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士兵有的腿被擊中,有的胳膊被打斷,有的腦袋流著血,更有十幾個倒霉的士兵到閻王那兒報了到,留下僵尸讓暫時活著的士兵抬著,橋本看到這支疲憊不堪的昔日王者之師竟如此的狼狽,心中升起一股無名之火。這群普通的中國人在向他,向日本軍隊宣戰。橋本驚異于他們的智慧和堅強的意志,他的眼里似乎有一種悲哀和怨恨的情緒混雜在一起,為了證明皇軍的強大,證明他橋本絕不是愚蠢的傻瓜,決不能在失敗的深淵里越陷越深。他發誓要把這一帶的刁民全部消滅,當然,首先要摧毀他們賴以生存的村莊。
“進村。”橋本揮舞著軍刀。
戰場上,驚心動魄的廝殺,正是檢驗雙方部隊的強弱,國民黨軍隊在不抵抗的命令下,面對侵略者的攻勢望風而逃,從而使得日軍長驅直入。無辜的老百姓,英勇抗日的部分士兵,以及領導的部隊,被推到了前線,通常情況下,這部分軍民暫時還無法與兇殘的日軍正面作戰,所以,必須采取變更的方式,在運動中消耗敵人的戰斗力,一旦時機成熟,組成強大的力量向日軍發起全面的進攻,從而把日本人趕出中國。張震天的游擊隊正是運用了這一正確的戰略,才使得橋本無計可施,無力可使。
經過一段提心吊膽的摸索,橋本又站到了打谷場的那塊石頭上。只見日軍垂頭喪氣地聚在一起,他看看腳下,那兩具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的尸體連同胎兒的都不見了,橋本覺得胸部發慌,血往上涌,“啊”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士兵們驚恐地望著長官,投來復雜的目光。
橋本連忙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邊的血,又擦了擦濺到衣服上的血。嘴邊的血擦凈了,衣服上卻留下了不規則的血跡,橋本氣腦地把手帕扔到腳下,狠狠地瞪著村莊,喊道:“給我燒……”
橋本無言地看著士兵和偽軍往村里奔去,一會工夫,村子里冒起了濃煙,升起了火苗,一處,兩處……很快就變成了漫天的大火。橋本忽然感到自己是一個勝利者,在用殘酷無情的手段,來捍衛自己丑陋靈魂里那種可憐的驕傲,他憶起,七八年來,他就是這樣對待中國人的。
槍聲還在不斷地傳來,橋本明白在這開闊地里,在沒有掩體的掩護下,那些狡猾的刁民根本無法與他抗衡,他輕蔑地望了一下四周,一邊從男孩、少婦的鮮血染紅的地方踏過去,一邊喊道:“統統燒光。”
一進村子,人們就傻了眼,棲身的場所變成了一片滿目瘡痍,殘垣斷壁的廢墟,焦糊的味道在空氣中飄蕩,面對這一切,避難歸來的人們感到失望和憤恨,年老的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年幼的依偎在大人懷里不解地看著周圍的不同往常的變化,年輕的則在忙著撲打殘存的火苗。
目睹到這一切,華龍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在這個季節里,住的問題并不嚴重,完全可以在天冷之前解決。關鍵的是,除了房屋被毀外,其他的衣服以及鍋碗瓢盆一類生活必須的東西都在大火中蕩然無存,重要的是,在這場劫難中死去的人如何安置也是至關重要的,華龍一邊想著這些問題,一邊在村子里觀察著。
華龍環視著,看到多數的房屋都塌了架,已經無法住人,它的主人們在慘變中目視著這凄涼的一切,心里憤恨的情緒更重了。華龍走到只剩一堆廢墟的房子前,黑煙仍在未燃盡的灰燼中竄出,幾面土墻只有一小截還立著,仿佛剛挖出的千年古人遺址,衣物的焦糊味刺激著人們的嗅覺,視覺和意識,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在默默地垂淚。“我的房子沒了,要我到哪里安身哪?”
華龍走上前,把老人扶到院子里的一塊石板上坐下,同情地說:“大娘,讓你受苦了。”
老人看了華龍一眼,慢慢地擦去眼淚,突然,狠狠地憋出一句話來:“你們一定要把鬼子趕出去,我們不能再遭這種罪了。”
華龍仔細地看了看老人,心里頗有感觸,這是一位多么堅強而明事理的老人啊,她并沒有對由此而帶來的不幸抱怨。他的鼻子不由得一陣發酸,平靜了一下,安慰道:“大娘,鬼子可以殺我們的親人,可以燒我們的房子,只要他們認為可以,并相信不會被懲罰。大娘,你看到了,恰恰相反,我們也同樣不會讓他們安寧。”華龍停了一下,接著說:“大家互相幫一下,一定會渡過難關。大娘,你放心,我們會想辦法盡快讓大家搬進房子里的,有我們在,決不會讓鄉親們受罪的。”
老人很精明,似乎看出了華龍的滿腹心事,不好意思地說:“看我這老糊涂,這時候怎么還給你們添麻煩?”
