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天主回到家,心中正為歐陽紅而大為煩惱,臉上都長了白色的疔瘡。半月間,容貌大變。城鄉差異,不可言說也。從烏蒙回家,深感不習慣了。
昆明傳來孫國達被捕的消息。前年就有算命者,謂其今年有災。去年他就不敢外出,一直在家呆著。有時綠飛蛾成群地圍追著他。揮之不去,他就打。因家里窮,在家一久,又沒事做,因是只得仍到昆明混。兩月前因偷盜被派出所捉住,捆了吊在柱子上達三天之久。后來放了,他就回法喇養傷。心想這下好了,前年算命先生所說今年的災難已過,這下可以到昆明大偷大搶了。于是傷才好,又啟程赴昆,這次和朱萬發、張允哲等人竄至室內搶竊。主人是一退休干部,發現三人后邊喊邊舉棒擋住三人去路。三人撲上奪路欲逃,主人不讓。三人于是將主人打倒,奪路逃走。那主人一眼被打瞎。孫等每次行竊回來,總以為無事,放心睡大覺。這次卻失算了。警察直撲來捉到張。張帶了警察來捉孫。張之兄塞了兩萬元到警察手里,朱也塞了三萬元給警察,因此警察言朱自首有功,言張帶彼捉孫有功,將二人拘留十天,就放了。孫每次行竊所得,盡作了嫖妓之資,有時帶點回家,但家里窮,帶回來就用了。如今出事,雖知朱家、張家是用錢行賄才得以無事,但自己家里一文錢沒有,哪有去行賄的?只得聽天由命了。
孫國達剛出事,孫平拾擔心孫國達將以前與他所為招出來,忙攜姚正艷逃往涼山州。孫江華日夜憂憤,不知所為。牛興蓮日夜啼哭。因孫江華從前,總夸孫國達以嚇唬長房、小房,因此孫江成、孫江榮、孫江才等無不暢快,只不表現出來。每天仍到孫江華家勸慰。孫江華家鬧個雞犬不寧。請人帶信到昆明,也探不來個消息。孫江華要到昆明去,卻一分錢都沒有。昆明回來的人,總吹孫國達被警察抓住后,怎么打,怎么關等等。牛興蓮要賣兩百斤洋芋到昆明去看看兒子。眾人說兩百斤洋芋賣了,坐車只坐得到半路。于是也去不成。范正興在家賭輸了錢,混不下去,要到昆明去打工,于是只好叫范去昆明問問情況如何。
陳福寬也到昆明去打工了。帶信來說孫天主還沒到過省城,就到昆明去看看。孫天主也想自己二十一歲了,還沒到過省城,決意去看看。于是上路,第一天到烏蒙歇了。第二天車向南行,一過尋甸,山變小了,平地擴展開來,茫茫無邊。孫天主慌張起來。感覺失去了依托,有如浮萍飄在茫茫的大海上。身下的座位仿佛被從后面抽掉。車越向前他越有走向末路的感覺。他拼命地尋找山,尋找依托。山就是他的依托啊!但小山是有,哪有大山呢!車入嵩明,山影全無。孫天主好不希望這車朝回開算了,開回米糧壩,開回法喇去。他再也不想到山外的世界了。但那車只在平坦的石子路上奔馳,哪里顧到他此時蒼涼的心情?
車到昆明,孫天主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轟響。大地太平坦了。難以知道這城有多大。大街又寬又平。車都分流,來的來去的去。堵了車時前不見頭后不見尾。孫天主被這陣勢嚇了一跳。他沒想到會有如此壯觀的場景。這哪是米糧壩縣城和烏蒙城所能比的呢!
