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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她回來時,卻不見了人。
腦中,一片空白。
“言……”張了口,卻無論如何,發不出聲。
她瘋了一般,覺得絕望撲面而來。
轉身,四周,只有一些小胡同,縱橫著,交錯著,沉默著。
夕陽下安靜的影,似乎也忽然晃動起來,森然的,像是嘲笑著她,迎面撲噬而來。
沒有了目標,沒有了終點。
她一直向前奔跑著,逆著光,仿佛,每一步,離黑暗愈近,卻沒有別的選擇。
那時,是喪失了理性的,連本能都似乎隨著呼吸消耗。
很累,很累……
比第一次言希失蹤時熬了兩天兩夜還要累……
她跑不動了,立在了青色的墻瓦下。
古老的巷子,破敗腐朽的味道。
遠處,隱約傳來悠揚的聲音——“撥浪鼓,小面人兒,昆侖奴,買給孩子啰……”
胡同的十字巷口,是挑著貨擔的賣貨郎,輕輕緩緩地晃著小牛皮縫的撥浪鼓。
做工粗糙的各種面具,在夕陽中刺痛了她的眼。
那個瘦削的身影,蹲在貨擔前,略帶天真的面容,陽光中,是曬暖復又涼了的黑發。
她走到他的面前,一瞬間,淚流不止。
彎了腰,身影覆在他的影子上,擁抱了,再也不想放手。
緊緊地,連呼吸都不想要再聽到。
閉上眼,是溺水時,比深深的絕望還要深的絕望。
即使有解藥,也無力回寰的痛。
他掙扎著,她知道他被自己這樣抱著很不舒服,卻不舍得……放手。
“言希,不是告訴你要乖乖地嗎,為什么要亂跑!”她對著他吼,眼淚卻掉得七零八落,狼狽之極。
那個像孩子一般的少年,頭發是淺淡的牛奶清香,在她懷中,安靜了,聲音模糊含混的,單字的音節。
“面具。家,有?!?
他對著她說,聲音很認真吃力。
阿衡有些顫抖。
他輕輕,推開她,瞇眼,指著貨擔上琳瑯的面具。
阿衡站起身,挑著貨擔的生意人卻笑了——“這個孩子,跟了我一路,一直看著面具。”
她笑,抹了眼淚——“師傅,我買。”
掏錢的時候,少年卻突然拉了她的手,瘋跑起來。
阿衡嚇了一跳,跟在他的身旁,被他拉得跌跌撞撞。
“言希,你要去哪里?”她問他,風在耳畔,聲音也要隨之遠去。
這個少年,卻并未回答,一直一直跑著。
天橋,綠樹,公園,街道。
每一處,遠了,近了,遠了,模糊了,清晰了,又模糊。
左手,是他的“家”,右手,是阿衡的言希的阿衡。
她的左手,是一片淡涼的溫暖。指節彎彎曲曲,貼緊了,沒有縫隙。
似乎,就要走到不確定的哪里,沒有彼方,沒有終點。
停止的時候,她的面前,是一扇門。
沒有門牌號。
他微微揚了面孔,輕輕的音調——“家,你?!?
他知道,她不記得路,卻不知道,為什么知道。
阿衡笑,沒想到言希會帶著她跑了回來,她看著他,溫柔糾正。
“這是你的家。”
言希搖頭,大眼睛純潔清澈——“你的。”
“那你的呢?”
這個孩子,卻抱著頭,痛哭起來,五官幾乎擠到一起。
“阿衡,討厭我,家,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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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醫生對她說,言希的病例中,還寫著,失語癥。
他會慢慢地,把自己與這個世界完全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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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7
春日,天氣稍暖,言希不知冷熱,阿衡幫他換了冬衣,又添置了幾件春衣。
笑瞇瞇地,看著他身上的新衣服,問他——“言希,你喜歡這衣服嗎?”