“媽,你又在嘮叨啥?”一個中年人從斷壁后走過來,皺著眉頭看了老人一眼,又沖華龍笑了笑,很理解地說:“忙你的吧,這事還難不倒我們。”
“好,我到那邊看看。”在這種時刻,華龍顯得很感動,盡管村民遭受到如此的損失,但他們理解,明白這付出是為了什么,但他心里還是很難過,蹲下身,輕輕地對老人說:“大娘,我走了。”
在村子里察看時,一個計劃在華龍腦海里醞釀好了,等他摸清了一些情況時,他已經明白了應該做些什么。
焦糊的氣味還可以嗅到,太陽早已落了下去,天色也已暗了下來,疲憊的村民有的躺在露天地里進入了夢境,有的還在望著廢墟發呆,更有那些遇難人的親屬悲痛地望著死去的親人痛哭流涕,一副凄慘的景象。
此刻,石井正在他的辦公室里看軍部傳來的文件,這時有個士兵推門進來,報告說:“將軍,有個叫仲馬的日本人要見您。”
“仲馬。”石井很驚訝,思索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了什么,對士兵說:“讓他進來。”
只一會兒工夫,仲馬便出現在石井面前,可這個仲馬并不是他心中的那個仲馬,但他記性很好還恍惚認識他,這個冒充仲馬的人曾經在所謂的仲馬城一直待到仲馬城毀滅。但見這人一身筆挺的西服,帽子的邊緣露出長長的頭發,臉色紅潤而光澤,兩只眼睛閃著柔和的光,走路還不失軍人的風度,乍看上去模樣沒什么大的變化,皮膚像是白了些,顯得比以前更沉穩、明智和成熟了。石井很驚異,僅僅三年的時間,不,還得加上三年的獄外生活,牢獄竟然把他改造得如此具有大將風度,美中不足的是看上去少了一分野性,多了一份善良和瀟灑。想是這么想,石井還是對他說:“你不是仲馬,但我可以把你當做仲馬,并且以后還可以稱呼你為仲馬。對了,你來找我有什么事,講給我聽聽。”
“是的,我并不是您心中的仲馬,我得告訴您他已經再次來到了中國,并且已經開始在戰場上進入到最殘忍的殺戮之中。另外謝謝您把我當仲馬。”冒牌仲馬總算放下心來,他恭敬地說:“我這次來只是想和您嘮嘮時局。”
石井贊賞地點點頭,說道:“我算計著你兩年前就應該會來,現在來也好,這里正缺人,怎么樣,到這里來吧?”
冒牌仲馬很敏感,他的聲音卻很平靜:“謝謝,現在我改行了。石井老師,對不起,我永遠不會再踏入軍界,軍界讓我傷透了心。”
“為什么?還在記恨我把你送上軍事法庭?”石井很不愉快,沉下的臉頓時嚴肅起來,像從前一樣傲慢,但話還是溫和了一些:“看到你我很高興,快七年了吧?嗯,的確成熟了很多。”
冒牌仲馬還是立正站在那里,禮貌地回答:“謝謝老師,很高興您能見我。”
“坐下吧。”石井指著一旁的椅子,接著說:“有什么打算,真的不想重返軍隊?”
“不。”冒牌仲馬回答的很干脆。“我厭倦了殺戮的生活。”
石井很吃驚地望著仲馬。“我不想問為什么,我只想說軍隊很需要你這樣有制造死亡經驗的人,我是指從事細菌試驗的人。”
冒牌仲馬據實回答:“我已經從商了。”
石井的聲調變得不可理喻:“那你為什么還要到這里來?”
仲馬回答:“作為學生,我應該來看望您。”
石井“啊”了一聲,然后用疑問的目光盯著仲馬,想從那里找到答案,可是他卻什么也沒看出來,接著問:“幾年的時間怎么會讓你這么殘忍人改變一生的志向呢?”
冒牌仲馬苦笑了一下,他體諒石井把改造變成了時間,平靜地說:“你知道的,日本軍隊的監獄也是培植罪惡的地方,整個日本國的每個角落都在涌動著****、仇華的浪潮。”
石井譏諷地說:“這么說你是唯一的另類,我驚異于你的變化。”
冒牌仲馬回答:“是的,這種脫胎換骨的變化使我更驚異,值得慶幸的是,我從那場噩夢里醒了過來,這種變化是我當初沒有想到的。”
石井并不清楚那么一個死心塌地、喪心病狂的殺人魔鬼怎么可能在那種環境里改變成一個仁慈的人,于是他用懷疑的口吻問:“你是來要說服我做一個像你那樣改過自新的人?”
