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里,安寧呆呆地跪著,小小的身形一動不動。
白綾在微風中飄著,層層疊疊,隨著忽明忽滅的火光在安寧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她。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聲響,再是輕微的交談聲和漸近的腳步聲。
一只溫暖的手掌落在安寧的發頂,竟燙得安寧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安寧。”
溫潤的嗓音從耳邊傳來,帶著少年特有的低沉沙啞。
安寧眨眨眼,僵硬地看向忽然出現的少年。少年長身玉立,素白長衫,唇色略淡的嘴角噙著抹溫暖的笑,他的手指在安寧發頂輕輕滑動,帶著些安撫的意味。
安寧無知無覺地在少年掌心蹭了蹭。
從膝蓋傳來的涼意遍布全身,安寧很冷,冷得她頭腦發暈,而發頂的手很暖,這是娘親病逝后安寧唯一感受到的溫暖。
安寧貪戀地又蹭了蹭,那只手沒動,漸漸地安寧抬起腦袋,把臉頰貼近那只手掌,又蹭了蹭。
掌心傳來的動靜讓穆桓微僵,他慣常不是一個與人親近的人。可當看到這個小姑娘一個人跪在靈堂,單薄瘦弱的背脊挺直時,向來淡漠的心中卻突然悶出了些道不清的酸澀,驅使著他去摸一摸小姑娘。據他探來的消息小姑娘已經跪了很久了,果然掌下的柔軟發絲涼的驚人,還帶著隔夜的水汽。
然小姑娘貼上來的臉頰卻很燙。
“安寧。”穆桓有些焦急地垂首去看小姑娘,手掌微用了些力想把小姑娘轉向他,誰知小姑娘僵得厲害,他稍一用力便整個人跌向他,落進了他懷中。
穆桓拍她臉頰,安寧暈乎乎的,只一個勁地在他懷里到處拱,嘴中呢喃著。
“冷,暖暖冷…娘親,好熱……”
“你別走…娘親。”
已經燒得神志不清了。
穆桓不忍心推開了,他抱起小姑娘無奈地任她將他的衣裳拱得亂糟糟的,一邊喚人,邊疾步向外走去。然而待穆桓走出靈堂,也不見有人,剛剛為他領路的下人也不見了蹤跡,整個永康侯府靜得看不到一個人。
穆桓眸中的神情冷了下去,他終于明白為何安陽郡主臨死前要給他寫那樣一封信托他照看愛女了,怕是整個侯府都在等著這個小姑娘哪天無知無覺地死去。
想到這穆桓不禁緊了緊手臂將小姑娘換了個讓她更舒適的姿勢。才八歲的小姑娘,舒服了很快不動了,乖乖地縮成一團,那重量在他懷中輕飄飄的很有些不真實感。穆桓回首望向那在光暗之間看不真切的牌位,眼底深沉像是下定了決心。
穆桓抱著安寧徑直向侯府外走去,若他們不想管小姑娘他會照顧好。
侯府門房眼見穆桓徑直抱著安寧出府,瞪大了眼,想阻攔可見著穆桓輕飄飄瞟過來的一個眼神打了個寒戰,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一句阻攔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一個閑散王爺的眼神怎么會那么可怕,直到人走遠門房才突然清醒過來,慌了神地去稟報侯爺。
門房忘不了剛剛經過的溫潤少年微涼的嗓音道來的涼薄話語“告訴你們侯爺,擦亮眼,好自為之。”
侯府外,九章目瞪口呆地看著進了侯府不到一炷香時間就抱了個女娃娃出來的王爺,都忘了去掀車簾。
簾帳有些厚,小姑娘嬌嫩,被簾帳打到可不好,穆桓在馬車前停住,輕咳了咳。
“九章。”
“嗯…王爺。”
穆桓眼神示意車簾,九章一拍腦袋恍然大悟般上前就要從穆桓手中接過安寧,他就想王爺什么時候對小姑娘這般親近過,就算王爺從侯府接出來的小姑娘也一樣。
卻被穆桓躲開了,穆桓涼涼的眼神投在九章身上,眼里的嫌棄意味顯而易見。
“車簾。”
“啊王爺……”很重的我來抱吧。九章吞下了后面的話,直覺說出來會有不好的后果。
車簾被掀開,穆桓護著懷中的小姑娘動作輕巧地上了馬車,九章掀著車簾不著痕跡地想打量,立刻就被穆桓瞪了回去。
穆桓上了馬車。馬車內的空間很大,鋪著柔軟的錦緞,穆桓松開一只手去探邊上疊好的毯子,卻立刻被一只柔軟的小手抓住,緊緊地不肯放開。安寧小眉毛皺起,眉眼間都是不安。
穆桓放柔聲音:“安寧乖,給你蓋毯子,不走的。”
小姑娘不相信般抓得更緊了。
穆桓無奈,強硬地掙開安寧的手,迅速的抓過毯子給安寧蓋上。
安寧昏睡中委屈地撇撇嘴,隨后把自己整張臉埋進了毯子,在穆桓膝上縮成一團。
穆桓哭笑不得,扒開毯子探了探安寧額頭的溫度,很燙。
“快馬回府。”穆桓沉聲道。
另一邊侯府后院氣氛冷凝。
聽完下人的稟報,永康侯氣得當場便摔了杯子。身側侍奉著的蘇姨娘使了個眼色叫下人退下,俯到永康侯身后輕柔地道:“侯爺消消氣。”
蘇姨娘雖有些疑惑安寧怎么扯上的平王,但現在這并不要緊。蘇姨娘嬌嬌柔柔地道:“平王定不是有意讓侯爺沒臉的,而是寧丫頭太讓人心疼了。妾身也很心疼呢。”
蘇姨娘這話不說還好,說完永康侯更氣得額角青筋直跳。自從安陽郡主去了后,京中不知從何處起都在傳他永康侯借妻上位后寵妾滅妻,甚至御史臺都參了他幾本。再加上前來祭拜的人見著安寧跪在靈堂瘦弱單薄的樣子,傳言更是愈演愈烈,說他苛待嫡女,安寧又死活要在靈前跪著不肯走。
“這個孽女!”
“侯爺,寧丫頭也是太親近郡主了,才會想要跪在靈前的,您別氣。”
“郡主?你們是不是都只知道郡主,不記得本侯了!”永康侯猛地掃開案上的茶具,怒視著蘇姨娘。他永遠忘不了在那個女人面前自己近乎卑微的姿態,她到死都是高高在上的郡主,連著她養大的女兒都一樣,明明他也是侯爺了。
“還有平王,一個丫鬟生的閑散王爺……”說到這永康侯回了神,見蘇姨娘垂眸什么都沒聽到的樣子,定了定甩袖走了。從始至終,全然沒擔心過安寧去了平王府的處境,也沒把穆桓的話放在心上。
唯余蘇姨娘立在原地將袖中的帕子攥的死緊,幸好那個女人心高氣傲,幸好她已經死了,幸好她把女兒養得純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