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富華照的照片不行,采訪也未盡全村。天主決心自己去采訪一番?;亓朔ɡ?!法喇人見天主,如見個仙人一般,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吳光兆、姜元坤說:“小伙子,我們簡直是崇拜你了!”吳明義說:“只有人家孫富貴,敢稱‘孫法喇’!在報紙上印著的!孫法喇就是他的名!除了人家孫家,全村幾千人,過了幾百年,我家吳家、岳家、陳家這些人,誰敢稱‘吳法喇’、‘岳法喇’、‘陳法喇’?”而道角有個鄉干部跟吳耀慶到法喇村來玩,問吳明雄法喇歷史上出過些什么人物?吳明雄說:“有嘛!現在就有。我們縣剛下臺的農業局長、商業局長,都是我們法喇人!”那人說:“小小鄉科級這號的,我家那地方一摟就是一撮箕,算不得!”吳明雄說:“別的倒沒有了!就是人家孫家有個小伙子,跑在昆明去當記者了!”那人即刻肅然起敬:“這就算得了!從沒聽說我們縣幾十萬人,出過一個記者呢!”魯成民則說:“孫江成埋他爹時就說:他家祖墳是要連升三級,這是我聽見的!孫天主考取大學不是一級?當教師不是一級?當記者不是一級?”
富民在家,過了年,春耕過后,跟著蒲國亮到昆明北站來打工了。他苦得兩文錢,又來天主他們這邊。這一早天主、富華都沒錢吃早點。惟富民有十元錢,拿了出來,和天主各要了一碗面條。富華又帶同班的一人下來。天主和富民憤怒,站起來走了。富華和那人大為尷尬,只好又回去了。
這年地委村建隊赴米糧壩縣開展村建、扶貧工作??h委把他們放到全縣最貧的蕎麥山鄉。蕎麥山定了七個特困村,法喇是其中之一。村建隊長華彬在前次富華回法喇村采訪時,聽說是報道了救助法喇村的失學兒童,即跑到天主家來,找到了。這次聽天主回來了,富民又去喊,一時都來了。
孫江才鬧辭職,鄉黨委這下換了書記,立刻批準了他。安國林拼搏一番,終于稱心如愿地調離法喇村,興高采烈地去左角塘村當黨支部書記去了。羅昌兵當了村長,未得調離法喇,最是不高興。吳明洪忙了半天,他有兩個超生的。法喇人惟恐他爬上去,爭先恐后地告!終于上不去了!而新支書是木一人,叫周漢龍,一年到頭就在家里忙農活,不會到法喇村一次。而謝吉林則因那年地區文聯發了篇《法喇詩人謝吉林》,對天主一直感激得很,一直跟著天主采訪。
華斌打了電話來:“孫兄,干得好!我根本沒想到你能這么干!”但過幾天,又打電話來:“你處境不妙??!這縣里的人都說:‘孫家這小雜種太活膩了。盡跟老子們作對。舊賬還未算呢!他又添新仇了。比法喇村窮的,這全縣要多少,一孔之見,就抓住不放!老子們不管,要管他來管!這種狐假虎威的把戲,誰不會玩!一個法喇村、蕎麥山滾出去的毛賊,就想拉大旗來支配人,想操主動權!他小雜種弄錯了!沒門的!’”天主說:“就是這話了!所以有什么希望,比法喇村窮的我知道有,而且多!但誰敢歡迎我去采訪呢!說一孔之見也行,但只要是真實的,半孔也可以的,四分之一孔也行呀!那么是沒希望了!”華斌說:“我們是在盡量爭取這次機會,這是東風,借不到的呀!我們還是要合作,加油干的。”天主說:“好?!?
