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么回事?何人敢如此之猖獗?爾為何不早來報朕!”
對于高智周其人,高宗其實并不是很中意,倒不是對其有甚偏見,而是覺得其才學只是一般,當個御史大夫也就罷了,勉強尚算得上稱職,可要說當宰輔么,能力上卻是差了不老少,當初之所以會同意其出任宰輔,那完全是為了平衡朝局罷了,純屬不得已而為之,可不管怎么說,高智周都已是宰輔了,說起來也是朝堂的頂梁柱之一,如此這般地被人刺殺,丟的不止是高智周的性命,更是丟朝堂的臉面,這令一向好面子的高宗很受打擊,心底里的火氣一上涌,話可就說得不是那么好聽了。
“回父皇的話,蔡州奏報是昨日到了京,如今朝野皆已傳遍,兒臣已是看過了奏本,方才知曉了些內涵,概因茲事體大,兒臣不敢不來報與父皇知。”
李顯很清楚高宗的心理變化,自不會因其話說得難聽而有甚慌亂的表現,略一躬身,溫言地回答道。
“嗯,說,究竟都是怎么回事?”
高宗昨日還病著,誰都不見,別說李顯了,便是武后來了,也見不到高宗,毫無疑問,要怪罪李顯隱瞞不報,顯然沒有道理,這一點高宗自也是醒悟了過來,老臉微微一紅,但卻并沒有多作解釋,而是語氣稍緩地往下追問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話,蔡州的奏本上說高相乃是在赴州司馬李純的宴請之際,遭人投毒致死的,據查乃是棲霞山余孽張二率群匪所為,蔡州劉刺史已率州軍剿滅了這股悍匪,當場格殺叛匪十八人,其中便有投毒之主廚,具體情形是否如此,兒臣不敢斷言,或許別有隱情也說不定。”
李顯此來便是要先發制人的,告告刁狀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自不會幫著蔡州人等多方掩飾,徑直將奏報上的內容一一道了出來,末了也沒忘了留下個尾巴。
“怎么又是棲霞山的人,朕不是下過明詔,全天下通緝棲霞山人等了么?怎地這群混帳行子又冒了出來,當真殺不絕還是怎地!”
當初李顯在河西遇刺時,便已是上奏要求剿滅棲霞山人等,高宗氣惱于李顯的幾番遇刺,已是發過了明詔,要求各地官府嚴緝棲霞山人等,這會兒一聽高智周之死又與棲霞山扯上了關系,自不免有些子氣急敗壞了起來。
真要是殺得絕那才是怪事了的,沒見棲霞山一幫老少改頭換面之后,就在您老的宮里滋潤地活著呢!
對于棲霞山諸般人等,李顯是打心眼里厭惡的,自是恨不得即刻將這伙不法之徒盡皆掃蕩個干凈,可惜想歸想,做卻是不能如此去做,理由很簡單,時機尚不成熟,哪怕此際在高宗面前揭破了清虛一伙的真面目也沒用,有著武后的照應,這群假牛鼻子早就都有了新的出身來歷,壓根兒無法從官面上作出甚大文章來,與其白費力氣,還不如假作不知情,先行隱忍著,到時候再跟這伙賊子算個總賬也不遲,有鑒于此,這會兒面對著高宗的一連串質疑,李顯很是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顯兒怎么看此事?”
高宗發了通怒火,心底里的煩躁之意稍減了些,再一看李顯在一旁保持著沉默,心中不禁為之一動,這便將問題拋給了李顯。
“父皇明鑒,此事朝議未定,孩兒卻是不好妄議之,一切還得以父皇圣裁為準。”
高宗這話里的試探意味未免太濃了些,以李顯的心智,又怎可能會猜不透,自不肯在此事上妄加評議。
“嗯。”
這起謀刺案子來得太過蹊蹺了些,加之聯想到高智周的立場問題,以及李顯前番提議高智周出巡河南之事,高宗自不免疑心到李顯的身上,先前那一問,自也就含著試探李顯的用意在,倘若李顯真就此事發出一大堆的建議的話,高宗可就要犯叨咕了,可眼下李顯并未如此,高宗心中的疑慮自是稍淡了些,也沒再就此事多言,只是焦躁地起了身,在寢宮里來回踱著步,良久之后,突然頓住了腳,瞥了李顯一眼道:“顯兒以為此案是否別有內情?”
“回父皇的話,孩兒以為應該是有,蔡州劉刺史本章中自言全案已破,賊眾已盡殲,卻無一言提到張二其人謀刺高相的緣由何在,此一條實難解也。”
高宗此問依舊還是在試探,李顯一聽便知根底,應付起來也自輕松得很,這便不緊不慢地剖析了下案情,指出了最大的疑團之所在。
“嗯,朕也是作如此想,這棲霞山人等究竟是何來路,為何總要與我大唐過不去?哼,朕看刑部該好生整頓一下了,連些草莽賊寇都拿不住,朕要這群蠢貨何用?”
