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醫院的大門,向右拐,再走五分鐘的樣子,就看見了移動公司那高聳的建築。週末上午十點,通常都是繁忙的時候,話單打印區的人很多。大廳內設有M-Zone這樣的社區,我朝那邊走去,以度過等待中的無聊。
大廳中那個立體屏幕中播放的這期M-Zone資費廣告,平模是一羣俊男靚女,以校園爲背景,從懷舊入手,講述的是一個又一個和青春有關的愛情故事。青春卻不煽情,活力卻不媚俗。我被這樣的畫面吸引,立在屏幕前想把它看完。個人很佩服那些策劃師,無論怎樣的元素在他們手下都能引起共鳴,從而達到巨大的效應。
效應,這是任何一個廣告操盤手都重視的事情。
這個廣告同樣也吸引了別人,在我的身後,立著一個男子。透過巨大的屏幕,我可以看到他專注的表情。死死盯著屏幕上的一角。哦,不,他是在看屏幕裡的我,和我一樣的動作。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臉卻是我認識的面孔,是剛剛分別的駱駝。他在我的身後。
我趕緊轉過身去,身後卻一個人也沒有。再看屏幕裡,那張臉不見了,所有的一切又僅僅像是我的幻覺一樣。我掃視了一下大廳,沒有一個與駱駝相關的面孔。只有匆匆離開的人和悠閒進來的人,他們都像兩條彼此不相干的直線,遇上,然後再錯開。像一個個點匯入我的腦中,最終再過濾不見。
屏幕上的廣告也頓時像飛行中的飛機遇見障礙一樣,改上新的軌道,換上葛優拍的那則“神州行,我看行”的廣告。
我有點沮喪地走進了打印區。幸虧移動的打印機沒有像男人的誓言那麼沒譜,它以更加勤奮與敬業的速度運轉。使得等待沒有想象中的漫長,終於到了我。但給我的卻是話單已打印的提示。我又試了幾遍,始終都是一個答案。身後的人像春天爬動的蠕蟲一樣不耐煩,發出嘆息。我抱著最後的希望翻看了一下當月的話單信息,卻根本沒有找到那個對我來說陌生的號碼。
也就是說我從未收到過那條信息。如果不是這個全國排名第一的營運商系統癱瘓,就是我這個愛好在網上寫點文字的寫手腦袋癱瘓。讓中國移動癱瘓,顯然是不可能的,那麼就是我腦筋有問題了。
我的天空下起了瓢潑大雨,並且集中而密集,從我的頭頂開始澆了下來。它們像細菌一樣侵入我的體內,爲了獲救,我不得不去尋找菌類的根源。
晚上十點我準時到達了醫院三號樓的天臺。這時候的醫院比白天更加安靜,相對集中的燈火照耀了夜晚的寧靜,卻也襯托出了死亡的氣息。它像一個魔鬼,露著猙獰的面孔,只要看到誰不受控制就會在第一時間,將他吞噬。
或許就有這樣的人,譬如現在的我。
我站在空闊的天臺上,沒有如我想象的,看到紀戰。我看了看手機,顯示的是10點02分。因爲之前白天紀戰的一系列動作,我沒有到病房找他,以免給他造成困擾。我相信他能成功擺脫,然後告訴我他一直想說的東西。
醫院雖然地處市中心,但寒夜的冷風還是像冰一樣灌了進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看著遠處閃爍的霓虹,思緒好像颱風作用下斷線的風箏,一飄千里,沒有頭緒。卻絲毫感覺不到這個時候離我越來越近的危險。我身後那個移動的背影,在燈光的投射下,被拉得畸形而沒有規則。他慢慢向我靠近,似乎要撕碎這個黑夜的寧靜以及剛剛萌發的希望。
小心,陸曉曉。一個聲音在我背後叫了出來,然後我看到一張面孔,五官被劃成了破碎的模樣,牙齒露了出來,在上下脣間撐出了一道巨大的空隙。朝我撲來。
啊~我尖叫著閃到一邊,那個怪物像一道閃電一樣,從我身邊滑了出去。在微弱的燈光中,我看到桑銘那張清晰明亮的臉。正充滿關切地看著我。
他掉下去了。我看著桑銘說。
陸曉曉,你這麼晚來這裡幹嘛?桑銘過來扶我。
我……我止住,說紀戰讓我到這裡來等他,然後告訴我一些秘密嗎?一個當我面對別人的時候都無法接受的事實。
