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鋆獲知鸝姨娘的死訊,面沉如水,渾身散發著濃重的戾氣,看得四個幕僚先生膽顫心驚;良久,高鋆放下手中險些被他捏碎的茶杯,道:“黃先生。”
“屬下在。”黃先生上前一步應道。
“去告訴沈柏密,適可而止,本王的容忍度是有限的。”高鋆沉聲道。
“王爺,沈公子之所以會這么做,應該是與王爺私下想見沈姑娘有關。”黃先生和沈柏密相處的還不錯,幫著他解釋了一句。
“本王知道。”高鋆勾起一邊唇角冷笑道。
“王爺,沈家兄妹的能力不錯,若將他們收服,讓他們心甘情愿為王爺辦事,許多事情會迎刃而解。”黃先生笑道。
“本王不是沒給他們機會。”高鋆雙眉緊鎖,為沈家兄妹不識抬舉而惱怒。
另一個幕僚插嘴道:“沈柏密這么看重沈姑娘,只要王爺把沈姑娘變成王爺的女人,沈柏密自然就會為王爺所用。”
高鋆冷哼兩聲,道:“本王曾許了側妃之位給她,她拒絕了。”
那幕僚目光微轉,道:“王爺,這位沈姑娘膽大心細,有才識,堪為國母,持才者傲君。這側妃……”那幕僚干笑了兩聲,“她不愿意做,在情理之中,王爺若要收服這種心高氣傲的女子,得許她正妃之位。”
“老烏,你說什么胡話?王妃娘娘還在。”另一個身穿灰衣直裰的幕僚喝斥他道。
烏姓幕僚笑而不語,低頭向后退了一步。
高鋆端起了茶杯,盯著杯上的花紋細看,似乎發現那花紋有什么奇特之處。另一個穿藍衫的幕僚目光閃了閃,開口勸道:“王爺,為成大事,當舍得舍。”
“徐大人,他不僅僅是本王的岳父,他還是第一個投靠本王的官員;王妃待本王亦是情深意重,本王怎么忍心舍棄他們?”高鋆閉上雙眼,向后靠在椅背上,神情痛苦。
“王爺,恕屬下直言,王妃已嫁給王爺四五年,至今一無所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王爺就是將她休棄,徐大人也無可厚非。”烏姓幕僚正氣凜然地道。
“王爺,徐大人還有一庶女,年方十四歲,容貌清秀,性情溫順,可納入府中為側妃。”藍衣幕僚建議道。
高鋆心中主意已定,睜開眼睛看著四人,道:“你們都退下。”
四人行禮,退出了書房。
在高鋆與幕僚商談之時,沈丹遐亦找到沈柏密,“大哥,為什么要派人弄死鸝姨娘?”
“你為什么覺得是我派人弄死她?”沈柏密反問道。
“大哥,你當你妹妹是傻子嗎?這么明顯的事,我還能猜不到。”沈丹遐嗔怪地道。
沈柏密笑,“弄死鸝姨娘是給高鋆警告,讓他不要再派人來騷擾你。”
“這事你跟老爺是如何交待的?”沈丹遐問道。鸝姨娘是沈穆軻的寵妾,弄死她,總得找個好的理由。
“沒什么可交待的,人吃五谷生百病,黃泉路上無老少。”沈柏密淡定地挑眉道。
沈丹遐笑著頷首道:“有道理。”
鸝姨娘就這么從沈家后宅永遠的消失了,陶氏不知實情,也沒想過去查,日子靜若流水的過著。
二月初二,龍抬頭,這一日錦都城有接出嫁姑娘回娘家的習俗。徐二夫人依照每年慣例,打發人去安平王府接徐蘿。徐蘿回到娘家,并依照習俗留宿一晚,半夜突然腹瀉不止。經太醫院的太醫診治后,腹瀉止住了,但徐蘿似乎傷了根本,須臥床靜養。
仲春二月,氣溫回暖,四皇子身體康健,茁壯成長,趙后有心思做其他事了,她一眼就瞧上了沈丹遐四人建的義莊,覺得四人堪為閨閣女孩們的表率,下懿旨召見四人花朝節這天進宮,陪她賞花。
陶氏接到此口諭,慌亂不已、如臨大敵,拉著沈丹遐的手,“九兒,你裝病吧。”
沈丹遐微愕,還沒說話,陶氏又道:“不行不行,裝病是抗旨,被人發現了,可不得了。怎么辦?這可怎么辦才好呢?”