孫天主找到涼亭貨場。又被貨場中幾十、上百道鐵軌、火車線路和高大的貨場所震駭。陳福寬與一群法喇人正在上毛竹。于是就與其他人說了,他帶孫天主回出租房內來。這民房就在鐵道邊,火車一過,大地動了起來。飛機場也在這附近。飛機起降,都在這上面。孫天主又被震駭。陳福寬帶他到后,又到貨場下毛竹去了。孫天主沒事,就到處轉,順鐵路走。這一帶住著上百的法喇人,老的六七十歲,小的才三四歲。老的是被子女請來看看這火車、飛機,小的也是被父母帶來開眼界。更有一些婦女也來此,成天背著小孩在路上逛。她們向孫天主介紹誰住在哪里,誰又在哪個貨場打工。
陳福寬下了班,就帶孫天主到農貿市場買肉、米、菌類、竹筍等。邊走邊與孫天主說:“富貴,比起這些地方來,我們老家算什么人住的地方!我們在法喇過的,不如這些地方的叫花子。在法喇,莫說掙不到錢,就是掙得到,也買不到吃的。舅舅在法喇算家境好的了,一冬三個月,肥肉片下干酸菜。哪里像這里,番茄、青椒、菌子、筍子、蒜苔、魚鴨、海鮮什么都有。掙錢也是這樣,你看這些人家,修幢房子起來,每月租金就是幾千元。摩托、汽車、電視,哪樣沒有?而在法喇,苦一年到頭,幾家人夠吃?法喇和這里比,是地和天比。”買了菜,又堅持買上一斤桔子、一斤梨、一斤蘋果回來。孫天主煮著飯,他就去抱了一抱啤酒來。兩舅侄邊吃邊喝,邊聊此中感慨。孫天主說起自己從尋甸過來的感受,異常慚愧。二十多年了,自己是第一次兩眼不見山,就慌得要命。想想從前的生活,每天不是上山,就是下山。都被大山包圍著。形成了只有大山包圍著的世界才是正常的世界的錯誤的認識了。現在想想,封閉是如何的可怕啊!
一夜只聽見火車響,孫天主睡不著覺。陳福寬說是這樣的,從老家來的人,前幾夜都要被火車騷擾了睡不著。孫天主生平第一次聽見這么多響聲,好不煩躁。真想天明就跑回每夜只有輕微的雞鳴犬吠的法喇去算了。但當次日起來,他又為昨夜的想法慚愧。喧囂的昆明和寧靜的法喇,比下來誰更好呢!但他昨夜竟以法喇為無比美好的地方,實在荒唐!
陳福寬找了輛自行車來。孫天主騎著入城。因不懂交通規則,胡沖亂躥,被警察捉到多次,不斷地罰款。被罰了十來次,孫天主才弄懂靠右走和紅綠燈的含義了。入城不久,見城市無邊無際,他擔心找不到回去的路,急忙往回走,但已迷失方向了。這下他一整天都在找回去的路。城大得嚇人,車多如蟻,人多如蝗。孫天主整天高興得騎車亂沖。漸漸地,走到許多地方,他沒帶個地圖,但以前在地圖上看到過有些地方在城北,有的地方在城南,這下他都摸到了。直找到下午,他仍沒找到回去的路。天將黑,突然眼前一亮,這地方不正是涼亭貨場嗎?于是放了車,找到陳福寬住的民房。晚上與陳福寬吃飯時就感嘆:“可憐啊,今日始知城市之大,人口之眾,也才知道法喇、蕎麥山等之渺微。過去二十一年,無日不非。今日也才知坐井觀天、夜郎自大之害了。我們這些人,好不悲慘啊!”
法喇的親戚們知孫天主在這里,都來陳福寬處吹。吹一陣就去抱了啤酒來,直喝到半夜。大家都說孫天主家這下好了,孫天主一出來,孫平玉就成人上人了,也徹底翻身了。但又說到法喇跟昆明的對比,說就是孫天主出來,也比昆明這些一般老百姓家差得遠啊!