接著就遇到王元景,臉紅成一片。硬著頭皮對天主說:“好了、好了,你倒好了!”天主已知父母賣了糧食,把那八百元還了。見他滿臉不自然,知其心中嫉妒得要命。又遇王勛眾,也是滿面羞愧,把紅了的臉撇過就走開。到了蕎麥山中學,開頭就遇周文朝,老遠見天主來,紅了臉,打一個招呼就走了。張一行也然。見了天主急忙走了。全校無一人不狂慚大愧的。
天主住在城北。那周圍都是殺牛的。半夜殺牛的慘叫聲傳來,總令天主不舒服。又牛血、洗腸腸的臟水到處是,又臟又臭。這一間里呢,是堂瑯坪人蕭佐租的。他原是富華上一級的學生。因家境貧寒,又只顧出去畫廣告,被學校開除了。他倒也不回家,就在這里租了。富華和徐照川原是為他畫,被他狠吃了幾百元,沒辦法,兩人只好去廣告公司包了來畫。晚上,徐又帶幾個同班的姑娘來。在床上嬉鬧一場,就上床睡了。天主和富華睡地鋪,大覺有風濕來臨之疾。天主大為苦惱。
冉立義倒是有才華的人。他佩服天主,天主也佩服他。因他極看不慣報社里的種種行為,提起來就罵:“某某報社養了他媽一百多條豬?!?
后兩日考試。是題為《對當前社會問題的思考》,天主寫了《論中美關系》,因為這都是他平日思考著的內容。那個叫冉立義的馬上說:“你就跟我們在這里了。”因對其余二人說:“不錯得很,是棟梁之材。”
在涼亭這些人,一犯了法就來找天主,以為天主當了記者,殺了人也救得出來的。先后有孫國達帶了謝慶忠等人來,找到天主說謝慶強在農場被管教帶出來給私人干活,把大腳拇趾砸掉了。又有陳福川的弟弟偷大蒜被公安機關抓捕,也來找。又有陳福體、吳安生偷大米被抓,也來找。天主說救不出來,誰相信?見實在請不動天主,即大罵而去。而孫家人還在狂吹天主如何如何行。全村人、全蕎麥山鄉人都在狂吹,說:“了得,了得,如今當了記者了?!?
先是村建隊與天主談起來。天主說:“扶貧的思路是有的!即如法喇村,窮在哪里?窮在觀念,窮在無人組織!黑梁子、橫梁子、拖雞梁子,全是石灰石,離堂瑯坪、銅廠梁子的煤又近!辦個水泥廠,一萬年也用不盡這些石灰石的!水泥的銷路,根本不用愁。再就是法喇有近四十萬畝宜林宜牧的荒山!我主張全種冷杉,以后搞個生產白卡紙的廠!還愁養不活這四千人!四千人不嫌多,四萬人也可養的!”此言一出,華隊長即拉住天主的手,大喊:“太好了!根本想不到這一招!你看我們在蕎麥山大山上跑了幾個月,皮鞋都爛了兩雙了,就是沒有好主意!等你在法喇村采訪好了,一定到鄉上,我們大吹一通蕎麥山鄉的發展思路!”其余工作隊員也大為興奮。于是去了。吳光兆等高興極了,說:“我們就該請孫天主回來當這村長!帶領我們成為全省、全國第一村的?!彼值軈枪怍碚f:“我二哥莫心熱,按照常識,法喇村富起來了,孫天主先要顧哪家?要顧他爺幾個!然后才顧他孫家十幾家!然后是他外公、舅舅家這一陳家!最后才輪到你我弟兄!你說任何人來當這村長,再怎么富!對我們有多大益處呢?”吳光兆說:“你說的也是,但孫天主不是這樣的人!一定不會這樣的。”吳光繇說:“我二哥你白干幾十年的工作了,品德好不好,是靠得住的么!沒錢時大家的品德都好!有錢時,誰的品德好過了?到哪山說哪山的話,此一時彼一時,你保證得了?莫以為我是個農民,在社會上看了幾十年,看通了!天下人都是說的一套,做的一套!”
