元恆卻笑:“可是變得舒展了?”
舒展是一種狀態,沒有特定的標準,但每一個人,幾乎都能感覺到,不管是舒展的自己、還是欣賞著舒展的旁人。
“對,不緊繃,感覺像是回到了以往溫柔包容的樣子。”
元恆真是聽了渾身都暈開了,比舒展更加舒展。溫柔包容,做不到這點,我都對不起錦繡眼下給我的結論??!
慕蘭診了脈:“果然,脈息比之前沉穩有力。今早上吃過藥到現在,有沒有再……”
錦繡搖搖頭:“沒有,我一直在這兒坐著做針線,殿下精神狀態不錯,不僅那藥性沒發,還下來自個兒緩緩踱了一圈。”
“今晚上入睡前看吧,藥性不會這麼快就消失,發作還是會有,若徵狀比之前輕了,那這個藥便是對癥了?!?
一時間,他們無比希望夜晚的來臨,月黑風高,適合治病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