第二日,孫天主又騎車入城,又迷了路。那些廣告牌、商場、高樓對他的威懾力,比昨天減輕多了。而昨天剛入城時,看見那些高樓,他就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壓力,產生很大的自卑感。今天他也只違了一次交通規則,被罰了一次款。但他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路。又跑了許多條街。到了省委、省政府等機關前面。孫天主才想起吳耀國以前到省城來,到省政府前照了一張相,回法喇就吹他到了省政府門前的往事,不禁啞然失笑,想法喇人就是可憐啊!吳家弟兄,都是極聰明的人。就因為太封閉了,才會在他們的心目中,省政府高不可瞻。到了個省政府前,就覺自己很了不得。他又想起昨天他剛騎車入城,首先看到省文化廳時,立即對那“廳”字肅然起敬。于是又感嘆:可憐啊!法喇人民是何等可憐啊!中國太大了,土地太寬了,人口太多了,而能走出法喇村的又太少了。怎不令人對省、廳之類字眼產生敬畏呢!想想就可憐。如孫家,自孫壽康時起,鉆到法喇那小地方去,一封閉就是孫運發、孫江成、孫平玉直到他孫天主六輩人共一百多年了啊!
下午又終于摸回涼亭村。幾個親友買了一堆香蕉、菠蘿來,開懷地吃了,提議明天到動物園去玩玩。法喇人來到昆明,回去沒多少吹的,就吹到動物園的觀感,說老虎如何,大象如何等等。孫天主并不想去什么動物園,他要去的,是省委、省府、報社、電視臺等地方。結果也虧大家都不得空,于是孫天主獨自騎了自行車,仍到省委等單位前參觀。他到了以前他高中時投稿的報社,找到副刊部。一問當年寫信給他的那位編輯,已退休了。與幾個編輯談下來,發現他們并不比他高明。他又在各部門轉轉,發現自己要超過這些人太簡單了。于是他忽發奇想:那我就到外面來闖了,當個記者、編輯,實現法喇歷史上最大的突破!但一想到回蕎麥山中學當教師,就覺頭疼。他趕緊不想。
但他著實動搖了。回到涼亭時,他已決定要在這里闖,生在這里,死也在這里,絕不回去了。他又后悔沒將已發表的作品帶來,回陳福寬房中就跌足嘆息一番。陳福寬一聽,著急了,忙勸孫天主莫這樣想,要想想孫平玉、陳福英這一生的艱難。勸孫天主還是回去先教書,把幾個兄弟供出來再說。實際他的意思,是陳志誠等將進初中了,孫天主回蕎麥山去當中學教師,可以幫他一下忙。別的人也勸,孫天主心亂如麻。好歹吃了飯,天還未晚,陳福寬和幾個法喇人,硬邀天主到飛機場去看看。到了機場邊的草地上,大家就坐下,看飛機起降。孫天主也不免感慨一番。陳福寬就與孫天主去買好回去的車票,次日天未明,孫天主就回法喇了。到中午,車就行到大山中了。當晚到達南廣,次日到達法喇。
孫江華家日日幻想孫國達能平安無事被放出來。勸的人也盡編好話勸,說:“他朋友多,這下他被抓進去,別的人也會想辦法幫他出來的。他們這幫人開鎖、翻墻,什么本事沒有?還愁把他救出來?他一出來,因別處都不好在,不是只有回家來了?”又有的說:“他們平時是一伙,他被抓了,他的同伙難道不怕孫國達吃不住王法,把他們供出來?這些同伙必然要想辦法出錢送禮去打點。現在的事,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錢,沒有辦不好的事。你們在這里焦什么?說不定明早上他就回來了。”聽人們如此勸,牛興蓮真以為孫國達那些同伙會打點了把孫國達放回來,因是天天朝路口看,盼望孫國達突然出現在路口。只要路口出現人影,她都不免心中咚咚地跳一陣。望上十來天,眼睛就模糊起來,于是她的眼力就下降了。才短短十多天,她的頭發也突然變白許多了。