冒牌仲馬苦笑了一聲,說道:“不,我只是想告訴您,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仲馬了。”
石井冷漠地岔開話題:“你就不想看看這里,它的試驗規模,它的先進的設備,它的最專業的專家,和我是如何對待中國人的?”
仲馬搖搖頭,不自覺地說出一番話:“來的時候我已經領略過了,看得出您做的的確比仲馬強百倍,可我仍然擔心,毀滅會隨時存在,因為這是在中國,中國人不允許威脅和罪惡存在的,雖然我并不希望看到那樣的情況出現。”
石井看到冒牌仲馬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尤其是那種毋庸置疑的神情,有一種超然的力量。石井的眉頭不由得皺成一團,心里不明白那個自命不凡、嗜殺如命的惡魔怎么會這樣,難道……他不想再想下去了。質問道:“你這是在懷疑大日本帝國和日本軍人的征服能力嗎?我看你是被那場震動東三省的毀滅嚇破了膽。對了,我要告訴你,皇軍不但征服了東三省,現在整個中國到處都有我們的士兵在進行征服的圣戰,而且在朝鮮、新加坡、越南、緬甸等國,我們的士兵把那里也變成了屠宰場。在這里,也正在進行著人類生死存亡的細菌試驗計劃,我相信人類的生死存亡要由我們大日本帝國來決定。”
冒牌仲馬很敏感,問道:“您是說試驗?”
石井狡黠地看著冒牌仲馬,點點頭說:“有的成果已經轉換成威力巨大、傳染力極大的武器,如果假以時日。”
冒牌仲馬很吃驚的樣子,不禁“啊”了一聲。“國際公約是不允許做這種試驗的,并且也禁止使用這種武器。”
石井難得地笑了笑說:“你不是也主持過這種試驗嗎,這種話不應該從你嘴里說出來,況且戰爭時期有什么約束可以限制強者的行動呢?你記住,任何時期強者所做的一切都是真理。”
冒牌仲馬嘆了口氣,他真的無言以對,沉思了一會才說:“用活人做試驗,再用試驗出來的成果去殺害更多的人,那是很殘忍的,對我而言那的的確確是一場噩夢,或者說是制造噩夢的罪魁。石井老師,放棄吧,您一定要放棄,否則有一天,中國人連懺悔的機會都不會給您。”
“嘿嘿。”石井冷笑起來。“你知道我要從中國人身上奪走什么?”
冒牌仲馬臉上露出凄慘的神情,用一種悲哀的聲音說:“我知道是尊嚴和自由,以前我也曾經這樣干過,到頭來,其實我什么也沒從他們那里奪走。”
石井心里很生氣,可他更相信自己的行為是絕對有效的,對此他陰測測地望著冒牌仲馬冷冷地說:“在這里你的理論是站不住腳的,每當我站在東亞豬的面前,看到他們懦弱、惶恐的神情,我就想,這些病態十足的中國人,他們生命中最有價值的東西已經被我們的士兵奪走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臭皮囊而已。仲馬你太悲觀了,振作起來吧,每個日本人都要為這場戰爭作出努力,大日本帝國是不可戰勝的。”
冒牌仲馬覺得石井早已無可救藥了,心想:日本早晚會毀在這些狂妄的政客手里,誰也改變不了日本國失敗的命運。可他嘴上卻敷衍地說:“我希望日本能打贏這場戰爭。”
石井看到冒牌仲馬站起身來,明白他不想再在這里待下去了,便走到窗前望著那盆長高了些的鐵樹,打斷仲馬的話說:“不要敷衍我,從另一個角度看,你的說教的確有獨到之處,但對我而言沒有一點可取的地方。你記住,除非鐵樹開花,否則,不只是東三省,有一天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上的中國人都將成為大和民族的奴隸,這是不容改變的趨勢。”
冒牌仲馬很懊悔自己說的那些話,石井這種人太固執、太自信了,今天對他算是客氣到家了,要是換了別人說了這些話,不被砍頭也得受到重罰。冒牌仲馬心想,與其討個沒趣,倒不如少說為佳,可他也是個自尊心、好勝心極強的人,見石井擺出一副人類至尊的架子,引起了他極大的反感,停下腳步,較勁地說:“我倒想和您賭一下。”
石井當然明白冒牌仲馬的意思,對方的低調出乎他的意料,對方的預見使他極不受用,順口應承道:“不妨和你賭一下,以十年為期限,看看誰會笑到最后。”
冒牌仲馬見石井連頭都沒回,知道他是應該走了,告辭道:“石井老師,再見。我走了,您多保重。”
石井還是沒有回頭,更相信這個冒牌仲馬是無法拯救了,說出的話自然也不客氣,依舊冷冷地說:“一旦我們把軍旗插到南京、插到克里姆林宮、插到白宮的時候,我會把你的頭砍下來,用你的血把日本軍旗上的太陽染成血紅色的。”