你什麼?有什麼事情,你告訴我,行不行?桑銘激動地搖著我的肩膀,那副表情讓我想起在居安裡時,他對我的表白,他還是喜歡我的,像我喜歡他,一樣喜歡我,可是爲什麼有些事情,他不願意承認,還是像我一樣,有些自己無法解釋的事情有時無法向別人解釋清楚。
我,我到這裡來看夜景啊!我說出一個連我自己都想吐的爛藉口,這種破地方,鬼神出沒,哪是應該欣賞風景的地方。
欣賞風景?陸曉曉,我看你是瘋了吧?今晚要不是我看你鬼鬼祟祟的這麼晚出來,跟著你,我想你早已經被剛剛那個怪物推下去了。桑銘果然不相信我,說吧,你究竟來這裡幹嘛?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不就是個醫院嘛!我小聲嘀咕,從天臺望去,樓下已經聚滿了人,那個由於我而墜樓的怪物像一片葉子一樣,靜靜躺在地上。
醫院?陸曉曉,沒想到你作爲一個網絡作家,連圍城最著名的自殺者高度聚集地都不知道。圍城第三人民醫院第三綜合樓——浮世樓,民間簡稱“浮屍樓”。晚上十點到凌晨兩點,自殺高密集地。桑銘解釋。
浮屍樓?我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剛剛那張碎臉又在眼前浮現,那爲什麼醫院不封了這棟樓?
你說得簡單,曾經在連續發生了五起自殺案例之後,醫院封閉了到達頂樓的樓梯,但是無論怎麼封,還是陸續有人在這裡成功自殺。沒有人知道那些人是從哪裡上來的。那些想自殺的人就像知道通關密匙一樣。後來醫院怕引起醫者迷信之類的說法,乾脆打開了大門,只是說加強了醫院內的嚴守。但即使這樣,還是會有想自殺的人不斷死去,即使沒有死在天臺上,也會死在通往天臺的樓梯上,法醫檢驗是腦部重創,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這也成了醫學界的一個禁區。
還有想在這裡自殺的人,沒有一個不會死去,奇怪的是他們死去的時候都是帶著微笑的,就像靈魂得到了釋放一樣。桑銘說,陸曉曉,現在可以說你爲什麼要來這裡了吧?還是你也收到了死亡邀請函,要來這裡自殺?
你才收到了死亡邀請函。我看著桑銘英俊的面孔驚魂未定,卻還是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紀戰讓我來這裡的事實告訴他。與公與私,於情於理,都不想告訴他。不過我開始瞭解他爲什麼見到墜樓者一點也不緊張,或者說沒有想過去看一下。
桑銘,我們還是先下去看看墜樓的那位吧!我對桑銘說,按照規程,我們是目擊者,應該向警方提供證詞。
陸曉曉,有時你還真是天真得可愛,提供證詞?這樣的案例根本就不會有人理的。他們見怪不怪。桑銘一語道破天機的態度讓我討厭,雖然剛剛那個人襲擊了我,但是他本來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桑銘,你的意思是有些人該死?我跟他槓上了。手機就像我們之間的暫停鍵一下,熄滅了我們倆之間的戰火。
我接聽,那頭傳來風呼嘯而過的聲音,一道又一道,充滿了焦急和煩躁,我“喂”了幾聲始終都沒有人回答。看了下手機屏幕上的顯示,竟然是我自己的號碼。
你到底是誰?說話。我仍然懷著對方是用高科技的僥倖心理說。
電話裡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是你,你會死的,我們都會死的,所有人都會死的。哈哈~~~接著傳來長長的忙音,我的耳朵卻始終被那個聲音充斥著,那是我,那是我自己的聲音。我尖叫著扔掉手中的電話,臉在燈光下變成了一張平整的紙,每個器官都沒有表情。木訥而瀕臨死亡。
我們都真的要死了嗎?桑銘和我,所有人真的都會死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