“娘,您別慌,沒事的,沒事的,就是去宮里一趟,有嚴姐姐她們在前面頂著,我會老老實實的,不會亂跑,不會與人隨便搭話,不會去水邊,不會去高處,賞了花,我就馬上回來。”沈丹遐從陶氏無意透露出來的話,知道沈穆軻會去陶家提親,是趙后的手筆,就對趙后的印象不好,也不想跟這種心思歹毒的女人見面,可為了不讓陶氏過于擔心,她對進宮一事表現得非常從容淡定。
“九兒呀,嚴姑娘、李姑娘和張姑娘,她們的父親是爵位的,她們是勛貴家的姑娘,唯有你是官宦女,這宮里面,難免有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你別在意。娘會給你準備一些打賞的荷包,你看著給,別讓人為難你。”陶氏擔心沈丹遐進宮被人冷落,承受不住,移了性情。
沈丹遐笑道:“她們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喜不喜歡我,我不會在意的。只要娘喜歡我,大哥小哥喜歡,嫂嫂喜歡我就成了。”
陶氏摸摸她垂在肩上的一縷頭發,笑道:“好乖乖,你能這么想,娘就放心了。”
陶氏嘴上說放心了,實際還是不放心的,一遍遍讓華嬤嬤給沈丹遐講進宮的規矩,讓跟著沈丹遐進宮的莫失莫忘一起學,再三叮囑她們要保護好姑娘,在宮里要老老實實的,不要闖禍,不要給姑娘惹禍之類的話。
莫失莫忘老實垂首聽教。
華嬤嬤告訴沈丹遐,后宮以住在啟儀宮的趙后為尊,在她之下是住在春禧宮的江貴嬪、接著是住在長春宮的芝貴人,住在永和宮西殿的麗美人,住在咸福宮玉粹軒的何才人,住在咸福宮繁香閣的陳良人。
由后宮諸女的位分,就可以知道趙后是個多么厲害的人物,麗美人是受娘家人拖累,降了位分;生了二皇子的江貴妃、生了三公主的芝貴人,別說當貴妃了,連個妃位都沒混上。
聽完華嬤嬤對宮里諸人的描述后,沈丹遐對趙后的評價就是,這是一個聰明、心機深,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
過了幾日,就到了二月十二日,花朝節;一大早沈丹遐換上嶄新的衣裙,戴著符合她三品官家嫡女身份的首飾,坐上馬車,往宮里去。嚴素馨、李云茜和張鹋兒因家里的關系,進過幾次宮了,只有沈丹遐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回,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不過沈丹遐會裝鎮定,嚴素馨三人沒看異樣來,進了宮門,看到來接她們的人是李云茜的堂姑母李繆然,沈丹遐又輕松了幾分。李繆然幫著趙后教養大公主,不擔這差事,是因李云茜要進宮,她特意走這一趟;嚴素馨三人跟著沾光,坐著小轎去啟儀宮。
啟儀宮是大豐歷代皇后的寢宮,四人沒資格進正殿,趙后是在后面的小偏殿內召見她們的,雖是小偏殿,但畢竟是一國之母的地盤,照樣金碧輝煌,殿內數根紅漆巨柱上盤著金燦燦的龍和鳳,帶著別樣的氣勢和尊貴。在柱與柱之間的梁上,掛著紗帳,紗帳上亦有金絲銀線繡著騰云駕霧的龍鳳。
殿上方擺著花梨木邊框嵌雞翅木牙骨山水寶座,在寶座后方擺著兩銅托牛角燈,寶座的左側前方擺著一人高的銅質鶴首香爐,一縷縷白煙緩緩噴出,散發著濃濃的香氣。在臺階下是兩排花梨木鑲雞翅木圈椅,殿內還擺有兩丈多高的珊瑚盆栽、鑲寶石的鎏金時辰鐘等陳設、
一個身穿明黃色繡金鳳服飾,挽著圓髻,髻正中插著一枝九尾鳳釵的絕色婦人端坐在寶座上。普天之下,能穿明黃服飾帶九尾鳳釵的女人就只有趙后一人而已。
四人下跪行禮,“小女見過皇后娘娘,給皇后娘娘請安。”
“都起來吧。”趙后抬抬她戴著長長鑲著寶石的護甲的手道。
“謝娘娘。”四人站起身來,低著頭,目光看著裙上的禁步,不直視,亦不斜視,規規矩矩,老老實實。
趙后目光掃過四人,落在了身穿粉紅色繡折枝梨花上衣,深紅色百褶裙的沈丹遐身上,嚴素馨、李云茜和張鹋兒,她都見過,那唯一沒見過的這個,就是沈穆軻和陶佩的嫡女了。
“坐下說話吧。”趙后淡笑道。
“謝娘娘。”四人屈了屈膝,嚴素馨和張鹋兒坐在左邊的第一二個位置上,李云茜和沈丹遐坐在右邊的第一二個位置上。
“上茶。”趙后吩咐道。
宮女送上茶水和糕點,退到一旁。
趙后轉眸看著嚴素馨,笑道:“本宮有些日子沒看到嚴老夫人了,她這一向可好?”