這日孫天主回到法喇那路口,牛興蓮一見,心中又咚咚地跳起來。急忙跑到路口來看。孫天主老遠喊她一聲“大奶奶”,她一聽不是孫國達,淚就流出來。見是孫天主,就忙問孫天主:“富貴,你大爸情況咋樣?”孫天主哄她說:“好的。”她說:“你哄大奶奶啊!恐怕你大爸現在正關在監獄里,都被人家打死了。”孫天主說:“大爸無事,早出來了。我看著的。躲在幾個朋友家。現在他雖然出來,怎么好大明張勢地回來?要等風聲小點了,他才回來。”牛興蓮一想有道理,但說:“富貴,你肯定是哄大奶奶。”孫天主就胡亂吹一通,說在哪里看見孫國達,如何情況等。說的牛興蓮心服口服,說:“到底人家富貴是文化人,說的入情入理的。聽著就舒服!只消聽上三句,不相信也得相信。”下午她又來孫天主家問,孫天主又哄一通,她說:“富貴,大奶奶還是不信。你是哄大奶奶的。”她想各種辦法提出問題來,都駁不了孫天主,又相信了。因為孫天主的一通哄話,她的憂慮竟減了許多。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她又到孫天主家來。因她一夜地想,以為孫天主是哄她的。又來問孫天主。孫天主又哄她一陣。但見牛興蓮老了許多,心中好不為之可憐。人生如此,有什么意思呢?下午孫天主家收了工,就到她家坐。孫平芳、孫平敏等都來了。一屋的親友,議論不絕,都勸牛興蓮要聽孫天主的。說孫天主說的是對的。孫江華也勸牛興蓮:“人家富貴是讀書人,哪樣認不得?我都相信他的,你還不相信?”牛興蓮又詢問一些,孫天主一一解釋。她說:“他被判了刑,那就被勞改農場的打死了。”孫天主說:“判刑的人進了農場,也就像在法喇勞動一樣。甚至還可以學開汽車學知識。哪里會成天關在監獄里。說不定等那時出來了,大爸還會開車了呢!”牛興蓮一聽到那時兒子還學會了開汽車,一時喜悅,面上有光。孫平芳也說:“我們村子里有個判了刑回來,不是學會了縫紉了嗎?”于是孫江華等也專舉判刑的人學會了技術的例子。牛興蓮又問:“你大爸被判了刑,人家會不會打他?”孫天主說:“誰敢打?他是個人啊!怎么交進去,幾年后就得怎么交出來!人心同然,既沒逗著別人,惹著別人,別人會無理打他?他進農場,也就像法喇人把小孩送進小學讀書一樣。”牛興蓮又信了。眾人于是跟著說:“無論什么監獄,都是共產黨管的嘛!像你說這樣隨便打人,那沒王法了?”牛興蓮就嘆說:“富貴倒是個大學生了。馬上就是個老師了。明后年一成家,孫平玉、陳福英就不用操心了。我那憨包兒子就慘了,現在要進二十二歲,等判上幾年出來,人都老了。現在這些姑娘就嫌我家窮,沒人愿嫁給他。這下家更窮,他又背賊名,又蹲監獄,又被勞改,出來人又老了,誰還耐煩嫁給他?他可能一輩子的光棍了。”孫天主說:“怕什么?法喇這幾年被勞改的還少了?誰勞改出來以后當光棍了?我們孫家這么多人,各處盯著,有合適的,就幫大爸說上。我們雖是侄兒子,也可以幫忙嘛!”話剛完,牛興蓮高興得哈哈大笑。眼角的眼淚全被震落下來。笑了半天,才笑說:“咋個開交啊!我還在淌眼淚,被富貴一句話,說得我不知不覺就大笑起來。笑好了眼淚都還在呢!”又說:“這二十多天來,我只笑過這一聲啊!還全得富貴。富貴一從昆明回來,跟我說了,我心上的負擔,十分減去九分了。要不是富貴,我再愁上一個月,肯定被愁死了。”孫平芳等說:“到底人家富貴是個大學生,說得有條有理、方方圓圓。我們這幾十人講一個月,也打不出這些主意、講不出這些話來勸。我們講了幾十天,哪里講笑一句?富貴半天時間不到,就把我媽講笑了。”牛興蓮說:“以后我不聽富貴的話了。惹得我笑起來都不知道。”眾人說:“他說得有理,怎能不聽?”