天主把這采訪好了的材料收集收集,回了昆明。又是邊寫邊哭。終于寫好。冉立義一看,大驚失色,說:“這是天下第一文了。”愛不釋手,然后說:“發不出來。只好不發了吧!”于是那稿子打印好,也就放下了。被諸人你復印一份,我復印一份,各扯了去看。這一日天主遇上米糧壩縣委書記、縣長。二人見天主,慚愧了一番。天主把這寫好的文章給了二人一人一份。
天主終于領到了稿費。冉立義對他不錯,工資每月三百元?!督洕睢沸б嬉埠谩H搅⒘x又有才干,滿城著名。天主也倒認為遇上個好領導了。很快冉立義就被提為總編助理,仍兼著《經濟生活》的主編。
此后天主在報社辦公室沙發上睡了兩晚上,被總編發覺了,急叫搬到他父母那里去。他父母已退休。天主于是每日在報社上班,早晚在市委食堂吃了飯,晚上回去睡覺而已。
天主即去找富華。富華跟人去畫廣告去了。天主就在他與外面的學生租的民房內睡著了。下午富華才回來,才說孫平玉到昆明,人都嫌他老了,扛大包出不起力,到通海挖地去了。拿出晚報來,是都市日報《經濟生活》招聘記者。天主也喜。富華賒了飯來,二人吃了,忙到報社報名。兩弟兄尚不放心,又去請潘長君幫忙掛了個電話給冉立義,才高興而回。
富華和徐照川就去包了北面山上一戶人家的幾間破屋。每月二百元。想要搭個架子,改造一番,在那里畫起廣告來。這一晚富民也在這里。一時齊刷刷地搬了過去。天主和富民就住在那野草叢生之所。半夜,就有十幾人來收房租了。氣勢洶洶地進來,把天主和富民嚇了一跳。天主忙說自己是報社的,上來找富華。那幾人見此,去了。又有聯防隊的,來查夜,見這荒野中有燈光,忙來盤查。知天主是報社的,問到報社的兩個人名,天主都應對正確,也去了。
那篇文章越傳越遠,越傳越廣。天主想收住些,也沒了辦法。人人皆道未見此文,不知百姓生活之艱。天主說:“我生在那村莊二十來年,從未離開的。尚且不知道,采訪了來才大吃一驚的。”有人說:“那么高層更不知道了?!碧熘飨胂?,也是的。他自己尚且不知,何論鄉、縣、地區甚至省和中央知道呢!他一時興動,把該文寄往中央去了。
一夜好不容易過了,第二日天主、富民找到富華,就叫他趕快搬回學校宿舍來住。富民吼富華:“昨晚不是大哥在那里,可就慘了。”天主勸住,心知富華處境也極可憐,毫無辦法。富民是決意要回家去了。天主也說:“你搬回來吧!我去報社辦公室里睡算了?!备蝗A追著,淚要涌出。天主說:“你租那家,我打電話去退了。”富華答應,抄了電話給天主,說:“恐怕不好退了。我們租了,姓蘇的才叫人安上電表、電線、電燈的?!碧熘髡f沒事。別了富華,一路揮淚到報社來,打了電話,一個混沌的男人的聲音。天主說了,知是報社的,只好說:“退就是了?!碧熘髡f:“那害你安了電燈等,不好意思了?!蹦侨苏f:“小事,小事?!?