高宗到底不是英主,幾番試探無功之后,已是不再懷疑李顯,轉頭又惱起了刑部的無能,話說得其重無比。
“父皇圣明。”
刑部自打武承嗣等諸武子弟入主以后,便已成了藏污納垢之地,哪怕后頭武承嗣調離了刑部,這等狀況也不曾改變,事到如今,刑部基本上已算是被武后把持住了,在這等情形下,高宗要拿刑部是問,李顯雖不致火上澆油,卻也絕不會去為刑部諸官緩頰的,索性便來了個稱頌了事。
“罷了,說甚圣明,朕,唉……,朕實在是疲矣,你母后處對此可有甚交待么?”
高宗本就不是有大主意之輩,說說氣話可以,真要他去整頓諸武子弟,卻是下不了那個手,長嘆了一聲之后,又不放心地問起了武后的看法。
“回父皇的話,母后對此倒是別無交待,兒臣只聽聞有些流言,也不知是真是假,實不敢妄言之。”
李顯來此為的就是等高宗挑起這么個話題的,這一見高宗果然如此行了事,精神頓時便是一振,作出一派欲言又止狀地含糊應對了一句道。
“流言?甚的流言,說清楚了!”
高智周一死,意味著朝局又要亂上一陣,這自然是高宗百般不愿見之局面,此際一聽“流言”二字,更是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不滿地橫了李顯一眼,沒好氣地喝問道。
“是,孩兒遵旨。”李顯作出一派惶恐狀地躬低了身子,斟酌了下語氣道:“兒臣聽聞有人在朝中暗中串聯,欲推劉祎之接高智周的缺,說是母后對其甚是期許,有意抬舉于其,而今流言四起之下,朝局混沌矣。”
“劉祎之?唔……”
高宗近年來久不理政,對朝中的中、低級官員都已不是太熟悉,可對于劉祎之這個當年的“北門學士”之首,卻還是有著深刻的印象的,也知曉其人頗具才干,但,這并不是關鍵,關鍵在于此人乃是后黨中堅,他若是入了政事堂,朝局的平衡怕就得徹底毀了,顯然不是高宗樂意見到之結果,只是說到該如何不露聲色地將此人否決掉,高宗卻是有些子抓瞎了,一時間沉吟著不知該做何決斷方好了。
“父皇明鑒,孩兒曾與此人共事過,對其確是有些了解,此子頗具才略,做事也有股沖勁,倒是能臣之像,只是政事堂乃是國之支柱所在,須得有老成持重之人為任,方可確保無虞,此兒臣之淺見耳,還請父皇圣斷。”
李顯太了解高宗求穩的心理了,這一見其沉吟不語,立馬便猜到了其之用心何在,這便從旁建議了一把。
“嗯,顯兒此言真謀國之道也,朕也以為當是如此,只是……”
高宗也想用中立的老臣,對李顯的提議自無不準之理,然則細細一想如今的老臣子,赫然發現居然已無人可用了,眼神不禁為之一僵,話說到半截子,便已是說不下去了,這也不奇怪,高宗繼位已近三十年,早先的堪用之良臣大多已故去,加之其這近十年來都少理政,連好些新晉大臣的人名都記不住,就更別提從中簡拔出人才了的。
“父皇,孩兒聽聞一件趣事,說是致仕老臣劉仁軌前些日子剛納了門小妾,當真頗有廉頗之勇啊,朝中諸臣工說起此事,盡皆轟然不已。”
對于高宗的為難之處,李顯自是相當的體諒,沒等高宗發問,便以說笑的方式隱晦地提點了一下。
“這個正則(劉仁軌的字)啊,當真人老心花,都快八十的人了,還有這想頭,罷了,朕可不能讓他再這么禍害下去,就讓他回朝操勞去也好。”
劉仁軌可是老臣了,高宗對其一向寵信,當初武后以劉仁軌年老為名,勒令其致仕之際,高宗本就不是很樂意,只是懼內病發,沒出頭去阻止罷了,此際政事堂有了缺,高宗自是樂意將其再招回來的。
“父皇圣明!”
有了高宗這句話,李顯也就有了操作的空間,算是從根子上堵住了武后推劉祎之出來爭相位的可能性,自無不滿意之處,這便緊趕著稱頌不已。
“嗯,朕這就下……”
高宗顯然也怕夜長夢多,趁著此際身體尚可,便打算就此下了詔書,以免后頭出現啥不樂見之岔子。
“天后娘娘駕到!”
高宗的盤算雖好,可惜卻沒能實現得了,沒等其將話說完,外頭已是響起了喝道的聲音,高宗聞言之下,臉色可就立馬精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