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氣氛僵持, 一時(shí)眾人的目光都聚在隔間處。很快有宮女進(jìn)來，附在何氏耳邊低聲稟告。

何氏面色難看，望向穆桓, 眾人一同望去。

青年拒了身旁宮女, 正將酒盞滿上, 疏懶飲盡, 話語落在空處。

“是我家的丫頭。”未言盡的話, 屋內(nèi)之人都明了。

權(quán)衡一會兒，今日也在屋內(nèi)的寧伯侯府老夫人緩聲道：“王爺說的，可是曾經(jīng)的永康侯府的大小姐？”

之所以是曾經(jīng), 是因今朝已無永康侯府。永康侯聯(lián)合瑞王謀害先帝，穆元夜登基后永康侯獲罪抄斬, 滿門受牽連。

除了安寧。

穆桓未言, 神色卻是冷了。

永康侯府大夫人強(qiáng)自鎮(zhèn)定, 不曉得婆婆此言何意。老夫人命她莫糊涂，怎地自己又會有這般言語。

“永康侯府？”一直作壁上觀地衛(wèi)澤突然冷哼, “安陽早與永康侯和離，本王胞妹的女兒與永康侯府何關(guān)。”

衛(wèi)澤余光瞥過穆桓，那份永康侯被迫認(rèn)下的和離書，是送到衛(wèi)府的。

“是老身糊涂了。”寧伯侯府老夫人坦然道，“老身本意并非要將那丫頭牽扯上永康侯府, 而是府中二丫頭與這丫頭甚投緣, 才多嘴一問。”

真正的原因, 不過是寧伯侯府二小姐大病一場, 到底心難平。

“糊涂？”

“永康侯也是一時(shí)糊涂。”

穆桓放下酒盞, 向穆元夜告退，起身離去。

………

隔間, 安寧些微忐忑，然心底是安的。

不久，隔間外傳來輕緩的腳步聲，門被推開。來人攜滿身酒氣，邁進(jìn)屋內(nèi)，步步踱至安寧身前。

穆桓目光凝在安寧身上，喜怒不辨，或純粹是有了醉意。

“六叔，是我?guī)О矊巵淼模灰炙！蹦略獡屧诎矊幹伴_口，一副護(hù)犢子的樣子，明明自己也還是個(gè)半大的孩子。

“去尋你母后吧。”穆桓指尖搭在窗扇上，仿似染了水意的雙眸愈發(fā)沉，落在人身上，若黏稠的深潭。

安寧迎上這樣一雙眸，唇角微抿，又緩緩綻開個(gè)甜笑。安寧安慰般拍拍猶豫穆元溪，示意她可以先離去。

穆元溪步出隔間。

穆桓似笑非笑望著安寧。

是愈發(fā)不怕他了。

安寧也在打量穆桓。沉沉雙眸因酒意朦朧，深淵白霧繚繞，美奐如仙，亦是深沉。偏雙頰染著紅暈，白衣墨發(fā)。安寧咬唇，道一句不敬，穆桓是她見過最美的人。

“走吧，兄長帶你回家。”

酒意上頭，容易歡愉，動作也不由添上幾分懶意，穆桓聽見自己這般道。又無動作，只修長指節(jié)懶懶在窗扇上敲著。

最后，是安寧去牽穆桓的手。穆桓指節(jié)落下，落在安寧掌心，安寧握住、抓緊，牽著人往外走。

夜色中，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相攜，步出高處閣樓，行至低處石子巷，從燈火人聲繚繞，至人間寧靜徐行。

一步一步，宮室恢宏隱秘處，行的都是心安。

“兄長，可是當(dāng)娶妻了？”

稚嫩的女音響在耳畔，穆桓微怔，酒意侵?jǐn)_大腦，穆桓如實(shí)答。

“是。”

“若暖暖不想要嫂嫂呢？”

安寧貓瞳落在空處，只覺眼、嘴、心都被身側(cè)繚繞的酒氣染濁，浮躁又無力。

果然，是凝固的氣氛。

穆桓不答，只瞇眼借月光仔細(xì)瞧安寧，安寧貓瞳微斂，稚嫩的臉在月色下竟格外溫婉沉著。

小小的姑娘格外認(rèn)真的，探討他一個(gè)大人的終生大事。

一路行至宮門，安寧腿腳酸澀，眼眶也紅了，望著光影里停著的馬車，步伐卻是頓住。

安寧的手指絞緊衣袖，是即將步入陌生境地的不安焦慮。眼前攏下黑影，安寧驚詫不肯抬眼。

穆桓背對安寧蹲下，步伐似踉蹌，筆直背脊稍彎，墨發(fā)垂直胸前，完全將寬厚背脊留給安寧。

“來，兄長背你。”

放空的貓瞳驀地靈動。溫暖嗓音蠱惑般，安寧不知不覺就撲到了穆桓脊背上，雙手交叉摟住穆桓的脖頸。

背上的重量壓來，不沉。

“為何不想要？”

“嗯？”安寧反問。你又為何想要。

穆桓不做聲。

安寧惱他一直不答，突然發(fā)悶，以前她所想的，他都會同意。

安寧想說有了嫂嫂你會沒現(xiàn)在那么喜歡我；有了嫂嫂你們又會有自己的孩子，你喜歡我會更少；有了嫂嫂要是嫂嫂不喜歡我你還會喜歡我嗎……

可最后，出口的只是一句話。

“我只有你。”

安寧只有一個(gè)兄長。

穆桓不曾想到會是這個(gè)答案。安寧聲音哽咽，如今只是想到她會有個(gè)嫂嫂便無比難過，以后若真有呢？

穆桓他是醉了，覺得頭疼，尤其是聽到安寧的小聲抽噎。想是小孩子對心愛之物的都有與生俱來的防護(hù)。

娶妻，穆桓未想過，既如此……

“若暖暖不想，我不娶便是。”小姑娘總會有長大明事理的一天，他會等她慢慢長大。

穆桓聽到安寧一口氣頓住，隨后是忐忑的啞了的童音。

“應(yīng)當(dāng)娶呢？”

“什么是應(yīng)當(dāng)？”穆桓反問。

安寧難住，什么是應(yīng)當(dāng)？

穆桓笑了，“暖暖不需要知道什么應(yīng)當(dāng)做，只需好好長大便是了。”

安寧趴在穆桓肩上點(diǎn)頭，似懂非懂。

她并未能完全明了穆桓的話，但總有一日，她一定會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