第二天天主再去,冉立義就開了一張采訪介紹信。天主說他所知的就是廣告行業。于是給了天主兩日之期限。于是富華帶著天主,先是采訪遼遠廣告公司,后是夸父廣告公司,再后是雷德廣告公司。采訪遼遠廣告公司時,那經理極不高興。說:“今天這個來采訪,明天那個來采訪,都不見寫了登出來。”天主和富華乃保證這一次是非登出來不可的。于是乃采訪了一陣。后到明宇廣告公司,那公司經理不在,害天主兄弟兩度上門。觀二人均衣著襤褸,大為不理,帶進辦公室就無人來過問。坐了兩個鐘頭,二人怒氣沖沖地去辭出,那里也不留。到藍亞高技術廣告公司,也是只把他們編印的材科給天主一份,就把天主扔在一邊,并不過問。天主盛怒而出。倒是那些極小的廣告公司,熱情地向天主介紹情況。天主詳細記了。這樣終于勉強湊了。有些還該采訪的,如市工商局廣告管理處,卻也沒辦法。交來大家竟極為滿意。冉立義就說:“發個采訪本給他?!庇种噶艘粡堊雷咏o天主,“你就坐這里?!辈谚€匙給了天主一把。把天主身份證復印登記了。沒幾天給天主辦了一個記者證。天主好不高興。
冉立義主持了幾個救助失學兒童的報道,全是天主寫的。很快一些企業投出錢來,短短三個月中有一千多名失學兒童復了學。天主想法喇、蕎麥山,甚至全縣有那么多失學兒童。但教育局那一伙,虎視眈眈的,天主也不好聯系。倒是法喇村,還無論如何好辦。只要群眾歡迎就行了。他作好準備,與冉立義說了。冉說可以,就連同電視臺一起干吧!
天主初來,分文無有。剛得了《經濟生活》報社所開采訪介紹信,即兩手托著,去找秦國安借兩文錢。但秦哪里肯資助天主如此好事?終是一分錢沒有借到。普成杰也說沒有。天主明白是他們不給自己。去向吳明鼎等借,都說沒有。天主沒法,吃飯還得叫富華賒著。一日兩弟兄滿街采訪。天主不識路,就由富華帶著。腳走疼了,兩弟兄上公共汽車,只有兩角錢,扔進去,又被司機趕下來。只好走了回去,沒料就收到孫平玉寄自通海的七十五元錢,兩弟兄哭了。
一日天主正在一個縣采訪一個刑事案件。忽然富華電話找了來,說:“大哥,你是不是向中央寫了一封信?”天主一驚,說:“你怎么知道的?”富華說:“我剛從涼亭村回來。爸爸帶信來,說縣委的到我們家去了。三哥到蕎麥山,聽鄉中心學校的說是你寫信給中央,才去的。”天主說:“那么就是了。我明天回來再說?!?
不表此文未發,卻說天主這日正沿街走到報社,忽聽有人喊“孫老師”,停腳回望,卻是齊曉嵐和成辛肖。天主一見他們的衣著,就明白二人在干什么了。二人見天主臉色,怯了。天主說:“何時到昆明來的?”二人說:“剛來?!碧熘髡f:“做點正事吧!難道我教三年書,就是這個樣?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為人要做男子漢、大丈夫!要用自己的雙手和智力,用正常的謀生方式養活自己。你們是女的,我同樣要求:要做大丈夫!”二人愧不能言,只恨逃不開了。天主還有想說的,也想想人生艱難,就不說了。她二人忙說:“孫老師,我們走了?!奔t了臉低頭一直跑個無影蹤。天主站在原地,悲不自勝!猛地一拳,砸在自己額上,一時一聲巨響,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拳頭、額上一片疼,天主才明打重了!一時摸,額上已鼓了起來。天主才叫糟糕,萬一一拳把頭打壞了怎么辦。到報社,一照鏡,額上肉全青了。