言希不知道,手抓住袖口,使勁吸了口氣,小小含糊的聲音——“香。”
呵呵。阿衡笑。這樣天真,多么討人喜愛。
“放衣服的地方,揉了甘松香。”她笑,明知他聽不懂,還是依舊把每件事——她想要說的,說給言希聽,這樣,不會寂寞。
三月之約,時間過了三分之二,言希的話越來越少,連鄭醫生給他做催眠的時候,也不大能進行下去,大半的時候,同面對他一樣,他面對著鄭醫生發呆或者無助地像個孩子一般哭泣。
終于,心理治療走到了絕處。
鄭醫生現在常常對言希用兩種藥,氯丙嗪和鹽酸異丙嗪,粗的針管,透明的液體,一點點注入言希青色的血管中,她親眼看著他,從哭泣變得安靜。
宛若木偶,是了,是他口中說的皮諾曹。
只有,眼中的淚痕未干,花了整個面孔,她幫他擦臉,他卻輕輕靠在了她的身上,熟睡起來。
柔軟的呼吸,孩子般的純潔。
她說——鄭醫生,能不能不用這些藥,言希每次用了,醒來之后,飯量很少,半碗米而已,看起來,沒有生氣。
鄭醫生笑——不用,他就有生氣了嗎?
阿衡點頭,鄭重——是呀,不用藥,我喂他吃飯,他會乖乖地吃一整碗,而且,我和他說話,他會和我交談。
鄭醫生搖頭——說的又是孩子話,最近我檢測言希,他的失語癥已經很嚴重,怎么可能和你交談,況且,你也說了,是你喂他吃,而不是他自己吃,他自己的話,恐怕已經不知道怎么吃飯了?,F在,他連慣性的記憶都在慢慢消褪,知道嗎?
阿衡輕輕拍了趴在她腿上熟睡的少年,笑了笑——像小豬仔子一樣,睡吧睡吧,睡到天荒地老,不醒的話,就把你扔給賣小孩的。
她岔開他的話,滿眼的逃避哀傷。
鄭醫生唯有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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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太陽甚好,搬了小板凳,她把他放在門外榕樹下。
陽光暖暖的,樹影遮住了許多光線。
他伸出手,放到樹影外,觸碰了陽光,熱了,再縮回,專注了精神,像極有趣的游戲,樂此不疲。
阿衡微笑,轉身,要回房,準備午飯。
她悄悄地,沒讓他發現自己的離開。
揉著面,手中指縫滿滿的都是面粉。
忽而,聽到門外有炮響。近些日子,院子里的孩子不知從誰開始,跟了風,想想可能是過年家里積了炮,跟著風,放陳炮玩,嚇嚇大人,調皮極了。
她嚇了一跳,想起言希,未抹手就走了出去。
言希被一群**歲的孩子圍成一團,嬉笑的聲音不斷,隱約是個順口溜,傻子,瘋子,這樣的滿口嘲笑。
最童稚的聲音,最殘忍的話語。
阿衡生氣了,沉了眉眼——“你們在干什么!”
一群小孩子見阿衡來了,也就做做鬼臉,瘋跑離開。
言希的腳下,是紅色的炮紙,細碎了,還有硝煙的味道。
言希低下頭,雙手背在眼前,全身發抖,想必是被炮聲嚇到了。
她遲疑著,輕輕開口——“言希?!?