嚴素馨起身道:“勞娘娘記掛,祖母一切安好。”
趙后笑笑,道:“你不必如此拘謹,坐下說話。”
“娘娘垂詢,小女不敢失禮。”嚴素馨堅持站著回話。
趙后眸光微閃,笑問道:“開義莊的事,是你們誰的主意?”
嚴素馨欠身答道:“回娘娘的話,是小女的主意,不過能開起來,多虧了三位妹妹的意見和幫忙。”
“云茜和鹋兒的性子,本宮是知道的,能幫忙做事,但出主意的事,她們是做不了的。”趙后笑道。
被她點名的李云茜和張鹋兒站起來,笑道:“娘娘所言極是。”
“丹遐,本宮是第一次見。”趙后笑,“過來些,讓本宮仔細瞧瞧你。”
沈丹遐無法拒絕,只得起身,向前走了兩小步;趙后笑道:“本宮未出閣前,就與你母親是手帕之交,嫁了人之后,各有各的忙,見面的次數就少了,后來本宮困在這宮里出不去,你母親又是個拗脾氣,說什么位卑不入宮,害得本宮到現在才見到你這丫頭。”趙后這話半真半假,她和陶氏未出閣之前的確認識,但只是點頭之交,畢竟一個侯府千金,一個商家之女,地位相差太多,不可能成為閨中密友。
沈丹遐根本不信她所言,就算當年她和母親是閨密,如今也變成了閨仇了;算計母親嫁給沈穆軻那種人,毀了母親的一生,她還好意思在這里話當年。沈丹遐咬著舌頭,才沒將那句有可能觸怒趙后的話說出口。
“再過來些,讓本宮看看你長得和你母親有幾分相像?”趙后美得傾國傾城,可惜前面三個孩子都沒撿著她的容貌,四皇子年幼,還看不出來,她就想瞧瞧,當年和她并稱錦都雙姝的陶佩生的女兒,長得如何?
沈丹遐心中一緊,過于出眾的美貌有時候并不是件幸事。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出門的次數日益減少,去人多的地方會帶上帷帽,她不想惹禍上身。母親就是因為容貌,才被趙后算計,現在趙后又要來算計她嗎?雖然她有所防范,進宮時故意描粗了眉毛,用粉把白嫩的臉弄得臘黃,還挽著幼稚的花苞頭,剪了一排厚劉海遮住額頭,但這能騙得過精明的趙后嗎?
沈丹遐不安地走到了到趙后面前,趙后伸手拉住她的手,蹙眉道:“你這孩子,衣裳是不是穿得太單薄了?手好涼啊!”
“回娘娘話,小女體質虛寒,就是三伏天,這手都是涼的。”沈丹遐隨口就給自己弄個假病,希望能打消趙后的算計。
“你母親怎么也不請個好大夫給你調養調養呢?”趙后問道。
“回娘娘話,小女母親有請大夫給小女調養,只是調養了這么些年,也沒多少改善。大夫說,這是小女從娘胎里帶來的,想調養好不容易。”沈丹遐繼續撒謊道。
趙后一眼就看穿沈丹遐的掩飾,目光閃了閃,看來陶氏是看穿當年的事了,才會讓女兒這樣妝扮,暗哼一聲,以她如今的地位,那還需要再弄當年那種算計,她直接下旨賜婚,誰敢不聽?趙后松開了沈丹遐的手,道:“年前,高麗國進貢來一枝百年老參,賞賜給你了。”
尊者賞賜,不能辭。沈丹遐快步走下臺階,跪在地上磕頭道:“小女謝皇后娘娘賞。”
“不必多禮,起來坐下吧。”趙后虛扶道。
“謝娘娘。”沈丹遐又磕了個頭,起身坐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