孫天主召集了全村社長來湊情況。接著第二三天又全村的走一遍。果然情況可憐得很,到第三天,文章寫得差不多了。也就聽說吳光兆兩弟兄這番議論,已傳遍全村了。天主笑著說:“這議論對的。我也保不定我不會變壞的!所以人生修養,必須時刻加緊?!庇只氐酱遄酉逻?。孫平文、魏太芬每見天主回來,站在屋外的,就急忙跑進屋里去。孫江華倒心平氣和得很,說:“富貴,你做的是好事,法喇人也就望你了!你好好干,給我們孫家爭光!”天主回家,想想這兩種情況。孫平玉、陳福英說:“從你一去報社,這一大家人的變化大得很,見了我們,氣也不吭一聲,都把臉喪圓完了的!從不與我們打招呼!倒是我們一遇到,趕緊與他們打招呼!生怕得罪他們似的!更不敢有一句話夸你如何如何了!可還是不行!心中的嫉妒,一直消不掉!”天主說:“天吶!我才掛了個這么小角色,連個正兒八經的職業都沒有,算個流浪人!天下比我強的,天上的云一般數不清!就值得這等嫉妒了!真是古人有言:‘嫉妒之心,骨肉更甚于外人?!瘜O平文大爸比孫江華大爺爺家更嫉妒我!孫江華、孫江才兩位爺爺家更甚于吳家、陳家!吳家、陳家更甚于外村人!天下通理矣!至于統治者‘寧贈友邦,不與家奴’,也僅此理了!”富民說:“孫江華大爺爺是嫉妒了幾十年,嫉妒不起了。孫平文大爸是才開始嫉妒!嫉妒心旺成這種樣!嫉妒上一些年,也就一樣了!”孫平玉說:“你孫江才小爺爺同樣嫉妒得很!原來他吹的:‘說我家的祖墳怎么發怎么發,不就是發在我頭上來了!有個算命先生幫我算了,我三十九歲還要高升一級呢!’只有他這么想罷了!別的誰不是明眼人?難道看不出來!去年他三十九歲了,怎么不見他發呢?哪年就要辭職要辭職,他拿的把式是讓認人以為:法喇村情況復雜,是出了名難治的。他輕輕省省治了這十來年,居然無事!以為無了他,就無人治得下來了,再者別處的人也不敢來!所以以為鄉黨委、鄉政府要來求他,自己先把姿態拿起。只有你孫江華大爺爺勸他:‘孫江才,莫要失過稱,把姜賣完了呵!只要是鈴鐺,掛在哪條狗脖子上都會響!即使是三歲嬰孩,宣布他是支書,全村人誰敢不服的!你這支書!憨包傻瓜都當得下來,你莫自以為稀奇!自高自大不得了!’他不聽,又寫辭職申請,鄉黨委馬上批準。這下他知道完了,才來找你大爺爺想辦法。你大爺爺就舉例子:‘姜太公七十二歲了,窮得無法。他老婆認為他是沒出息了,跟別人去混了。結果姜太公遇到文王,發跡了,點將封神,登壇拜相。黃氏回來,要與姜太公重歸于好。姜太公命他打一盆水來,倒下地去,水馬上滲進土里去。姜太公才叫她把水一滴不失地收回來。她說哪里收得回來。姜太公說這就對了,我與你的關系就像這盆水一樣,叫做覆水難收了。現你與你那支書的名分,也如這盆水一樣了!好好去當你的農民吧!’理也不理他。就走來我們這里說了,說:‘孫江才這豬頭!好好的支書不會當!我警告過他多少回,他就是不聽!我叫他好好地當著,祖先來此近百年了!好不容易掙到個支書代代傳!莫要把它弄丟了!硬不聽!這下丟了!喔嗬!喔嗬!被老鴰啄去了還有個想頭,這下連想頭都沒有!’所以你小爺爺也是嫉妒得很!”
天主匆匆采訪完畢,坐夜車返回報社。急來學校找富華。富華拿信出來??戳?。原是縣委辦、縣教委、鄉政府、鄉中心學校去了四個人,看了小學,又看了兩戶窮的,就去天主家,看了一番,說:“果然困難。你家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一下?!睂O平玉不明何事,說欠了五千多元賬,沒還清。富民去趕蕎麥山街,與秦國書進鄉中心學校教導主任趙書年屋里。秦問:“校長呢?”趙說:“去你們法喇了。”秦一驚,因為群眾正反映他也不好好教書。趙說:“你們那孫老師寫封信給中央,中央批給省里,省里批地區,地區批在縣里。叫必須解決群眾困難??h上來了兩個,叫副鄉長、校長一起去看情況去了。”富民回來,孫平玉才知是這么回事,說:“怪不得當官當滑了,來硬是不說原因。只是看??戳司妥吡??!备幻裾f:“是對他們有害的事,他們還說!對他們有益,他們就說了?!钡吘贡坏匚褰牭膫髁顺鰜?,說:“這下你們法喇好了!有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的批示,誰還敢抗拒不遵呢!”