盡管孫國達總不見回來,但牛興蓮已不望路口了,而是說:“既然富貴這樣說,我也死心了,就安安心心地等他判幾年刑回來。”
孫平玉、陳福英等原也恨孫江華家,但看出了這事后,孫江華家實在可憐,也幫著勸。牛興蓮說:“現在我不氣了!我只氣孫國達不單丟了他的名氣,也丟了孫家的名聲。他背賊名、當勞改犯不要緊,把孫家的好名聲丟盡了。孫家幾輩人從沒一個被關、管、殺的,就是偷人家一張菜葉子的都沒有過。孫家家族雖小,前幾年靠富貴努力,給孫家掙了個大學生的名譽來,一時全村人哪個不說孫家族宗雖小,公然出大學生了。這下他一蹲監獄,把孫家的好名聲也丟盡了。”孫平玉說:“名聲有什么了不起?這幾年法喇被判刑的,少不下六七十人了。細細論起來,吳家、姜家、崔家、陳家、王家等等,哪家沒有被判刑的?法喇村哪家都有一兩個被判刑的了。而且現在這個社會,比他糟的多的是。現在誰還管名聲好不好聽?以前孫家名聲雖好,實際呢,也不過這個樣子!你說現在差了,也沒見差在哪里去!”陳福英則說:“管得了這些?現在的看法是拿得來的才是英雄,拿不來的才無能!只要拿得來,誰管他怎么拿?吳小三就是個例子。”魏太芬說:“以前誰不嫌吳小三的名聲?孫平麗就不嫁他!看看人家現在!吳小三還走著坐著都夸他自己是個賭錢漢!既不種生產,又不放牛羊,輕輕省省拿錢過日子!連吳耀財,都到處吹他爸爸會賭錢!孫家人不是天天說孫平麗嫁吳小三嫁好了?我說句真話,孫家文回來說:‘法喇去昆明的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是偷是搶!帶回法喇來的錢和東西,不是偷來的就是搶來的。’正兒八經憑勞力苦,誰苦得到錢?恐怕全餓死在昆明了。”
但暗地里,長房各家還是異常高興。因為孫江華以前總吹孫國達如何如何壞,朋友如何如何多,以嚇唬長房。如今大家就說他的朋友會幫他等等。孫平玉家與孫平文家說起來,就說:“要是我們落到他家現在這一步,他會來勸我們?恐怕早又落井下石了。這家人心黑得很!好也只能跟他家表面好!要時常防備著,我們不去幫著踐踏他就是了。”
長期以來,孫家人歷來行正,從無什么端公、師娘等。孫家人見其他人家出些跳神打卦的端公、師娘,都會自豪地說孫家人不會這么干。但這時孫家這好名聲就被孫江敏、孫江蘭破壞了。二人每天又唱又跳,說是被神捆住了。后就專門給人算命了。孫江華氣得暴跳如雷:“我孫家歷來不信這些歪門邪道!什么道教、佛教,統統地滾開!這下丟祖先的底,孫家的姑娘公然會跳神了!”但家貧言微,他雖是個大哥,那兩家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她們并且收了徒弟,在村里甚是吃香,蕎子、麥子和錢,不斷地得來。聽到孫江華在罵她們,她們就不滿意,神一下來時,就罵孫江華家:“他兒子當勞改犯,那是活該!幾十年不到祖墳上燒張紙,也不請祖先吃頓飯,他能不一窮二白?窮得好!窮得妙!窮得孫江華哇哇叫!他一輩子專門爛肚子黑良心害人,這下終于害著他自己了!他要是不悔改,他還要背時的!不單大兒子出不來,小兒子也還要進去!”這話傳到孫江華、牛興蓮耳中,更把夫妻倆氣得直跺腳。