那少年,抬了紅了的眼睛,看到阿衡,一瞬間皺縮了眉眼,頭抵在她的身上,哇哇大哭起來,抽噎著,拽著她的衣角,始終不肯放手。
那樣子,是委屈連帶著撒嬌的模樣,絲毫不加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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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莞很著急,看起來,比她要焦急很多。
她知道,爺爺應該下了決心,三月之約,準時告訴美國那邊。
阿衡也想過這件事,但是心中反而覺得高興,如果言爺爺和言爸爸言媽媽都回來照顧言希,有了親人,言希的病說不定很快就好了。
阿衡心里清楚言希的痛楚,是在父母身上。
小的時候,他的小伙伴都有父母,只有他沒有。所以,平時性格雖然高傲孤僻,但對長輩總是有一片孺慕親近的心,對爺爺也是孝順得不能再孝順。
母親閑時同他講過,言希八歲的時候,言爺爺生了病,想要吃拐果,但是是野果,長在山中深處,很難摘,老人不忍心麻煩手下,言希卻失蹤了兩天一夜,跑回來的時候,臉上手上都是傷口,兩只小手捧著一捧拐果,衣服臟臟破破的,問他去了哪里,他不肯說實話,還被老人打了一頓。
言希此人,生平最怕鬼神只說,讓他呆在山中兩天一夜,又該是怎樣的孝心。
母親也說過,別看現在言希對她最親,以前,當作母親孝順的卻是林若梅。只是興許這兩年若梅去了美國,他同林若梅似乎生疏許多。
當作母親孝順嗎……
那個人又回報給把她當作母親孝順的孩子什么東西……
她問思莞,為什么這么焦急,言希的父母都回來,不好嗎?
思莞卻苦笑——言希只有這一個爸爸媽媽,但是言希的爸爸媽媽卻不是只有這一個兒子。
阿衡皺眉——都是親生的,不是嗎?
思莞有些不自在地開口——言希出生的時候,當時因為和言伯伯鬧離婚,言伯母大出血,難產,差點要送命,雖然夫妻倆后來和好,但是言伯母一直不喜歡言希,后來伯父伯母出國,卻獨獨把還沒有斷奶的言希留給言爺爺,又是為什么?雖然是親生的,但是,恐怕比起言希這個差點讓她喪命的兒子,美國的那個恐怕更親。
他繼續,橫了心——阿衡,你知道更親是什么意思嗎?就是到關鍵的時候,如果必須舍棄一個的話,這個人,是言希無疑。
如果,他們知道言希得了癔癥,而且心理治療藥物治療效果都不大……
阿衡從頭到腳,像被人澆了冰水。
思莞閉了目——要是言爺爺還好些,但是怕老人家受刺激,伯父伯母肯定不會告訴他,要是這樣,言希會被送到醫院強制住院。
強制住院?
沒有編號的病人看著鮮血笑著拍手的情景緩緩在她腦海中浮現。
她問思莞——我該怎么做?
思莞嘆氣,揉了揉阿衡的頭發——你姓溫,他姓言,言家權勢不亞溫家,若要溫家女兒養著言家兒子,你說傳出去會有多難聽,你說爺爺會不會允許?你說言家會不會允許?阿衡阿衡,你能怎么辦,你只是個孩子,你還能怎么辦?
阿衡哭了,回家拉著言希的手——言希,你的病快些好不行嗎?
我知道我們言希很乖很乖,不會打擾別人的生活,可是別人不知道,又該怎么辦?
言希的父親回國的那一日,是五月份的一天。
她第一次看見那個男子,身材很高大,長得很好看,跟言希一樣好看。
他的行為做派很優雅大方,跟溫家人關系不是十分親密,至少比起言爺爺對溫家,是差遠了。但是,帶了許多名貴的禮物,說是孝敬爺爺的。
還有許多好看時髦的衣服和名牌香水,在國內很少看到的,盡數送給了她。
他笑著對她說——阿衡,這些日子,言希麻煩你了。
阿衡怔怔地看著他,心里空蕩蕩的——你笑起來和言希很像。
爺爺看著她,當著外人,并不說話,但臉色變得陰沉。
言希躲在她的身后,大眼睛偷偷看了眼前的男子,毫無印象,便低頭,擺弄起手中的銀色七連環。
這是阿衡剛剛買給他的玩具,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把門牌從他手上哄了出來,她笑瞇瞇地指著門前空空的一片,對言希說——“言希,咱們家光禿禿的一片,很難看呀,別人家里都有門牌,就只有我們家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