富華這下才得天主支撐一下。天主有了錢,也拿一百兩百的給他。天主拼命匯錢回家,想要把債還清。
但縣委調查回去,也就不提了。很多人打電話來給天主,憤怒地講了與華斌講述同樣的情況。叫天主再寫信給中央,說說這些情況。天主想大沒意趣,也不寫信。這一日是岳英賢打了電話來:“沒希望了!你只管顧你一人去了吧!好不容易中央睜只龍眼看了一下,這是多么難得的機遇呀!而遇上這伙雜種,可惜呀!可惜呀!”
一天回來,就見孫平玉呆坐在學校下邊的小飯攤前。他說:“我一去就病了,沒得辦法,只好回來了。這錢也難掙,我想回家去了。”下午一同遇上楊真。楊真見孫平玉破衣爛衫的,聽天主介紹后,對孫平玉說:“養了個好兒子?。 比搅⒘x也倒好,對天主說:“小伙子,艱苦點,苦練三個月你就出來了?!卑阉呐f自行車送與了天主,他另買了一輛山地車。
過了四五天,富華即回來了!一回來就說:“了不得,太慘了。”是個周末,報社無人。二人買了幾個面包,就到報社。富華念,天主寫。富華流淚,天主也流淚。寫了一整天,近二萬字的初稿拉了出來,淚不知流了多少!第二三天改,仍是改一處,為之流淚一處!天主大覺悲哀!
天主一路懷著悲壯的心情南行。沒料車到嚕布鄉就爛了。別的都是上路才買的車票,逼司機退了票另攔車走了。天主的是站上買的,沒法退,只好在那里住了。入夜就進來兩個面目兇狠的男人,盯著天主。天主被嚇昏了。自己身上錢沒有一分,今晚再死在這里,就更沒意思了。他忙找那女主人,要換房間。那女人說:“別的倒沒有了。只有我女兒那一間了?!睅熘魃夏菢?。原來這是一進門連著的兩間房。外面間一張床,里面又一間,卻是用點紙板隔開的,也沒有門。只掛一塊布。她就叫天主住外面這張床。久后那女的進來了,瞟了天主一眼。掀布進去了。里面燈亮起來。女的把衣脫了,燈把身影投在這邊紙板上,扭來扭去的。天主不管,只顧想這一去昆明怎么辦,后來那女的只掛個內褲和乳罩出來,裝找東西的。天主想怎么的落在黑店里了。焦了一夜。女的在床上翻到半夜,才睡了。到天亮,起來恨恨地望天主幾眼,出去了。
天主起來,就見聶傳順父子剛駕車從樓下過。急忙叫住。他們買了飯,天主跟著吃了。隨后借了五十元。車修好。天主他們才又上車。第二日晨到了昆明。
《經濟生活》越辦越火,冉立義也升為總編助理了。同時升的有曲牟,也極有水平。市委領導極看重此二人。不料冉立義去南華,就去嫖娼,被捉住了?;貋韴笊缫挥懻?,再不留情,把他黨籍開除,總編助理也抹了。全報社的人,誰不怕他升了上去!他早揚言要向社會公開考聘記者、編輯,庸者下,能者上。此時大家無不攻之。冉立義不久就離報社而去了,多少人又可惜,說一大人才消失了。
天主當了記者,一時在全縣引起了震動。教委一伙人認為這下更棘手了。法喇村人更是嫉妒者眾。王元景一聽天主去了報社,急忙去逼孫平玉要貸款,說:“那孫天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欠我已久的款也不還!趕快去找他回來把我的款還了?!庇峙艿绞w麥山中學,向張一行說:“孫天主欠我八百元的款,把他的工資砍來給我還貸款!”