吳光發家與孫江華家矛了,這下吳光發家兒子吳明安看上丁家朝之女丁成瓊,因吳光發家也與孫平玉家關系馬虎,就來請陳福英做媒人去說。陳福英恨吳家人,但既請做媒人,不關她的事,只走去傳話就是了,以為丁家不會答應。到了丁家。丁家朝聽陳福英說了,他并不敢得罪吳家,不好親口說他不答應,只與陳福英說:“侄女,全村人有幾家的姑娘會愿嫁吳家?爺爺崽崽,從起根根發芽芽,心就是黑透了的。不過姑娘也大了,十六歲該懂事了的,也可以問問她。”問丁成瓊,如喜歡就答應,不喜歡就算了。以為丁平時聽全村人評吳家人如何如何,會不喜吳家人。哪知一問,丁說喜歡。丁家朝不好再說,一臉不悅。陳福英也不悅。問之再三,丁都說可以,陳福英就去回話。吳家大喜。丁家朝好不憤恨,成天罵丁:“你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啊!”吳家欺丁家人少勢孤,自親一說成,哪里把丁家當親家來看待?一味地欺侮。
丁家原是法喇大族。進法喇的時間,比吳家還早。丁家朝的爺爺這一輩,是九弟兄,當時在法喇是極強盛的一家。都是在娶妻一二年后,年輕輕的小伙子就死了,媳婦年輕輕改嫁。最后只剩了三弟兄。但三弟兄中,到丁家朝父親這一輩,又都是剛娶了媳婦,二十來歲的年輕伙子紛紛病死,家道迅速衰落下來。丁家朝的父親,只三個姐姐,無一哥一弟。丁家朝也是四個姐姐,無一兄弟。丁家朝勢孤,多年來全虧陳明賀父子幫他撐腰。但人弱了,撐得了多少?
丁家不單人口日少,原來無偷盜、搶劫之人,如今也有了。丁家萬是丁家朝的堂弟,其姐嫁在朱家,朱家這些年多的是游手好閑不務正業之輩,一來二去,丁家萬也跟著朱家在光頭坡偷搶過往車輛。一時被偷搶的車多了,案件不斷報到縣公安局,法喇的車匪路霸聞名全縣。這日一輛車過光頭坡,丁家萬等又進行搶劫。那司機被搶,開車到鄉上報案。縣公安局出動,警車到法喇時,丁等剛在拍賣搶來的東西。警方正為無法破案而煩惱。聽說有人拍賣東西,大喜,派人來買東西。買了就記住賣主。司機一認,那買去的東西正是被搶走的。一時全縣警察出動,到法喇來,一下子圍住村子,將朱家全族和丁家萬等全部抓獲,共是三十二人。丁家萬之父,一時沒了辦法,姑娘女婿兒子兒媳全被抓去,只好討口過日。陳明賀等見著可憐,時常照料。
孫江華大妹之女崔吉珍,嫁與陷塘地聶傳順。聶比孫平玉大兩歲,初中畢業回家,雖在合作社,卻時常在外混。先當代課教師,后去做生意。因他是崔家女婿,去投靠崔紹武。崔引薦后,他塞了縣商業局局長許多東西,將縣商業局在蕎麥山的一幢樓承包與他經營。聶突然在蕎麥山有了一幢樓,在法喇、陷塘地引起震動。他那長子聶學厚,因其父突然成個蕎麥山有名的大老板,在蕎麥山中學不務正業,畢業后考不起,聶只好出錢讓他到烏蒙去學駕駛。回來后聶貸了款,為兒子買了輛農用車。聶家有了車,在法喇又引起轟動。聶帶著兒子開車到法喇炫耀。孫江華原來在紅中時,聶傳順對其甚是尊敬,左一聲大舅,右一聲大舅。如今孫江華維持不下去,見聶甚是風光,就去向聶借錢要去昆明看看孫國達。聶說:“大舅,莫說了。我還欠別人幾萬元呢!一分都沒有。”孫江華紅了臉,無可奈何回家,心內憤恨,背上背籮,上山扯豬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