時間稍長,天主才明了報紙的一系列運作過程。他在昆明呆之既久,每夜盯著昆明之燈火出神,感覺法喇村與昆明差距之大,悲哀之甚。就想艱苦下去,努力寫出一部《法喇人在昆明》來。
第二天天主到蕎麥山去。沿途學生見了天主,高興地喊:“孫老師回來了。”到了蕎麥山,華斌等吹了一陣。天主說:“資源是豐富,就是沒有人才,沒有轉變觀念!可惜了!”談了一日,商定了合作的渠道。但也只是華斌等心熱。鄉黨委、鄉政府那伙人,口中佩服天主得很,說:“厲害!厲害!”但知天主洞悉其內,根本不欲讓天主參與到扶貧濟困中來。一句也不談起。天主明白。大家也就吹。華斌悄與天主說:“我們早與鄉黨委、政府這一伙矛了。一要改革,就要觸動人的利益!一觸及著人的利益關系,就什么都來了!有好多村干部純粹不像樣子!我們想剔除幾個去!但鄉黨委、政府的人,也護著!所以我們要來改革,難吶!初來時哪里想到有這么復雜呢!想我們是堂堂地委村建工作隊,代表地委來的,好辦!其實一點都不好辦!就如法喇村,原來那支書孫江才不撬不動,換了!新支書龍漢高倒反我們村建隊的四人去法喇村好好坐著,他卻一年到頭不去一次!這當什么支書!我們提出要換掉,鄉黨委就不同意!所以這村建、扶貧,最終可能是有名無實!你敢闖敢為,敢說敢干,我們早聽說了。說在你心里:我們要力爭在這里大干一番,方不負地委領導的希望!關鍵時刻,你要出來使一把力,撐撐腰!”天主點頭答應!
剛好這日孫平玉忽然由富華帶了闖來,天主問來干什么!他說聽說昆明有尿素。蕎麥山一帶正缺尿素,他來涼亭想想辦法。天主說:“想什么!我已與你說了!這個家不是靠你的能力能振興的了!我早就勸你歇著!能振興不能振興,反正我們盡力就是了。”于是吃了早飯,他已因在車上一夜未睡,瞌睡起來。天主叫他歇一陣,他不歇,又和富華一同出去了。天主就叫富華去,和父親一同回家采訪了來。富華自去準備。孫平玉去了涼亭村。天主滿眼是淚到了報社。把一組稿子完成,編好,交給劃版的小羅,忙跑到涼亭村來,在蒲國亮家找到孫平玉,孫平玉沒聯系到化肥。就勸他回去。孫平玉說:“來也來了,我也在涼亭打兩天工。可惜我這點路費錢了,要把它掙回來?!苯洸蛔√熘饕辉俚貏瘢^來攔車。孫平玉昏頭脹腦在來去的車間躥,天主大驚失色,忙拉住他走。才見父親一圈鬢發全白,腰也弓了,額上、面頰上全是溝回的皺紋,一時悲哀地想:“父親老了!永遠無法年輕了!”淚就要涌出。而回頭望望,沉沉暮靄里茫茫無邊的城市,只有這蒼老的父親與自己最親!然而還能相守相依幾年呢!一時哀戚不勝。上了立交橋,就攔車。車來,富華拉了孫平玉上去。車又走了。天主又想,這一夜及明天的夜車,又不知何等的難挨。車去了。天主一直呆站著。他忽想:百年之后無論千里萬里,無論天涯或海角,他也要回到父親身旁,一抔黃土永遠相伴著父親,報答永古難了的父子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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